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是個很典型的巴蜀小城，它在崇山峻嶺的包圍下野蠻生長，逐漸演化出屬於自己的獨特麵貌。

    比如眉山人淳樸且善辯論，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本《宋刑統》，方便他們有理有據地和人吵架。

    眉山官員們是不好欺負眉山人的，因為他們都精通法律知識，誰要想忽悠他們、糊弄他們，他們分分鍾把你褲子都扯掉。

    今年應考人數多，眉山隻有五十個名額，不管是主副考官還是巡考官壓力都很大，眉山知州更是親自主持開考儀式，上香上得十分虔誠，隻求老天能保佑今年科舉不出事兒。

    一天考下來，風平浪靜，主考官很滿意，來巡考的知州也很滿意。

    知州把手背在身後，踱著步子在考場之間信步閑行，看著考生們自信從容的表情，內心充滿喜愛與喜悅。

    這，都是準政績啊！

    要是這批學生考好了，誰不誇他文教工作搞得好？

    知州踱著步子巡視了一段路，突然嗅見一陣濃烈的香氣從不遠處飄來。他往左右看去，隻見許多考生伸手捂著肚子，啃餅的啃餅，生火的生火，看起來都被香味勾到不行。

    知州正要看看是哪個家夥在煮這麽香的東西，考場之中就出了意外，有人擲筆瘋狂哀嚎：“我不考了，我不考了！”

    知州麵色一變，立刻叫人去把那個考生控製住，不讓這發瘋的考生影響到別人。

    考試壓力大，有人發瘋很正常，按照慣例把對方的卷子作廢、將人帶到特定的地方扣留到考試結束再放出去就好。

    知州腳步有些踟躕。

    來都來了，不上去問候一下似乎不太好。

    唉，去看看這個可憐的孩子吧！

    知州上前低聲詢問對方是怎麽回事。

    對方看見他身上穿的官服，總算冷靜下來，對著知州嗚嗚直哭，像是找到家長的可憐孩子，難過地陳述自己的痛苦：“今天的二十題，我有十八題不會，我太倒黴了。隔壁煮的東西還這麽香，這麽香，我受不了這委屈！”

    知州一陣無語，今年的題他看過，出得也不難，二十題有十八題不會，考下去確實沒意義。他好言安撫了幾句，讓人把那情緒失控的考生帶了下去。

    看到有人被取消這次應試資格，剛才有些躁動的考場逐漸安靜下來。

    考試要緊，考試要緊，他們不能衝動，不能毆打今年的同年，他們是熟讀《宋刑統》的守法百姓！

    知州悄悄拿出手帕擦了把汗，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開始尋找香味的來源。

    香味的來源也不遠，就在剛才那失控考生的前頭。

    知州作為巡考官，也不能單獨和考生交談，所以他隻是記下對方的姓名和座次便走開了。

    不想再走出一段路，知州又聞到了差不多的香味。

    香，真的很香。

    他也有點餓了。

    知州比主副考官好點，主副考官得跟考生一起關到解試結束，甚至還得關久點，到到改卷結束才能出去！

    他不一樣，他一會就可以出去吃好吃的。

    知州在心裏想著，又記下那個正在煮麵的考生的名字，踱步去找今天負責查小抄的差役，問問他們有沒有發現蘇軾他們帶了什麽東西。

    提到這個，差役們話就多了，蘇軾三人是被不同差役同時檢查的。

    他們過後交流了一下，互通了問到的東西，不僅知道了月餅有幾種餡以及他們父子三個分別是鮮肉黨、飴蓉黨和五仁黨，還知道了他們帶的粉狀調料可太了不得了，裏頭有海味和陸鮮磨成的粉，還混有五香八角胡椒等等香料的細末，隻要往沸水裏一放，立刻能享用一碗香噴噴的好湯！

