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你不去寫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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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趕考是件大事,大家都是早早出發。尤其是蜀中這種山高路遠的地方,更是不能耽擱,否則一耽擱又是兩三年,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兩三年?

    蘇輅一行人到了成都府,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都覺得離開挺久了。

    到了成都府,和他們這般打扮的人可不少。他們一行人還算奢侈的,路上好歹租車當代步工具,很多人完全是靠兩條腿長途跋涉,多考幾輪說不準可以轉行成為運動健將。

    蘇洵領著四個小的去拜訪張方平。

    張方平自是熱忱邀請:“來了正好多留兩日,明兒草堂那邊要正式落成了,你們也去看看。”

    赴京之路注定很漫長,也不差這兩日,蘇洵便帶著四個小的在成都府住下。

    每年秋天正是成都府最熱鬧的時候,整個成都府的文人墨客都在城中聚攏,張方平要為杜甫立祠之事早就傳開了,不少人特地多留幾日,就是為了去杜甫草堂看看,順便去杜甫祠緬懷一下大名鼎鼎的詩聖。

    可惜是秋天,桃李都沒掛果,梅花也沒開,唯有綿竹縣那邊移栽過來的綠竹依然帶著勃勃生機,在秋風之中隨風搖曳。

    蘇輅踱步其中,隻覺整個園子設計得古樸雅致,茅屋在林間依稀可見,不遠處的杜甫祠也不是後世那種俗氣的祠堂,反而由裏到外都透著一股子詩家氣象。

    既然是要紀念杜甫的,杜甫詩自然少不了,今日遊人眾多,不少人都在詩句之間流連忘返,看起來仿佛沉醉其間。

    張方平還給留了幾麵白牆,方便大夥留點遊玩感想。

    當然,到此一遊這種大白話是不能寫的,你肚子裏沒點墨水,哪來的臉在眾目睽睽之下討要筆墨在牆上題字?

    這次受邀的人大多是衝著張方平麵子來的,心裏早就打過草稿,一番遊覽下來更是詩興大發,紛紛提筆在牆上寫下自己的詩作來。

    連蘇軾他們都去湊熱鬧,他們都讀杜甫詩長大的,寫詩誇杜甫自然提筆就來,不帶半點遲滯。

    蘇輅背著小手跟在張方平身邊,看起來十分沉穩。

    張方平正欣賞著眾人留下的佳作,見蘇輅成了自己的小尾巴,自己走一步他跟著走一步,不由有些好笑。

    張方平說道:“你不去寫兩句?”

    蘇輅拿頭寫兩句。

    和這麽一堆大佬同台競技,就跟別人做了桌滿漢全席擺上桌,你往旁邊放自己的鹹菜白粥,那不是自取其辱嗎?

    蘇輅掏出自己極有用處的金手指搜了搜,麵不改色地對張方平胡侃:“寫詩我不太懂,不過我讀杜工部的詩,他曾寫過《戲為六絕句》,開啟了以詩評詩的先河。我們這些初開蒙的小孩兒,麵對浩如煙海的唐詩根本不知該從何下手,假如像您這麽厲害的人能夠舉辦一次‘以詩評詩’的盛會,邀請當世有識之士對唐朝諸位詩人進行客觀的評價總結,說不準能給我們指引迷津!”

    蘇輅這不是信口胡來,杜甫確實寫過論詩詩,比如唐初四傑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開創新詩風,結果被當世的人逼逼賴賴,杜甫就來了句“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到了清朝,趙翼對這種論詩方式很感興趣,對著寫了篇“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還把自己喜歡的詩人詞人挨個評價了一遍,把以詩論詩這種文學評論方式發揚光大。

    張方平的注意力起初還放在牆上的詩文上,聽蘇輅這麽一提,馬上意動不已。

    以詩論詩,妙啊!

    他怎麽沒想到這點?

    簡直枉為杜甫鐵粉!

