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道身影撕裂空間而來。

    重樓與寧青安並肩而行。

    “前方便是混沌之海，再靠近一點，所有的規則都會被打亂，光影、聲音，一切都會消失。”重樓看著前方無盡的黑暗，即便是他，在麵對這寬廣無邊的凶險之地時，聲音也凝重且無比忌憚著。

    寧青安輕輕握拳，而後一拳砸向前方。

    轟！

    受到外力侵擾的混沌之海猛然爆發狂浪，無窮盡的海浪向寧青安淹來。

    重樓身形暴退。

    那些混沌狂浪拍在寧青安身上，有劇烈的痛楚傳來，寧青安的皮肉竟然溢出點點的紅色血痕！

    不僅如此，寧青安感覺自己的肉身竟然有種無法硬抗狂浪衝擊，要被迫向後退去！

    啪啪啪！

    寧青安身形在虛空中連退數百丈，瞬間與那片黑暗無盡的混沌拉開距離。

    他站在重樓身旁，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狂浪轟擊的身軀。

    僅僅一次小試探，他居然就受了點輕傷。

    “這裏的力量對你而言太過狂暴，你很有可能死在這裏。”寧青安抬頭，平靜的說道：“這裏絕對不是元仙能來的地方，你應該更穩妥一點，選擇更加穩定的晉升方式。”

    這裏的力量連寧青安一個修行了九轉天功，沐浴軒轅神將和天帝神血的身軀抗衡起來都有些費力，重樓如果強行要在此地修行，那麽死去的概率幾乎超過百分之九十。

    “我認真思考過了，你的進境之所以如此之快，就是因為每次都在生死邊緣掙紮……我自從誕生以來，除了與句芒那一戰之外，幾乎無人能讓我體驗死亡的感覺，這很不好，這就是我一直無法進境的原因。”重樓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前方的混沌，臉上露出笑容：“句芒蓐收雖然卑鄙，但卻也讓我體驗到了不一樣的感受，自從返回魔界之後，我就有所感應，隻要在生死邊緣繼續沉浸，我便可以突破元仙。”

    “為了追尋這個可能，即便我在中途橫死，也無怨無悔！”

    寧青安看著重樓，知道對方意誌堅定，無法改變，開口道：“既然如此，助你好運。”

    “若你成功，我為你擺宴。”

    “若你失敗，我為你收屍。”

    憑心而論，寧青安覺得重樓突破與不突破都沒有什麽區別。

    但……這畢竟是一個男人的追求，如果殘忍的將其切斷，那便太沒有意思了。

    他雖然承諾神農護佑魔族千萬年不滅，但重樓的道路是自己選擇的。

    重樓既然願意承擔這個選擇帶來的所有後果，他又何必去當一個封建保守的“家長”？

    “哈哈哈！收屍……這倒不必！”重樓大笑著：“死去的魔尊便隻是一堆冰冷的血肉而已，葬在何處都一樣！若我失敗，便讓我消散在這混沌之海中，因為世界上隻有無敵的魔尊，沒有失敗的重樓。”

    “敗，便不要讓我的屍骸回到魔界，我無顏去見我的祖先！”

    重樓朗聲道，他振動雙翅騰空而起，身形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

    混沌之海一陣翻騰。

    寧青安失去了重樓的方位，他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混沌之海無比浩瀚，幾乎比整個天界更加廣闊，而且在這裏，真元被混亂的規則之力侵擾，難以使用，就連肉身之力也被壓製到了極致。

    想要完全探索這片混沌之海，需要很長時間。

    “天帝……你究竟躲在何處？”寧青安淡淡自語，邁步走入混沌之中。

    ……

    天帝的氣息已經無限接近於寂滅。

    他的肉身枯瘦如柴，臉頰上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貼在骨頭上，看上去就像一隻被餓死後風幹的猴子屍骸。

    但他的雙目中還依然散發著幽幽的青色光芒。

    他的十指在不斷顫抖著，他的瞳孔也在不停的轉動，散發出或凶戾、或神聖滄桑的神光，仿佛在與另外一個自己進行激烈的交戰。

    “朕乃天帝……吾是盤古！”

    “朕要複仇……吾欲開天！”

