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趕緊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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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渙和蘇洵看完戲,便去前衙拜訪張方平。
州務來來回回也就那麽點,沒緊急事務時也沒什麽好忙的。張方平聽人說蘇渙兄弟倆來了,立刻請他們去亭中小聚。
涼亭這種地方,四麵通透,外麵可以看到裏麵,裏麵也可以看到外麵,天然透著幾分光風霽月。
蘇渙與張方平懇切地聊了一番,對話大意是“我這兒子你見過了,他的搗蛋能力你也見識過了,你看這個學生怎麽樣”。
有些醜話必須得說在前頭,要不然到時候臨時退貨,兩邊臉上都不好看。
比起蘇輅,張方平心裏更中意蘇軾和蘇轍,他覺得這兩個小孩很有靈氣,假以時日成就一定比他還高,他平時都不讓他們喊自己老師,隻當自己是一個偶爾指點他們幾句的長輩。
蘇輅的話,有點機靈過頭了,而且從頭到腳都流露出一種“我不想努力了我怎麽都不可能努力的你們找別人去把”的疲懶。
想把這樣一個小孩掰上正途,絕對是一件耗力又耗神的事,等閑人都不會答應這種蠢事。
可人都到了眼前,張方平又覺得就這麽放棄有點可惜。
看著蘇渙兩鬢微白,卻這樣懇切地為了兒子來求人,張方平在心裏歎了口氣。
兒女都是前世的債啊。
他也是當爹的,兒子不爭氣的時候他也曾為他們去向別人低頭,很清楚其中的辛酸苦楚。
張方平說道:“若是蘇老哥放心的話,隻管把他放在我這兒,我會盡我所能教導一二。”
蘇渙笑道:“有你這句話,我自然是放心的。這小子若是有行差踏錯之處,你隻管好好教訓他。”
張方平一口應下。
管教小孩這種事,要麽不管,要麽就管到底,不能半途而廢。
蘇渙托付完了,蘇洵又與張方平深談了一番,談話內容和蘇渙剛才說的差不多,他兩個兒子都得靠張方平指點,他的態度擺得很足,隻差沒送上兩根竹鞭讓張方平可著勁打。
張方平笑道:“子瞻他們都很自覺,平時用不找我怎麽管。”許多話他已經講過了,這會兒也就不再多談,隻讓蘇渙和蘇洵別嫌棄自己才疏學淺。
要知道張方平當年應試,考得也不怎麽樣,接連赴考幾次都落榜了,有次出了考場還曾痛哭流涕地說“這科舉,不考也罷”(原話是“休!休!歸去休!”)。
對他來說,學問是踏踏實實做出來的,進士是千辛萬苦考出來的,他能教給蘇軾他們的,也就是紮實的應試功底和豐富的應試經驗。
在寫文章的水平上,不說蘇洵了,他覺得連蘇軾和蘇轍兄弟倆都比他略勝一籌。
兩邊你來我往地托付與謙虛了幾輪,終於決定好了三個小子的去處,接下來便讓他們安心在成都府學習。
蘇渙也沒有再去看兒子,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兒子現在肯定沒幹什麽正經事,罵人太累了,他得留點力氣,免得把自己折騰病了。
人活在世上,最要緊的就是學會裝糊塗,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隻要你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蘇渙決定直接走人,蘇洵也沒留下,隻再三向張方平道謝,殷殷地將兩個兒子托付給了他。
蘇輅本來叫芸娘準備了自家老爹和自家三叔的飯,得知他們已經回眉山去了,不由撇撇嘴。
這老爹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來成都府一趟,也不多住一會再走,也不知一天到晚忙個什麽勁。
休帶薪假,不是該痛痛快快地玩嗎?
蘇輅不知道的是,蘇渙回眉山的第二天,就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到利州赴任去了。
與此同時,成都府不少瓦市表演人也已經觀摩這出新戲三天了。
藝術這東西,往往紮根在民間才擁有最旺盛的生命力,小老百姓眼中沒什麽立意高低之分、沒什麽內容深遠的追求,他們隻知道這出戲演得好有人看,這種戲演得好有錢可賺。
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麽,趕緊學起來!
