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年關且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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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郡軍事長官,在駐地葉縣,梁丘賜的都尉官署比葉縣縣令的官署還要豪華。
內室正中,擺著由當今天子在新都侯時發明的蜂窩煤爐,煤火上燙著酒,整個室內暖意洋洋。
“這麽說,陛下派衛將軍來前隊,就是來尋一個叫趙羨的?”
梁丘賜親手將燙好的酒為王興斟滿,恭敬地問道。
王興點點頭,接過酒杯,一邊喝著熱酒暖身子,一邊告訴梁丘賜:
“據本將軍當時觀察,陛下似乎對此子有些忌憚,又有些,怎麽說呢,好奇。”
說到這,王興一口喝幹杯中酒:“本將軍對南陽……呃,前隊郡不甚了解,故而想趁此避雪之時,向都尉打聽一下前隊有無趙羨此人。”
“趙羨?”這個問題不用說梁丘賜了,換做任何一個南陽人,都能不假思索地答道,“當然有啊,大儒之子、忠烈遺孤、本郡豪商、知名善人、少年英傑、木工天才……”
聽梁丘賜報完這一大串菜名,啊不是,人名,王興驚得手裏的酒杯都掉了下來,良久,他才回過神罵了一句:
“入賊母!單單一個前隊,都有這麽多趙羨,這我得一個一個查到什麽時候去啊!”
見王興誤會了,梁丘賜急忙解釋道:
“將軍,衛將軍,您誤會了。呃,方才下吏說的這些,其實都是一個人,就隻有一個趙羨。”
明白自己搞錯了之後,王興的老臉刷一下就紅了,他隻能強行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再次問道:
“咳咳,既然,咳,本將軍知道隻有一個。那,梁都尉,快些將此子的詳細報於我。”
窘迫之下他也懶得多說字,直接把梁丘賜的姓“梁丘”省去了一個字。
知道這位正為剛才的事羞著呢,梁丘賜也不想再因為丘不丘的直攖其怒,直接開始介紹:
“趙羨,字文歆,乃是本郡蔡陽人(舂陵侯國原是蔡陽縣下屬一鄉,故而習慣上籍貫不稱舂陵而稱蔡陽)……”
……
趙羨並不知道自己被王莽重新惦記上了,更不會知道當朝衛將軍都被派來南陽親自查探自己的下落。馬上就要過年了,他現在正看著案上新到的一封書信高興呢。
已經出奔大半年的劉縯終於有消息了!
“大郎,見信如晤:今吾與巨伯、文叔匿於襄城(屬潁川郡,今屬許昌)亭長傅俊傅子衛之處。
子衛豪傑士,素與我相善,今處其家,勿慮也。昨日子衛自縣中歸,語我:莽賊保證,苛獄四起,追捕日多,索我與巨伯之文書已無人再提,不知南陽情況若何?若與潁川同,則吾不日可歸矣!
……”
下麵就是一些尋常的問候言語,難為劉縯這個一年摸不了一次筆的漢子寫出來這麽文縐縐的信了。
好吧,更大膽些想,這封信是秀兒代筆潤色的也完全可能啊!
信上說他們藏身的潁川郡緝捕他們的風頭已經過去了,如果南陽這邊也是如此,那說不定趕得及吃上今年的年夜飯。
在劉縯三人出逃的這大半年裏,遠在長安的王莽前輩接連下了幾道改製的詔書,除了改錢幣、易節日以及改地名之外,還下了一道影響更廣、波及更大的改製詔令:
王田私屬令!
“改天下田為‘王田’,奴婢改稱‘私屬’,嚴禁買賣;由‘一夫一妻授田百畝’之原則,分田授田。”
講真的,假如把趙羨換到王莽的位子上,他很可能也會這麽改革的。畢竟,都是深受紅旗影響的人,對於買賣奴役人口和土地兼並有著本能的深惡痛絕。一旦獲得了天下間最高的權力,嚐試著去改變也是理所當然的。
王莽是皇帝,所以他下了詔書禁止買賣奴婢和土地。
趙羨隻是個有些錢的商人,但他家裏負責灑掃、做飯、洗衣等雜務的人都是正兒八經簽了傭工勞務契約,每個月拿工錢的。他也從來沒有把這些人當成是自己的財產而予取予奪。
無他,一個穿越者的良心罷了。
然而整個天下的穿越者隻有他們兩人,此時全天下的豪強乃至奴婢們自己都沒有把自己當成人來看待,全天下的地主乃至佃農們自己都沒有把兼並當成不好。
王莽的王田私屬令一下,立刻就把全部的豪強地主們得罪了。
甚至本該是被拯救的貧民和奴婢們也不會承王莽的情,他們反而是在心裏罵王莽罵得最狠的。
豪強地主們反正已經蓄積了豐厚家產了,不讓買賣田產和奴婢頂多是斷了他們繼續擴張的路。
但是對於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自耕農們來說,平日即使是豐年,被各種算賦口賦車賦芻槁更役等等等等盤剝過一遍之後,糧食自然是不可能存的下的。一旦荒年無收,他們唯一的活路就是將田地賣給鄉中大戶,沒有田地就賣兒賣女賣妻賣自己,才能換得一口活命的吃食。
現在,這條最後的活路也斷了。
更不用說在漢末黑暗殘酷的環境下,根本不可能執行下去的分田和授田了。
也許這些改製詔令的出發點都是好的,但遠離基層隻是坐在壽成室寬敞的大殿裏,腦子一拍想當然做出的決策,交付執行時也必然是動蕩的災難。
這大半年裏,南陽乃至天下人人自危,哪裏有什麽閑心去關注一個跑了大半年的嫌犯。
趙羨早就停了自家的生意,轉而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自家的田產上。他知道,亂世裏隻有糧食才是硬通貨。
當然,這裏就是馳名雙標了,上一秒還在義正言辭地痛斥土地兼並,可實際上經商賺的盆滿缽滿之後的趙羨此時已經是舂陵境內數一數二的大地主了。
但他也有他的苦衷,畢竟,他還有秘密莊園裏的私兵要養,還有伐木場的一千多編成行伍的伐木工要養。這些已經習慣聽命於他的人,是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最大的依仗,趙羨不可能中途遣散這些人的。
在腦海裏快速梳理了一遍自己這些底氣,還有在外探聽到的消息,趙羨拿起一張白紙,開始給劉縯寫起了回信:
“大兄如晤:家中無事,惟伯母思子,嫂嫂思夫,賢侄思父,愚弟亦思兄久矣。年關且盡,遠遊當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