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沒有責怪女兒的意思。

    她這嫂嫂，過去不太瞧得起張方平，後來張方平官做大了才稍微給點好臉色。

    要不是兄長待她這個妹妹還不錯，侄子侄女也都教養得挺好，馬氏也不會放心讓女兒跟他們去別莊避暑。

    可讓女兒嫁回娘家去，馬氏心裏是不樂意的，自己寶貝著養大的女兒，怎麽可能明知道嫂嫂暗暗嫌棄她的情況下還把女兒嫁過去？

    娘家就一定靠得住嗎？遠的不說，就說眉山蘇家那事兒現在誰不知道？也是蘇家人性情剛烈，直接了當地讓女兒和離歸家，換個父兄軟和些的人家，說不準就眼睜睜看著自家女兒被人磋磨了！

    馬氏不求女兒能嫁個大富大貴的人家，隻希望女兒能快快活活、順順遂遂地過一輩子。

    馬氏對蘇家幾個小子的好感，也源自於他們對姐妹的維護，不是誰都能齊齊去把出嫁的姐妹接回家的，很多人甚至覺得和離太丟人現眼，非逼著女兒或姐妹和丈夫湊合著過下去。

    蘇家這樣的護短家風，讓馬氏對他們多了幾分好感。

    這種家庭養出來的孩子，哪怕沒有什麽大出息，至少對妻子應該是不差的。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啊！

    馬氏慈愛地看著蘇輅，心態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這孩子貼心又懂事，懂得哄人開心，性情雖然疲懶了些，大事上卻不含糊，遇事有自己的主意。聽兒子說讀書也不差，要是肯努力的話以後考個功名應當不難。

    蘇輅聽說那位二舅母也有“表哥表妹，天生一對”的想法，心裏急得跟貓撓似的，他才剛見張家小娘子第三麵，比得過從小見過許多次的表哥嗎？

    等對上馬氏慈和的目光，蘇輅瞬間又吃了顆定心丸。

    二舅母又怎麽樣，比得過張家小娘子的親娘嗎？人婚姻之事講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沒那勞什子二舅母什麽事。他的策略是對的，哄好丈母娘比什麽都強！

    蘇輅又把桌上的點心挪到馬氏麵前大獻殷勤：“嬸嬸，您嚐嚐看，特別好吃。”

    張家小娘子看著蘇輅熟練的動作，不用想都知道這段時間蘇輅是怎麽討馬氏歡心的。

    就是，你連個點心都一盤兩用是不是太過分了？

    馬氏本來不太喜歡吃甜食，不過看了眼旁邊的女兒，還真坐下嚐起那別致的點心來。

    這桃花酥做得甜而不膩，不僅漂亮，還好吃。

    馬氏說道：“這也是芸娘做的？”

    這段時間芸娘經常給府中做菜，大家都已經認得她了，隻是點心之類的芸娘一般隻做給蘇輅他們當加餐，馬氏嚐得少，語氣中少不了多了幾分由衷的讚歎。

    蘇輅點頭：“對啊，芸娘做什麽都好吃。”

    馬氏想到芸娘的身世，心中有些歎惋，這樣好一女孩兒，硬是被家裏人毀了。

    經曆過丈夫和兒子的死，她看起來也沒想過再嫁，日後估計會一直跟著蘇輅。

    算起來蘇輅身邊帶著三個人看著都挺有能耐，芸娘做事穩妥又細致，小翠話不多手腳卻很麻利，金剛能夠包攬所有需要出府去做的事。

    這麽三個人配合起來，完全能把蘇輅的生活起居照顧得妥妥帖帖。

    能調-教出這種下人的家庭，底蘊絕對不淺。

    倒不是馬氏對未來女婿人選挑來揀去，隻是她這個女兒來得晚，性情又和別家女孩兒不一樣，所以她得挑選得更仔細些。

    馬氏說道：“你把芸娘帶來以後，我們府中上下都有口福了。”

    蘇輅陪馬氏和張家小娘子吃了會茶、閑扯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他還得回去趕功課。

    蘇輅一走，馬氏才看向女兒，問道：“怎麽不說一聲就回來了？”