    當初發生在寧青安身上的恐怖一幕，此時在天帝身上完完全全的重現出來，而且更加劇烈！

    天帝本就身負重創，他的神魂被漆黑的惡魂纏繞著，就像一隻被大蛇絞住的老鼠，拚命掙紮。

    天帝的身體在緩慢的潰散著，他的身體卻已經無法抵抗這濃鬱死氣的侵蝕了。

    他的判斷失誤了。

    惡魂的侵蝕是在神魂和肉身上同時進行的。

    如果他此時處於巔峰狀態，那麽無論是身體還是神魂都可以進行頑抗，但此時，天帝的神魂還可以繼續堅持，但他的肉身卻難以抵抗惡魂與生俱來的濃鬱死氣。

    他的左眼珠從他眼眶之中脫落，崩碎開來。

    他的手臂幹枯，像是風中的枯枝，啪的一聲折斷了。

    “不不不！就這麽死去，朕絕對不甘心！朕沒有輸給惡魂！”天帝僅剩的哪一隻眼球中露出瘋狂的不甘，他的神魂異常堅韌，甚至可以與盤古的神魂搏殺而不落下風，但支撐他神魂存在的肉身卻無法抗衡惡魂帶來的死氣。

    他要失敗了。

    以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

    三劫仙的神魂極度強大，但失去了肉身的庇護之後，也將成為無根之萍，在混沌之海中很快就會被撕成碎片。

    天帝，就要終結了。

    轟！

    天帝的肉身繼續崩潰，隻剩下一顆頭顱，他的神魂四散飄零，僅存的那一隻眼中也露出了絕望無比的神色。

    “朕……死於此地……”

    “朕不甘心……”

    “若是朕沒有負傷……朕還可以走的更遠，朕會活下來……”

    天帝的頭顱喃喃自語，處於彌留狀態，像是在無意識的詛咒著。

    他的神魂也開始變得透明，漸漸被惡魂吞噬。

    但就在此時，天帝的頭顱忽然被人提了起來。

    一股觸感將天帝從意識徹底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天帝強行凝聚神魂，看向前方。

    一個背生雙翼、頭生雙角的猙獰身影盤膝坐在那裏，而自己的頭顱，此時就被他抓在掌心。

    天帝原本已經渙散的瞳孔，此時卻忽然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一般，漸漸的凝聚起來。

    他忽然呆住了。

    重樓？

    重樓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重樓皺眉看著自己掌中的天帝頭顱。

    他不知道自己是太過幸運還是太過不幸。

    他踏入混沌之海後便完全放開身心，隨著混沌之海中的亂流隨意漂泊著，感受到混沌中的爆裂氣息磨練著身軀，他感覺自己元仙境界的限製正在被慢慢的打開。

    他喜悅。

    於是，他隨著亂流慢慢深入。

    而後，就與天帝相遇。

    ……

    天帝瞳孔中的絕望在看到重樓之後頓時消散，強烈的求生欲與喜悅興奮狂歡盡數爆發出來。

    很難想象，一個眼神之中居然能爆發這麽多的情緒。

    但天帝此時的心情，又何止一個高興能夠表達？

    “天不亡我！”天帝大笑一聲，原本已經潰散的神魂再次強行凝聚起來。

    重樓眉頭皺起，他不知道天帝在做什麽，但他在這一刻，下意識的感覺到一股極為濃鬱的冰冷恐怖籠罩了他的全身！

    “替我分擔死氣，用你的生命，來為天帝的重生鋪就一條大道！”天帝那隻獨眼中爆發出猛烈無比的光芒，大笑著：“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不要抗拒，接受它吧！”

    重樓眉心豎起，他雙翅震動想要離開此地，同時，他肉身之力爆發，想要生生將天帝的頭顱捏爆，給他最後一擊。

    但就在此時，從天帝頭顱中爆發出恐怖的死氣，順著重樓的手臂攀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著重樓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鑽進他的體內！

    一瞬間，重樓額頭上有無數青筋暴起，宛若小蛇一般猙獰而恐怖。

    在他的皮膚下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死氣在瘋狂的蠕動，吞噬著他的血肉！

    而天帝的頭顱就像是死死粘在重樓的身上，兩者之間，死氣構成了一座橋梁，將天帝的生命和重樓的生命連貫在一起。

    天帝的頭顱瘋狂的大笑著。

    他在感歎自己的幸運和重樓的不幸。

    這一刻，天帝真的感覺自己像是天選之子。

    明明寧青安那蘊含開天之意的一刀可以徹底殺死他，卻因為寧青安剛剛被惡魂折磨的精疲力盡，所以力量稍微差了那一絲，讓他逃出生天；明明快要被死氣折磨的肉身崩潰，神魂也將失去庇護，徹底化為虛無的時候，卻在這荒蕪的混沌之地碰到了重樓。

