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張方平滿腹心事地回到家門口，迎麵撞上來找張菀柔玩的蘇輅。

    &esp;張方平瞅了蘇輅一眼，截了女兒的胡，喊蘇輅去書房說話。前段時間蘇輅拜王安石為師，張方平心裏就忍不住犯嘀咕：難不成王安石家也有個女兒？

    &esp;等蘇輅回來找他埋怨了王安石幾回，張方平就不琢磨這事了，這小子太滑溜了，他在三司事情又忙，還真沒時間好好管束他，有個王安石督促督促他也挺好。

    &esp;張方平還給王安石送了把戒尺，希望王安石能勤加利用。

    &esp;為了這事，蘇輅還氣了他挺久。

    &esp;蘇輅揣著從翰林院那邊拿回來的文章，正要給他張妹妹送去呢，無緣無故被張方平逮住，他心裏是有小情緒的。

    &esp;不過看張方平愁眉不展，蘇輅又暫且放下不滿追問道：“您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雖然我幫不上忙，但我聽人說，有些事說出來心裏會舒服點！”

    &esp;張方平去了張印紙曆子給蘇輅看。

    &esp;蘇輅拿過一看，覺得看著老眼熟了，上頭主要就是給人填寫當地人口變化、文教工作、農業生產等等方麵政績，最後由三司判官進行審核和統計。

    &esp;三司判官，那不就他爹的職位嗎？

    &esp;蘇輅奇道：“我爹還要管這事兒啊？他都五十好幾了，幹這個不太適合吧？”

    &esp;張方平給他講了其中曲折，本來吧，這東西是擺設，但是現在有言官覺得既然有這個製度就該執行，所以希望三司這邊別再把它當擺設。

    &esp;就是這事吧，想借機提拔自己人很難，想得罪人卻很容易！

    &esp;簡而言之，這活兒幹了沒啥好處，不僅增加了工作量，還容易惹來一身騷。

    &esp;蘇輅聽明白了，立刻給出自己的主意：“今年都過去快一半了，半路搞這個不太好吧，這不是逼人造假嗎？所以，我們明年再搞，明年您和我爹說不準就不在三司幹了，讓別人頭疼去！”

    &esp;張方平的第一想法也是這樣的，這會兒聽蘇輅不假思索地講出來，臉頓時黑了。

    &esp;張方平對蘇輅諄諄教誨：“很多事固然是對自己沒好處的，可是對天下對百姓有好處。要是人人都想著對自己沒好處，人人都不想去幹，誰來為百姓謀福？”

    &esp;蘇輅說道：“我覺得百姓隻希望你們別今天一出明天一出，一天到晚胡搞瞎搞。一道你覺得對百姓大有益處的政令頒布下去，先知道它們的是地方官員和依附於他們的豪商富賈，先把它們琢磨明白、能從中得利的也是這些人，最後能有多少好處落到百姓頭上就看這些人的良心了。”

    &esp;張方平靜默。

    &esp;他為官多年，在地方上曆練的次數不少，見過的事情也多，蘇輅的話並非聳人聽聞，而是確有其事。

    &esp;百姓所求的不過是安穩而已，等閑沒有要緊事，他們根本沒想過和官府打交道。

    &esp;對於朝廷頒布的政令，他們也是聽聽就算了，讓服役就服役，讓繳稅就繳稅，別的他們都不太懂。

    &esp;真正聞風而動的，往往是那些嗅見商機的豪商富賈！

    &esp;許多打算讓利於民的舉措，最終還是肥了這些人的錢袋子。

    &esp;至於政績考評這種事，評判標準定高了會引得所有人不滿，評判標準定低了會形同虛設。要是把標準定錯了，底下官員為了湊政績往下邊攤派一堆事，苦的還不是百姓？

    &esp;張方平說道：“照你這麽說，還是拖著好？”

    &esp;蘇輅說道：“老師，不是我瞧輕您，著實是以您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就算擬出一個全麵又適用的標準，也沒法把它推行開去。”

    &esp;這一年來蘇輅私底下觀察過了，他嶽父在朝中的盟友少得可憐，他要是真搞了這事，估計可以當靶子被人瘋狂掃射了。

    &esp;看看如今禦前得意的韓琦、文彥博、歐陽修、包拯等等，哪個和他交情好了？

    &esp;反倒是這些人之間彼此眉來眼去，平日裏沒少共同進退！

    &esp;就連司馬光這個資曆跟王安石差不多的官場新茬兒，也靠著恩師的關係頗得文彥博、歐陽修等人的關照。

    &esp;朝堂之中，沒有盟友寸步難行！

    &esp;張方平說道：“照你的說法，我就該什麽都不做，拖到自己挪位置？”