    張家小娘子說道：“別莊沒什麽意思。”

    何況馬氏還一個勁在信裏寫蘇輅搗鼓出來的新鮮事。

    好吃的吃不到，好玩的玩不上，那可真是太氣人了。她雖然愛看書，但到底還是個小孩兒，熱鬧她也愛湊的。

    張家小娘子比同齡人早熟，很清楚自己將來總是要嫁人了，與其事到臨頭再相互挑揀，還不如現在和看著順眼的接觸接觸。

    她覺得蘇輅就很順眼。

    不僅長得俊秀可愛，身上還帶著一股子和旁人不同的氣質。她說不上來是怎麽個不同法，隻覺得和他相處起來很舒服。

    張家小娘子看了眼盤子裏的點心，隻剩一個了。

    她又看了眼自家親娘，在自家親娘沒反應過來之前下手拿了起來，送到嘴邊小小地咬了一口。

    這點心明明是拿來送她的，那家夥轉頭又拿去討好她娘！

    不過，真甜。

    張家小娘子這邊消滅著最後一塊點心，蘇輅那邊則在消滅著當天的作業。

    他現在渾身是勁，一點都不覺得累，甚至不必申請場外援助，刷刷刷地就把張方平布置的功課給搞定了。

    蘇輅把功課檢查了一遍，覺得自己的字寫得龍飛鳳舞，極有氣勢，隻比那什麽王羲之和顏真卿略遜一籌。

    蘇輅難得主動拿著功課去找張方平獻寶，想讓張方平對他刮目相看。

    張方平剛下衙回來，見蘇輅屁顛屁顛跑來了，眉頭免不了跳了兩跳。他接過蘇輅寫好的功課一看，眉頭更是皺得能夾死蒼蠅：“你覺著你寫的這玩意，別人能認得出來？”

    蘇輅說道：“草書，不就是要寫得別人認不出來！”

    張方平微微一笑，似乎對蘇輅的說法十分讚同。

    接著張方平往蘇輅麵前擺了一摞字帖。

    “練，練到我能認出你寫的是什麽了，你再從這裏出去。”

    不就是見著了人嗎？看把他得意得！

    到晚飯的時候，張方平施施然落座。

    馬氏沒見著蘇輅，不由追問：“你又罰人了？”

    張方平說道：“那小子的字好好寫還能看，尾巴一翹就能寫得跟潑墨一樣，不好好練練不行。”

    蘇軾和蘇轍聽了深以為然。

    他們都見識過蘇輅的鬼畫符，每次他們都會把蘇輅勸回來謄抄一遍再上交。

    這次蘇輅自己跑去交作業，可不就被張方平罰了！

    馬氏說道：“那也不能不讓人吃飯啊，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不得的。”

    張方平說道：“一會等他練完字再給他送。”

    書房裏，蘇輅正唉聲歎氣地練著字，肚子餓得咕嚕嚕叫。

    他可算知道什麽是樂極生悲了。

    唉，想不到張方平堂堂好幾品朝廷大員，居然不懂得欣賞草書之美！

    蘇輅把張方平留的字帖臨摹到一半，就聽見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張家小娘子的腦袋從外麵探了進來。

    蘇輅雙眼一亮，忙擱下筆朝張家小娘子招手。

    張家小娘子坐到他對麵挪開桌上的筆墨紙硯，接過丫鬟手裏的食盒給蘇輅擺飯。

    蘇輅沒想到還會有送飯福利，頓時覺得練字一點都不累了。

    練字超開心，他超喜歡練字的，這世上怎麽會有人不愛練字？

    “張叔知道你過來嗎？”蘇輅悄悄問。

    “不知道。”張家小娘子說道，“他被娘叫去說話了。”

    蘇輅眼睛更亮了，連吃慣了的飯菜都覺得比平時更香。

    他老婆多好啊，怕他餓壞了特地給他送飯！

    他丈母娘也很好，以後一定會給他家一般的溫暖！

    隻有他嶽父特別冷酷無情，整天不是逼他學習就是罰他練字，真該學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