第952章 同情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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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吹來,拂上時雍的鬢發,空氣裏熟悉的幽香在邪君篤定的眼神裏格外地濃鬱。
突然,時雍撐在椅子上的手微微一抖,腳步毫無征兆的軟了軟,整個人又無力地跌坐回去方才穩住身形。
時雍心裏一凜,猛地抬頭,“你對我做了什麽?”
邪君端詳著她的雙眼,徐徐起身朝她伸出手,仿佛要來牽她,而勾起的嘴角卻多出一抹曖昧的邪氣,“讓你梳洗打扮,總不會隻為說幾句話那麽簡單。我這個人,你慢慢就會了解。我不浪費時間,不做無意義的安排。”
時雍眉頭緊鎖。
胸膛湧動的熱流,讓她神經突突直跳。
“要與我合作,又對我下藥?”
“你不該如此吃驚。這是我的老本行。”邪君淡淡地道:“你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合作對象。你方才也說了,你不怕死,也不會死。那我若是不能控製你,如何能安心?”
“果然,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時雍咬牙切齒,突然抬起手,用盡力氣掀翻了身側的茶幾,冷颼颼地笑望著他,“不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這個人,不是那麽容易被人控製的。”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我想你不會喜歡這樣的墓誌銘——”邪君流利地接過時雍的話,眉目沉沉,語氣平靜地道:“流芳千古讓人銘記和遺臭萬年被人唾棄,都是沒有溫度的惦記。卑鄙如何?高尚又如何?我怎會為這種低劣的情緒所左右?你該感激我,到如今還能好言好語與你說話。”
他一腳踢來地上的茶盞,踩過茶漬走近時雍,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
“記住:你沒有選擇。做我的人,聽我的話,才是出路。”
時雍眸底氤氳著一層霧氣,通紅的血絲裏是深藏和克製的怒火。她望著邪君,緩緩拉開一個笑,然後顫著手扣住一塊碎裂的瓷片,抵在頸動脈,朝邪君冷冰冰地問。
“死人,屍體,你要不要?”
“我不受威脅。”邪君蹙眉看著她,“我隻是對你的行為十分失望。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用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婦人之計來對付我!?你這樣情緒化,擁有高貴的靈魂又有何用?不死不滅又有何用?隻是一塊腐朽封建王朝的墊腳石。”
“我甘願。”時雍得意的一笑,仰著頭,眼眸如同深潭,凝固般看著他,“隻要不為你所用,我就樂意,很不幸,我恰好擁有令人厭惡的低等人類身上的所有人性,自私、貪婪、虛偽、小心眼兒……我就是見不得你好。隻要你不舒服,我就舒服……”
她克製著喉頭翻滾的熱氣,說得恣意,絲毫沒有發覺邪君眼底漸漸凝結而起的危險冰霜,直到男人那張俊美的臉龐突然朝她逼近,一改方才的溫雅良善,像個冰冷的怪物般冷冷瞪視著她,一把將她拉近,死死扼住她的喉嚨,惡狠狠地冷笑。
“你這麽猖狂是沒有嚐過什麽叫痛苦。你這麽放肆是不知被我厭棄的下場。”
時雍發不出聲音,冷冷地看著他,赤紅的眼裏全是嘲笑。
邪君猙獰的麵孔越來越低,越來越近,溫熱的呼吸淺淺噴在時雍的臉上。
“哼!不見棺材不掉淚!”
