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曾經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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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衍信得過康叔,無論是這將近兩個月的相處,還是之前的記憶,康叔都是對周家忠心不二的人。

    他雖然有著無數的小毛病,比如經常吃點回扣,天天偷懶不幹事,又猥瑣又無恥,但卻從來是周家最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在這種生死時刻,他隻能求康叔幫忙,去找陳宗師。

    為什麽信任陳三葉?

    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信了,隻有他這個丹道宗師,才有能力救治自己了。

    他若是袖手旁觀,周衍相信自己隻有死路一條。

    躲在汙水河的橋下,周衍看著這個世界,隻覺荒誕無比。

    這一條河很窄,水也很淺,河的東邊是貧民區,那邊幾乎都是簡單的木棚、草棚和破舊瓦房,生活著這個青州大部分的人,但他們的金錢加起來或許還不如富人區一家的積蓄。

    東邊,漆黑一片,偶爾傳來狗吠之聲。

    西邊,剛剛入夜,到處都是燈光,甚至傳來青樓嬉笑之聲。

    相隔不到一裏地,卻像是地獄到天堂的距離。

    富人區的汙水,就排到這條河裏邊,所以叫汙水河,確實惡臭,隻是周衍感受不到了。

    他走到了橋下,卻發現有七八個人都躺在這裏,正瑟瑟發抖看著自己。

    周衍知道現在的自己麵目可憎,宛如惡魔,但他卻沒有看到這七八個人眼中的懼意。

    他們發抖,隻因寒冷罷了。

    “你是誰?這裏住不下了,滾。”

    其中一個人已經站了起來,隨手抓起了他身旁一把柴刀,目光凶狠。

    周衍不禁一笑,道:“我這個鬼樣子,你們都不怕?”

    這人大約二十七八,骨瘦如柴,麵目凶狠,冷冷道:“怕?鬼有什麽好怕的?比窮還可怕嗎?”

    這句話讓周衍沉默了。

    他頓了幾個呼吸,才道:“我站在這裏等人,人到了,我就走。”

    七八個人麵麵相覷,其中一人道:“最好是這樣,天亮之前,你必須走。”

    周衍歎了口氣,隻覺自己的意識愈發不清晰。

    他晃了晃頭,令自己清醒一點,不禁道:“我無聊,陪我說說話吧。”

    那人又拿著柴刀站了起來,頗有防備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周衍需要保持清醒,需要與人交流維持思維,也知道這些人在防備著自己。

    他隨手從儲物戒中取出一筆錢扔了過去,道:“現在可以聊天了嗎?”

    一時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一個個眼中都在發光。

    拿著柴刀那人把錢袋撿了起來,掂了掂,打開一看,金光燦燦。

    他猛一瞪大眼睛,喃喃道:“別說聊天,要我一條腿我都給。”

    他收起了柴刀,連忙道:“朋友,這邊來坐吧,你有儲物戒,應該是高人,我們不敢有異心。”

    周衍道:“有異心也沒用,這把刀還沒我骨頭硬。”

    他坐了下來,看向這些人,發現小的還不到二十歲,大的已經五六十模樣了,都麵黃肌瘦的。

    這人沉聲道:“朋友,我叫虎子,他們也叫我一聲虎哥,都是出來混的,不以年齡論英雄,看的是本事。”

    周衍道:“你們為什麽在這兒?”

    虎子笑了笑,道:“沒地方住,就隻有住這兒咯。”

    周衍皺眉道:“你們沒有家?”

    虎子道:“當然有,還有娘子有兒女呢,都在那邊住著。”

    周衍順著他的手,看到了漆黑的貧民區,疑惑道:“那你們為什麽不回家?”

    虎子擺了擺手,道:“不回去,回去反而不好,他們會擔心。”

    另外一個中年人說道:“朋友,我們都是村子裏出去打工的,都是給家裏人說包吃包住,當然不能回去,三四個月回一次,把錢給家裏人就得了。”

    周衍心中微微一顫,原來是這樣的一批人,去富人區打工沒地方住,又害怕家裏人擔心,就來這裏擠著。

    天氣轉涼了,這天寒地凍的,又在汙水河旁邊,臭氣熏天,怎麽受得了的?

    周衍道:“為什麽不在富人區隨便找個地方,哪怕是公共的亭子、長廊什麽的,就地而睡也比這裏好啊。”

    胡子笑道:“朋友不是普通人吧?從小家境優渥吧?所以你不知道這些大人物眼中的小事,我們太髒了,留在富人區睡覺,會被人趕走的。”

    “女人會害怕我們,覺得我們是強盜惡人,男人會嫌我們髒,影響了那裏的環境。”

    周衍沉默了好久,又想起了康叔的話:“你爹說——‘我再也不要過這種窮日子了’。”

    “於是他放棄了讀書,開始奔波於各處,打工、幹活、做生意,一步一步崛起。”

    “雖然家大業大了,但他依舊沒有像我這樣享受,而是一直很努力的做生意,許多年來,從未懈怠,直至今日。”

    想到這裏,他不禁閉上了眼睛,呢喃道:“我以為的平庸...唉...”

    他到現在才明白這些事,才明白周遠雄為什麽要這麽用力的去賺錢,因為他吃過這樣的苦。

    或許在曾經,他和康叔也睡過這裏吧。

    心中,對周遠雄突然有了一種尊敬,一種感同身受。

    周衍歎了口氣,道:“原來生活挺苦的,活著不容易吧?”

    七八個人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虎子撓了撓頭,尷尬笑道:“沒想過這些啊,不曉得該怎麽回答,一整天又累又餓,哪有念頭往這方麵想。”

    周衍又愣住了。

    是啊,生活是否容易,什麽苟且,什麽詩和遠方,那都是閑著的人想的。

    真正苦的人,幾乎完全靠著意誌和本能活下去,是想不到太多其他東西的。

    周衍笑不出來了,隻是歎道:“我剛剛那筆錢...”

    虎子苦笑道:“我們這些人全算上,一輩子也賺不了這麽多。”

    周衍想要把身上所有的錢掏出來,但又忍住了,不是舍不得,而是他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給的太多,他們不但得不到,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這就是世界,這就是現實。

    “嗯?華哥來了?”

    “我靠,這麽晚華哥怎麽會來?”

    眾人忽然喊了起來,周衍連忙轉頭一看,果然便看到了遠方,康叔和陳三葉宗師快步朝這邊跑來。

    周衍愣道:“你們...喊華哥?哪個?”

    虎子道:“你可能不認識,康德華,我們華哥,經常過來給我們送被子,送吃的。”

    “是啊,也經常去俺們村裏,暗地裏資助一些錢,他說他也住過橋下,也住過村子裏,老輩人也都認識他呢。”

    眾人提起他,一臉的感激。

    周衍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康德華,康叔...

    他平時吃回扣貪小便宜,吝嗇無比,原來是把錢都花在這裏了?

    原來這貧民窟,這橋下,他和父親真的待過。

    周衍知道自己沒有待過,這就是周遠雄的偉大之處。

    平庸?他才不是平庸之人。

    隻是曾經的自己,實在過於可笑罷了。

    康叔那一巴掌,打得對,隻是稍微輕了些。

    “少爺!陳宗師來了!”

    康叔還未到,就開始喊了起來。

    周衍走了上去,便看到了一臉惱怒的陳三葉。

    但當陳三葉看到周衍時,他的臉色瞬間凝重了起來。

    他瞳孔不斷緊縮,死死盯著周衍,一字一句道:“不敢相信,你這樣的狀態,還是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