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弱小,可憐,又無助!

字數:4621   加入書籤

A+A-




    馬氏的信,第二日一早便送到了別莊。

    張家小娘子正在別莊看書,她與表兄弟姐妹都不太親近,是以這次出行做了萬全的準備:囤了一批新書。

    這批新書,還是蘇輅給挑的。

    雖然明知道蘇輅在閉眼瞎扯,張家小娘子還是按照他的意見選了書。

    這幾天她最常拿出來讀的,無疑是蘇輅寫的那本《見微錄》,這書初一看寫得粗淺,沒半分文采,可閱讀越覺得裏頭寫盡了人情世故,於細微處更能看出人性之複雜、人心之多變,莫怪會以“見微”為名。

    張家小娘子忍不住想,蘇家這位小郎君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他看起來沒什麽心機,反而把什麽都寫在臉上,對你熱忱的時候眼睛都是亮亮的,《見微錄》真的是他寫的嗎?

    就這麽想了兩天,張家小娘子收到了母親馬氏的信。

    她原以為這是一封普通的家書,等展信一看,才曉得沒那麽簡單。馬氏先在心中說明蘇家三兄弟來成都府求學之事,接著又詳細地描述了蘇輅帶了個廚娘過來,廚娘手藝特別好,她們嚐了爐焙雞和橘葉團子,吃著都格外香,比外頭買的要強一百倍。

    這就有點過分了啊。

    張家小娘子貝齒輕咬,對她親娘這種做法有點生氣。

    吃了就吃了,怎地還在信裏寫得這般細致呢?

    蘇家這位小郎君也真是的,來得這麽快,還帶上廚娘,這不是存心給她娘勾誘她的機會嗎?

    張家小娘子在心裏生起了悶氣。

    蘇輅不曉得自己被馬氏坑了一把,他的秘密法寶還沒做成,每天便隻能去寺裏看看《鐵麵將軍平蠻記》的排練進展。

    比起後世許多假唱擺拍的小明星,寧勝男這些能在瓦市混出一定名氣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才一天過去,寧勝男已經湊齊了整套班底。

    對白由江先生負責來回修改,動作由寧勝男直接指導,眾人上手得很快,一出《鐵麵將軍平蠻記》演得有模有樣。

    蘇輅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傳統京觀不夠勁爆,舞台效果出不來。他摸著下巴考慮了一會,叫人找了批木雕師傅著手雕骷髏,到時堆出個骷髏金字塔拿來當舞台布景。

    要論機械化生產,大宋肯定是找不著的;可要是論手工活,大宋的手藝人們能甩後世幾條街。蘇輅隻是把自己的要求講了講,當天傍晚就收到了樣品:一個上色細致、幾可亂真的骷髏頭。

    蘇輅當場拍板:“就按這個辦,你們多找幾個人一起做,就做它個一百個吧,規格得統一點,底部也要平整點,最好骷髏和骷髏之間可以相互連接,做成可以壘成骷顱塔的那種。”

    這些要求一點都不難,木雕師傅領命而去。

    第三天,老張找過來了,說是做出了“法寶”成品。

    “小的試過了,吹得響。”

    老張說道。

    老張的表情還帶著點心有餘悸。

    誰能想到這小小的家夥,隻那麽輕輕一吹,聲音就大得像是能把人送走。

    當時他就吹了那麽兩下,周圍的人都忍不住放下手裏的活找了過來,想看看他奉命搗鼓出了什麽玩意。

    沒錯,這就是傳說中的擁有“我花開後百花殺”美名的流氓樂器,嗩呐!

    它聲音高昂,一響起來就能震撼全場,讓別的樂器統統黯然無光,不得不屈服在它的淫威之下!

    這個時期,嗩呐還沒有真正在大宋流行開,遼闊的中華大地上鮮少能看見它的蹤跡。

    這東西,多麽適合搞宣傳啊!