    &esp;蘇輅說道：“那當然不是什麽都不做，鹽政改革不是搞得挺好？何況前段時間您和韓相公還合作搞了個《驛券則例》，不僅重新擬定了驛站的使用規範，還給大家增加了不少福利，大夥都挺高興。當官不就該幹點大家都高興的事！”

    &esp;張方平還是有些不得勁。

    &esp;《驛券則例》是他和韓琦牽頭搞的，主要是規範一下整個郵政係統，順便把官員的出差福利落實到位。

    &esp;這東西好搞得很，也不會得罪什麽人！

    &esp;正因如此，搞了也沒什麽實質感，還是跟啥都沒幹似的。

    &esp;蘇輅見張方平神色鬱鬱，就知道他還是惦記著搞考評改革的事。

    &esp;這挺正常，畢竟他嶽父也是範仲淹的忠實擁躉之一。

    &esp;蘇輅暗搓搓給張方平出了個主意：“要不我給您推薦兩個人選，您把他們挖到三司來，讓他們反複討論，拿出個適合的章程。我聽人說‘理越辯越明’，說不準他們能拿出個人人都認同的方案！”

    &esp;張方平咂摸著蘇輅這句“理越辯越明”，覺得頗有道理。他問道：“你推薦誰？”

    &esp;蘇輅說道：“我老師王安石，還有開封府推官司馬光！您看，他們兩個都是年輕一茬裏頭勢頭最好的，朝中有不少人都看好他們。要是他倆真想出了好方案，還怕別人不支持嗎？”

    &esp;當然，也可能是王安石和司馬光吵來吵去吵來吵去，最後捋起袖子直接打一架！

    &esp;兩個死對頭的宿命對決提前到來！

    &esp;今天開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esp;那場景，想想就很妙啊！

    &esp;什麽？王安石是他老師？

    &esp;他還小，他還是個孩子，朝堂上這些紛紛擾擾和他沒有關係！

    &esp;就算王安石打輸了，他也沒法和司馬光一樣追隨敬愛的老師去地方上搞發展！

    &esp;唉，一想到這一點，他心裏就十分慚愧，到時一定會堅持寫信問候老師，表達一下自己濃濃的思念之情……

    &esp;真是沒想到啊，才拜師沒多久，師徒二人就要分隔兩地，他連功課都沒法做了，真是太讓他難過了！

    &esp;所以，他們什麽時候打起來？

    &esp;他真為他們擔心啊！

    &esp;張方平自然不清楚蘇輅心裏那點小九九。

    &esp;他聽到王安石這個人選，點了點頭，覺得可以。

    &esp;可是聽到司馬光，他又沉吟起來。

    &esp;張方平那抗拒的表情過於明顯，蘇輅一看就知曉裏頭又有一段故事，不由詢問張方平是不是跟司馬光也不太對付。

    &esp;張方平一臉平靜地給蘇輅講了講其中糾葛。

    &esp;倒不是他對司馬光有什麽意見，而是他當年有個舉薦人叫範諷，而範諷和司馬光的老師龐籍不太對付，曾經被龐籍追著彈劾好幾回。

    &esp;這又涉及到前頭的李迪和呂夷簡之爭。

    &esp;當時範諷跟李迪好，龐籍跟呂夷簡好。

    &esp;雙方曾經你來我往，打了個不可開交！

    &esp;範諷和龐籍有過這麽一段，張方平與司馬光自然不可能有什麽交情，必要時他們甚至會毫不猶豫地踩對方一腳。

    &esp;蘇輅聽完，一陣沉默。

    &esp;他忍不住問：“您就說吧，朝中有誰和您沒仇？”

    &esp;這人際關係都可以媲美王安石搞變法以後了吧？

    &esp;張方平老臉一紅。

    &esp;他就是沒啥朋友，他能怎麽辦！

    &esp;韓琦，和他不太對付；歐陽修，和他不太對付；包拯，和他也不太對付！

    &esp;這臭小子專揀人痛處戳，太不給他這個老師麵子了！

    &esp;人要懂得往好的方向看，這難道不算是一個優點嗎？

    &esp;要論不結黨營私，他在朝中是數得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