這種表演也沒什麽版權和專利之說,看過學會了,你就可以上台演出。
最大的勾欄給人占了,也不要緊,成都府的瓦市可不止一個,作為民間藝人,他們的流動性是很強的,這邊搶不著飯碗,他們可以轉去別處。
很快地,幾個瓦市都出現了“鐵麵將軍”,每個“鐵麵將軍”各有千秋,有的文戲多,有的武戲多,有的文武兼備。
每個表演人還會加入自己的理解和即興發揮,一出出《鐵麵將軍平蠻記》的衍生戲在成都府內外紅紅火火地演了起來。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得上這種大白話新戲的。
也有很多人覺得這戲很垃圾,堅決不去看。
“姑娘,我把戲文買回來了。”
巷子裏的一處小院內,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女孩兒小步跑到正在桂花樹下練字的女子身後,把一份戲文呈到她麵前。
這女子乃是成都府最紅的女伎汪琴心,她年紀雖不大,卻聰明早慧,前兩年已脫離嬤嬤管控為自己贖了身。
她沒有嫁人,也沒別的謀生本領,平時便獨居此處,不時應邀出席一下各種酒宴,偶爾也會受邀去瓦市演出。
最近東瓦市那邊出了兩個風頭正勁的家夥。
一個叫寧勝男,女扮男裝演的“鐵麵將軍”,也不知上哪攀上了張府尊的關係,居然能請動張府尊去捧場。
另一個就是和寧勝男搭戲演出的那個新人了,她演得也不怎麽樣,也就在台上那麽一摔一哭,居然就引得不少人追著她捧。
汪琴心沒親眼去看,她這種身價的人是不會做這種事的,她會關注這出戲,主要還是她原定要在那個位置表演,結果寧勝男那個戲班子直接給占了七天。
汪琴心和自己的靠山撒嬌也不管用,對方說寧勝男搭上了張府尊,大夥得給這位新府尊麵子。
汪琴心擱下筆,坐下拿起戲文看了起來。
這戲文也是大白話寫成的。
自從這出戲火起來,瓦市那些抄書的窮書生又有活幹了,總有人想對著詞看戲,所以他們可以靠幫人抄寫戲文賺錢。
汪琴心手裏拿著的就是一個窮書生的手抄稿,看得出來對方字練得很不錯,落筆已顯出幾分文人風骨。
隻可惜大宋最不缺的就是文人,他們這樣的失意窮書生,成都府沒幾千個也有幾百個。
汪琴心平時看都不會看一眼。
有那麽多現成的富家子弟、官場新秀可以挑選,她為什麽要搭理一個窮書生?
就算這些個窮書生將來金榜題名,他們也不可能娶一個風塵女子。
他們腿上的泥都沒洗幹淨,心卻比天還高,哪裏看得上她們這些出身微賤的女人?
所以談情說愛沒前途,她還不如在能撈好處的時候多撈點好處,免得將來人老珠黃,什麽都得不到!
對於可能出現的“對手”,汪琴心還是很重視的。
愛情不愛情的不要緊,好處別讓別人搶走就行了。
汪琴心認真研讀著丫鬟買回來的戲文,初看隻覺得行文過於直白,有些地方甚至粗俗得很,可反複研讀之後才發現這些對白一環扣一環,竟無一處是贅語!
寫這戲文的人功底深厚啊。
世人都知道由淺入深難,卻不知道創作這東西,化難為易、化深為淺也不容易。
據說當年白樂天寫完詩,會先念給街頭老嫗聽聽,要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老嫗都能聽懂他才覺得滿意。
這說明要把詩文寫得淺顯易懂也是要費工夫的,連白樂天這種寫詩高手都得反複推敲!
汪琴心正琢磨著戲文的事,就聽丫鬟匆匆來報說“李衙內來了”。
李姓一直都是蜀中大姓,李家在成都府也延綿多年,這位李衙內名叫李紹,父親在府衙任職,眾人便稱呼他一聲“衙內”。
他是汪琴心現在的靠山,一個不太著調的紈絝子弟,腦子也不怎麽好使。
李紹把這當自己家,徑直走了進來,一屁股坐下後端起汪琴心的茶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才說道:“氣死我了,那個姓蘇的小子也不知道給瓦市那邊灌了什麽迷藥,那邊鐵了心讓他演足七天。”
汪琴心坐下抓著李紹的手說道:“你別生氣,我剛看了那出戲的戲文,寫得確實不錯。輸給這出戲,我是服氣的,你不用再為我出頭了,我不希望你為難,更不希望你為我得罪人。”
李紹有些狐疑:“真的嗎?我怎麽聽別人說那是大白話寫的?你別害怕,我可不怕得罪人!”
李紹雖是紈絝,卻很愛附庸風雅,朋友圈裏都說不好的東西他是不會去看的,那會顯得他很沒品味。
汪琴心柔聲說道:“就像白樂天的詩,直白是直白,卻也別有味道,我是真的覺得好。”
李紹聽了,才歇了繼續去砸場子的心思。他說道:“那就算了,反正演出那麽累,你不去也挺好。”
兩人很快放下此事,你儂我儂起來。
第二日李紹精神抖擻地去找狐朋狗友玩耍,聽外頭的人都在討論《鐵麵將軍平蠻記》,便和狐朋狗友們說起汪琴心的評價。
幾人一合計,跑去黃牛手裏買了票,直接進內場看戲去。
反正好看他們就看,不好看他們就當場掀桌砸他們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