    蘇輅對大宋手藝人的高效率很滿意,拿起其中一個樣品看了看,拿出手帕擦了擦才放在嘴邊試吹。

    他腮幫子鼓起來。

    吸氣。

    用力。

    使勁。

    蘇輅憋紅了臉,也沒吹出什麽響亮聲音來。

    他隻覺得嘴麻,還有點疼。

    老張一陣沉默,幹巴巴地說道:“小郎君還小,吹不響很正常,得中氣足才吹得響。”

    蘇輅從不勉強自己,他又把嗩呐擦了擦,本想讓老張演示演示,想了想又改為遞給小翠。

    小翠麵無表情地接過。

    蘇輅給她解釋了一番,講明從哪裏吹、怎麽運氣、怎麽使勁,最後還寬慰:“吹不響也沒關係,老張也說了,吹不響很正常的,你放鬆下來試一試就好。”

    小翠耐心地等蘇輅說完,把嗩呐拿起來,照著蘇輅的講解試吹了一下。

    嘹亮的嗩呐聲瞬間響徹整個府衙。

    蘇軾他們正在讀書呢,聽見這動靜,差點把書摔了。他們也學了半天了,對視一眼,都起身走出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難道是他們小堂弟又搗鼓出什麽新鮮玩意?

    遇到新鮮事,蘇軾走得最快,他對新事物永遠充滿好奇心。

    等看到小翠拿著的嗩呐時,蘇軾覺得新奇得很,也拿起一個嗩呐樣品左看右看,嘴裏還問蘇輅:“輅弟,這是什麽?我怎麽沒見過?”

    蘇輅信口胡謅:“這叫嗩呐,聽說是西域那邊傳進來的,外邦人的東西,很少人愛玩,我也是偶然聽人提起過,沒想到做出來效果還不錯。”

    蘇轍和張恕也到了,一人拿起一個嗩呐,跟蘇軾一樣好奇地看來看去,最後他們三個人做出了同樣的動作:把嗩呐湊到嘴邊用力試吹起來。

    蘇輅見勢不妙,抬手捂住耳朵。

    可惜流氓樂器就是流氓樂器,單獨吹就已經夠霸道了,三個人一起瞎吹一通,那聲音簡直像是群魔亂舞,吹得人三魂沒了七魄。

    蘇輅發現,他小小的、單薄的手掌,根本阻擋不了這極具穿透力的魔音!

    弱小,可憐,又無助!

    這一刻,他明白了,以前為什麽那麽多人用嗩呐來送葬!這聲音,連活人都能送走,更何況是死人!

    這要是擱到現代,他們鬧出這樣的動靜是會被左鄰右裏投訴的!

    事實證明,這會兒也沒好到哪裏去。

    府衙周圍的人家都聽到了這邊傳出的響動,不少人已經走出屋外,齊齊朝府衙方向張望,要不是衙門不能隨便進,他們說不準就要登門一探究竟了。

    正在前衙辦公的張方平等人也聽到了動靜。

    眾人對視一眼,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張方平這個一把手上班時間相對自由,沒像其他人一樣私下猜測議論,而是直接起身回了後衙,想去看看是誰整的幺蛾子。

    到後衙一看,肇事者全都還在現場,其中他兒子張恕、他學生蘇軾和蘇轍手裏還拿著凶器。

    三把張方平不曾見過的稀奇樂器。

    張方平走過去,麵色嚴厲地問:“你們在做什麽?剛才是你們鬧出來的動靜?”

    蘇軾三人一激靈,齊齊看向蘇輅,異口同聲地出賣了他:“這是輅弟做的新樂器,我們覺得新鮮,就試著吹了吹,沒想到它腔兒這麽小,聲音倒是挺大。”

    張方平不由看向蘇輅。

    蘇輅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睛。

    他,看透這個無情的世界了!

    他們不請自來、擅自瞎吹,還好意思把鍋推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