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暮天欲頹 風雨齊驟 34章:位卑未敢忘憂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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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康居高臨下俯視荀先生,先是睥睨四周,目光所至,雅院內之前的竊竊私語和無數震驚轉為一片寂靜,厲名在外,段康冷哼一聲,嘴角上揚了輕微幅度,似乎對自己的威懾很滿意。

    

    既是儒師問話,就算周南星有心替荀先生出頭也不能以府主的名義來解圍,言辯之論向來一視同仁,不論學子儒師地位高低,都以辯手視之,何況段康的地位不論在太學府內還是擺到外麵,並不比他這個府主遜色多少。

    

    蘇胤不得不為荀先生捏把汗,段康剛才說的話,可不單單是學問之爭,前一個妖言禍君、後一個亂語幹政,句句都直指士子最看重的名聲和德行,擺明了是要讓荀先生在眾目睽睽下身敗名裂啞口無言,這般狠厲可比戰場上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更是殺人誅心!

    

    荀先生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的鎮定,不過也未在穩坐如山,反倒是站起身姿朝著段康行了在標準不過的作揖之禮,黑蓮袍袖一展,風采無雙。

    

    “原來是段老,我曾拜讀閣下諸多法家之言,先生在奉天十一年上書朝廷的法度十三策至今牢記。”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按理荀先生這以德報怨的處事方法已然算是滴水不漏,可不想段康仍舊板著臉蔑視於他,隻是淡然的拱手還禮,姿態恣傲,連周南星臉色都陰沉下來。

    

    “荀推暮,你我不是第一次見麵,用不著這麽客套,老夫也不是出頭與你言辯來傳什麽佳話,隻想當著太學府在場儒師學子的麵剝開你這偽君子的真麵孔,省的你在這妖言惑眾。”

    

    在場一片嘩然,蘇胤疑惑望向江朔北,江朔北淡定道:“往下看。”

    

    荀先生還真是唾麵自幹的好脾氣,被人當著麵罵偽君子也不惱不怒,置之一笑點頜道:“那就請段老明言荀推暮是做了怎樣傷天害理的事,又是怎麽一個欺世盜名的偽君子。”

    

    段康桀桀冷笑,幹咳兩聲後嘹亮發聲道:“荀推暮你身為先皇帝師卻有悖師道,依仗天子寵信幹預朝政,雖無官職卻權壓滿朝,是否?”

    

    荀先生仍舊笑意不減,段康話音剛落,便不緊不慢回道:“荀推暮以士子居之,士子以天下為懷,天下事便是士子分內事,國家興亡,匹夫尚且有責任,荀推暮又豈敢推諉?承蒙先皇厚恩拜我為師,師道之一便是答疑解惑,天子有問我自有答,即使不受朝廷俸祿官爵,可位卑未敢忘憂國。段老所言的權壓滿朝,文武百官怕的不是我荀推暮,是皇帝,我受先皇重恩多年,段老可曾見過我以權謀私?見過我在朝中有過黨羽鄉派?”

    

    荀先生雖是溫聲細語說出這一席話,可卻堅定如鐵,擲地有聲,蘇胤暗自攥緊拳頭,心裏大呼好一個位卑未敢忘憂國!若非雅院內外此時落針可聞,蘇胤都忍不住要大喝一聲彩字!

    

    段康嘴皮翻了翻,古板的嚴厲麵孔僵硬,支吾了一聲反倒被荀先生的最後一問駁斥了個啞口無言,他思索片刻,點頭連聲叫好道:“好、好,你荀推暮詭辯之技老夫自愧不如,可你自以國士居之,奉天十年間上書變革吏法,使得各州各郡怨聲載道,更害的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這難道也是老夫空口杜撰出來的?”

    

    段康厲聲而道,說到最後竟是撕心裂肺的嘶吼起來,更是大失風度的用手指向荀先生,看著段康顫抖不已的手臂蘇胤皺起眉頭,這位盛名滿京華的法家大師到底和荀先生有什麽仇什麽怨,看著滿臉潮紅的段康,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激動成這樣,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蘇胤都不相信。

    

    江朔北聽到變革吏法之後猛然拍了下自己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嗷了一聲後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樣!”

    

    蘇胤問道:“你又知道什麽了?”

    

    江朔北表情耐人尋味,似笑非笑道:“我說依段康的太學府的名氣,就算要殺一殺荀先生的風頭他也得是壓軸的人物,怎地就第一個出頭。”

    

    眼見江朔北又賣起關子,蘇胤急躁道:“我說江小將軍,你擱這猜謎呢!要說就說,不說我也懶得聽!”

    

    江朔北在牆頭挪了挪屁股,離近了蘇胤後貼耳小聲道:“段康以前有個得意門生,被他視作能傳授衣缽的關門弟子,可惜犯了件事,本來能留在朝中做官,正因為朝廷變革吏法,成了殺一儆百的典範,不得不前往外地做官,到任之後又因為吏法變革緣由,得罪了當地的士紳,讓人給買凶做了,找不到凶手,至今都沒辦法結案。”

    

    蘇胤納悶道:“那跟荀先生有半銅板的關係?難道幕後凶手是荀先生?”

    

    江朔北撇著嘴道:“你想啊、一輩子鑽研法家的段康,最得意的弟子卻死在了變法上,這件事說出來就挺諷刺的,這件事之後段康就數次上書朝廷要求停止變革吏法,可惜最後都石沉大海,宮中有宦官傳話出,說是被荀先生攔下的,段康恨荀先生也是情有可原,不過能記恨這麽多年,也挺為難他的,要不是他自己提起來,我還真想不起這陳年舊事。”

    

    蘇胤白了江朔北一眼,也不知他都是在哪聽來的這些消息。

    

    蘇胤不由想到馬車上荀先生的話:朝廷裏一半人不想讓他在進京,另一半則更想讓他死。

    

    既是這樣,又為何要重返長安?來涉足這險境?自古伴君如伴虎,能夠功成身退脫離這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的漩渦已經是不易,又何苦再故技重施一番?

    

    先皇駕崩、新皇即位,長安早已物是人非,義字當頭的綠林都有人走茶涼的說法,更何況更彰顯人心叵測的朝廷,究竟是怎樣的要緊事能讓荀先生這般不記性命、不記身後名的義無反顧?

    

    蘇胤百思不得其解,他咬緊嘴唇,突然腦海裏蹦出荀先生餘音仍縈繞在耳邊的七個字:位卑未敢忘憂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