時雍身子激靈靈一顫,麵前的男人卻突兀的笑了。
“本督便讓你好好瞧瞧——”
時雍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身子如同火燒一般,靈魂仿佛就要飛出軀殼來。
她最開始懷疑邪君為她使用了催丨情一類的藥物才會導致身子發熱,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了解確實局限。
或許,男女情愛在他眼裏本身就是最低等的欲望,是可笑的,微不足道的,這個藥物讓她渾身發熱,五髒六腑仿佛都被火炙過一樣,卻隻是對她有情緒上影響。鬱躁、恐懼、思維空前的活躍,心跳無比的極速,如同攝入咖啡因過量,會把情緒無限地放大——
“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邪君並不說話,隻是用力扼住她的手腕,從他的居處走出來,一改方才溫聲軟語的說話腔調,整個人陰森得可怕,仿佛又變成了當年墨家九號裏那個瘋子。
……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啊……”
時雍被邪君帶到一個殘破不堪的院子,像是宮中仆役居住的地方,女子淒惋的喊聲細若遊絲,似痛苦又似歡愉,夾雜著男子的奚落,有一種令人心驚膽戰的恐懼。
不知為什麽,時雍突然有些失去力氣。
她停下腳步,用力拽住邪君的袖子。
嗬!男人回頭,看著她脖頸處方才被自己掐出來的一道紅痕,不知怎麽就起了憐香惜玉之心,扼住她胳膊的掌心微微鬆開,安撫地一笑。
“乖乖聽話,不會傷害你。”
時雍許久沒有回答,她的視線越過男人,落在院子裏那一張梨花帶雨的白皙臉蛋兒上。
那個女子的身上幾無寸縷,跪趴在地上,脖頸裏拴著一根類似狗繩的鐵鏈,雙眼盯著麵前的一碗散發著熱氣的肉湯,舔著嘴角,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某種瘋狂的境地,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看不見離她不遠的時雍。
“給我……求求你們,給我吃……”
“哈哈哈哈!”
女子的卑微換來男人們大聲的調笑。
“這就是大晏的公主。哈哈哈,皇帝的女兒……”
“懷寧公主,想吃肉是不是?爺這裏有一塊,來,嚐嚐看……”
“哈哈哈!”
有人拿了肉湯逗那女子,待到她要伸出舌頭來喝,一隻靴子又重重踹在她的胸口上,他們對著跌坐地上灰頭土臉的女子大聲調笑。
“萬惡的皇室貴族,公主小姐,你們也配吃肉喝湯?你們剝削勞動人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腐朽落後的封建朝代已經被我們推翻了……”
“這是新的時代,新的世界,你們這樣的貴族公主就隻配做我們的奴隸……”
“來,像狗一樣爬過來。舌頭伸長些,主人高興了,就賞你吃上一口……”
時雍差點昏過去。
那個女子居然是懷寧公主趙青莞。
兩人是多年的老情敵了,時雍萬萬沒有想到,再見麵會是這般情形。
當年趙青莞整過她,害過她,甚至指使牢頭丁四在順天府衙門大獄裏給她下藥,企圖玷汙她的身子,弄死她。再後來趙青莞命運蹉跎,賜婚兀良汗不成,又被皇帝接回來,陸續議過幾次親,可因為她一直肖想趙胤,不肯下嫁,便這麽拖了下來。六年前,在時雍和趙胤離開錦城時,趙青莞搬回了宮中,以照顧父皇為由,鐵了心像寶音一樣做個不婚公主。
時雍對這個女人沒有好感,可是看到她以公主之尊遭受淩辱,像狗一樣爬過去舔食盤中的肉湯,她心底卻沒有那種看見仇人遭到惡報的快感。
“惡心!”
她咬牙切齒,在陣陣狂笑聲中,回頭怒視著邪君。
“當年在天神殿時,就知道你是什麽貨色,原以為你做了這麽大的一個局,總歸是想有一番作為的人,會把事情做得高級點,沒有想到,你越來越下作……”
邪君平靜地看著她,目光裏甚至流露出幾分不解。
“你在同情她?”
又是這句話,之前阮嬌嬌的時候,他也問過。
時雍冷哼,給了他不同的答案。
“我同情所有被你虐待的人。”
“她害過你。”
“那又如何?”時雍眯起眼,凝視著他,“你但凡有一點點人性,也做不出如此缺德的事來。你說你這樣的人,讓我如何信服,如何放心跟你合作?”
“你令我不解。”邪君盯著她的眼睛,平靜地問:“你會去同情一隻螞蟻嗎?”
時雍眼前一陣發黑。
“什麽意思?”
“人類不會去同情一隻螞蟻的遭遇,更沒有興趣去共情螞蟻的悲歡離合。我們是高等人類。我們是更高維空間的存在。在我們的眼裏,這些人與螞蟻沒有什麽不同。”
邪君淡淡地反問:“你說,我為何要去同情一隻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