    張方平這次沒猶豫,直接應道:“行,我記下了。”

    蘇輅見張方平回答得這麽爽快,反而有點不適應。他奇怪地看了張方平一眼,感覺再待下去可能會遭遇什麽可怕的事!

    蘇輅趕緊腳底抹油,跑到他堂哥蘇軾身邊說道:“我剛才想起上回聽過一句很適合杜工部的詩,等我寫來給你們看看!”

    蘇軾已經寫完一首絕句,聽說蘇輅又“聽過”一句詩,立刻把筆遞給他。

    他還記得蘇輅在他新婚之夜說的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雖然隻那麽一句,但讀來就是讓他覺得倍感喜愛。

    寫這句詩的人一定是他的知己!

    蘇軾很期待蘇輅即將要寫的詩。

    蘇輅接過筆,在牆上揮毫疾書。

    蘇洵、蘇轍都跟著蘇軾看了過來,連張方平都走到了他們身後,齊齊圍觀蘇輅那略帶稚氣的字。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張方平讀了此句,隻覺心中巨震。

    他被貶滁州時越發喜歡讀杜甫的詩,而且越讀越覺得自己與杜甫的境遇十分相似。

    好一個國家不幸詩家幸,好一個賦到滄桑句便工!

    蘇軾也覺得這兩句寫得很貼切,他轉頭問蘇輅:“可記得全詩?”

    蘇輅把筆還給蘇軾,連連搖頭表示沒有。

    開玩笑,把全詩寫出來可就對不上號了!

    人家全詩的名字叫《題元遺山集》,是趙翼評價元好問的,他這不是搬運一下給這次杜甫草堂重建工作增光添彩嗎?

    蘇輅強烈譴責蘇軾這種動不動要人全詩的壞習慣!

    張方平聽了他們的對話,也沒再多問,隻好奇蘇輅上哪聽來這麽多聞所未聞的好句。

    上回蘇輅隨口說了句“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當時他沒好細問,結果至今還沒找到出處。

    其他人見張方平立在蘇軾他們身後,也跟著過來湊熱鬧。

    等把蘇軾他們的詩和蘇輅題的那句“賦到滄桑句便工”看完,都有些懷疑人生。

    這些後生都這麽莽的嗎?

    他們很想悄悄把剛題的詩擦掉!

    擺在一起作對比實在太慘烈了!

    蘇軾他們壓住了場子,張方平自然很開心,這可都是他看中的人才。他們表現好,代表他眼光好!

    張方平組織了一下語言,把蘇輅提到的“以詩論詩”活動搬了出來,表示這段時間大可以把詩投遞過來,他會親自挑選出寫得好的論詩詩整合成冊、刊行天下!

    原以為來逛逛園子題題詩就完事了,沒想到還有這麽個活動在後麵等著,眾人心裏立刻活泛起來。

    蘇軾他們也有些心動。

    大家都是讀唐詩長大的,誰心裏沒點指點江山的衝動?

    可惜他們馬上就要動身去開封了,一時半會可能琢磨不出讓自己滿意的作品。

    真是太可惜了!

    蘇洵幾人抱憾回城,當晚便收到張方平給的舉薦信,說讓他們到開封後可以拿著去拜訪歐陽修。

    給完舉薦信,張方平又給蘇洵補充說明了一番:明年春闈歐陽修有可能是主考官,所以春闈前可能不會接待外地考生,他們最好是春闈之後再去拜會對方。

    蘇洵聽了這些旁人無從得知的消息,自是感動不已,再三拜謝。

    翌日一早又趁早帶著四個小子出發。

    自成都府至開封,要過劍閣、越秦嶺,山路綿綿,無窮無盡。

    好在巴蜀百姓遍地落戶,大小城郭無數,零星村莊遍地,他們累了渴了隨時能找到歇腳之處,路上倒不至於太苦。

    隻是由秋轉冬,天氣越發冷了,蘇輅每天把自己裹成球,能租車的地方絕不走路,全程縮在車裏瑟瑟發抖,開始後悔跟著蘇軾他們赴京趕考!

    他就該找個春來花開的季節慢吞吞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