    因為是自家人準備的，所以料很足，怎麽鮮怎麽來，怎麽香怎麽來，怎麽營養豐富怎麽來。

    這湯煮出來的麵，自然也賊香！

    這也就算了，他們家裏人居然還準備了蔬菜幹和肉幹，說是往水裏一泡，他們在考場之中也能嚐嚐肉味！

    聽聽，這是人話嗎？

    別人苦哈哈地靠著炊餅幹糧度日，或者做點沒滋沒味的稀粥白飯，他們呢，又是湯又是麵，甚至還喪心病狂地往裏頭加菜加肉！

    知州聽了，也覺得蘇家父子三個不幹人事。

    要是接下來再多幾個心態被他們鬧崩的考生，他肯定要警告他們煮麵不許放調料！

    蘇軾三人對此一無所知，他們隻知道有個考生沒考好，當場發瘋失控，弄得他們也在心裏回想了一下白天寫的答案。

    他們父子三個可是一起來考試的，要是有人考過了有人沒考過，說不準也會心態失衡！

    幸好，第一場考試的題目他們都會做！

    蘇軾心情很不錯，一切都非常順利。

    唯一遺憾的是他的月亮被差役切碎了，讓他在吃鮮肉月餅的時候都挺不得勁。

    可惜這是傳統規則，他一個小小的考生也沒有辦法，隻能將就著吃了。

    一輪解試考下來，許多考生形容憔悴，不僅精神壓力大，還吃不好拉不好。

    相比之下，蘇軾三人走出自己的位置時可謂是精神抖擻，看起來吃好睡好而且考得很不錯。

    蘇軾邁步去和蘇轍他們會合，見到弟弟後忍不住嘀咕：“我總覺得其他人看我們的眼神怪怪的。”

    在眉山考試的基本是眉山考生，不少是相互認識的，蘇轍也覺得周圍人看過來的目光不太對勁。他說道：“先去找爹吧。”

    蘇洵的座次離大門近，見到兄弟二人相攜走來，立刻朝他們招手示意。

    父子三個一會合，先是詢問彼此考得怎麽樣，接著才開始探討起別人瞅他們的眼神。

    怎麽看怎麽不對味。

    不過蘇洵少年時向往遊俠生活，喜好行俠仗義，對讀書沒什麽興趣，和本鄉讀書人玩不到一塊，知心朋友不太多。他說道：“隨他們去吧，可能是看我們父子三個一起考有點稀奇？”

    蘇軾和蘇轍點點頭，跟著蘇洵邁步往外走去。

    到了考場外，他們就見著了蘇輅。

    蘇輅身邊跟著他的兩個忠仆，照例是左金剛右小翠，這兩家夥手裏還抱著各種新鮮食材，應當是蘇輅沿路買的。

    這小子讀書寫詩從來都不上心，隻吃這一樣上從來都不落人後，當季的蔬菜瓜果和肉類一開賣，必然第一時間出現在他們家餐桌上。

    有時候蘇軾覺得堂弟這樣活著也挺好，不是每個人都要有青雲之誌，也不是每個人都要為國為民。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像他堂弟這樣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他們沒必要把自己的誌向強加在堂弟身上。

    蘇軾笑著上前，緊握住蘇輅小小的手掌，高興地說道：“輅弟，多虧了你為我們準備的食物，要不然這幾天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麽過！”

    蘇輅一臉嚴肅地看著蘇軾的手。

    這手，是大文豪的手！

    這握手，是跨越千年的握手！

    但是，考場裏是不能洗澡的！

    那麽問題來了，這些天考下來，他堂哥有沒有洗手？

    蘇輅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的手，接著便警覺地發現周圍有許多人頻頻看向他。

    那目光像是要把他盯出洞來。

    蘇輅眼底有些迷惑。

    怎麽回事，難道他突然長開了，所有人都發現了他有多帥氣逼人！

    事實上其他考生一直關注著蘇軾三人，尤其是座次離蘇軾父子三個最近的考生。

    他們一輩子都會記住那個讓他們饑腸轆轆的香味。

    剛才聽見蘇軾說是蘇輅給準備的食物，他們的目光自然轉到了蘇輅身上。

    罪魁禍首！

    原來是你！

    是你折磨了我們這麽多天！

    看你小小年紀的，心思居然這麽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