    重樓身為魔族，他的肉身之力和生命力都是極度強悍的，若是將死氣灌輸到重樓體內，說不定，自己真的可以渡過這一關！

    冰冷的死氣纏繞著重樓的身軀與天帝的頭顱，在他們周身之外形成一個漆黑的圓球，宛若彈殼一般，完全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天帝的神魂在這一刻，爆發出比剛才更加強烈的求生欲望。

    他堅信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遇到重樓，是天道的安排。

    是天道垂簾！

    所以，他絕對不能放棄這一次機會，他要……徹底蛻變！戰勝盤古惡魂，領悟開天之力，重回巔峰！

    ……

    寧青安腳步沉重而堅定的走到混沌之海中，那些磅礴無比的混沌之力從他身軀上掠過，讓他每一步都感覺自己像是走在泥潭中。

    這果然是一個淬煉肉身的好地方，以寧青安如今的肉身力量，在這裏也感受到了恐怖的壓力。

    他邁步向前。

    混沌之海無比廣闊，想要從其中尋找到一個人的蹤跡難如登天，不亞於大海撈針。

    而且寧青安無法使用毀滅一界的方式來逼迫天帝現身。

    因為這裏的力量本就極為不穩定，如果寧青安再進行暴力攪動的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狂暴的混沌力量會攪碎一切。

    天帝在不在混沌之海不清楚，但寧青安清楚的是，如果混沌力量失控，重樓肯定會被瞬間秒殺，他或許可以硬抗一些時間，但終究會因為無法抵禦源源不斷的拍擊而脫力、最終同樣會死去。

    混沌之海這種詭異的力場，是昔日孕育盤古肉身並且淬煉的存在，雖然寧青安獲取了九轉天功，但他畢竟還無法與昔日的盤古相比。

    此時的六界之中，沒有任何一人能夠在狂暴的混沌之海下保命，全身而退。

    “倘若無法在此地尋得天帝蹤跡，在此地淬煉肉身，讓它更上一個台階，也不算空手而歸。”寧青安嘴角微微翹起，那些從他身外磅礴而過的混沌之氣，在緩慢的刺激他的皮膚肉身。

    這種刺激淬煉，在短期內不會有什麽效果，但若是無時無刻一直進行，那麽數十年之後，寧青安的肉身會變得堅不可摧。

    昔日盤古的肉身，就是誕生於此。

    寧青安一邊行進，一邊感受著，忽然輕聲道：“這種淬煉的力度太小，要給予它一點力道。”

    寧青安激發血氣之力，開始主動而小心的衝擊著周身的混沌之海。

    混沌之海極為敏銳，立馬開始回應，無數混亂暴戾的力量湧了過來，不斷的衝刷著寧青安的肉身。

    若是有人能夠看到這一幕就會覺得，寧青安像是大海之中的一葉扁舟，迎著浪花的翻騰，搖搖欲墜，好幾次都要倒下去，但……他總是能堅持下去，並且一直前行。

    他在混沌的深處一直前行，尋找著自己宿命中的那個敵人。

    ……

    與此同時，天帝與重樓的狀態極為詭異。

    他們都未死去。

    盤古的死氣不斷侵蝕著他們的身軀，惡魂纏繞著天帝的靈魂與重樓的靈魂。

    他們的目光中都露出同一種神聖滄桑遠古的氣息。

    他們在經曆著同一種試煉。

    一條命，兩人共享，一種磨煉，兩人同時進行。

    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天帝似乎已經進行了到最關鍵的一步，他嘶吼著，爆發出凜然的氣息。

    在他的眼眸神光中，是盤古的意誌為主。

    而重樓同樣如此。

    雖然他們是六界之中身份最為高貴的兩人，但他們的人生卻並不夠精彩，也沒有什麽讓他們留戀異常的記憶。

    天帝的強大來自於盤古，他一誕生就是這種境界，所以他沒有為力量的增長而奮鬥過。

    重樓也一樣，他是神農的後代，從出生之後便一路無敵。

    他們的人生很高貴，卻遠遠不如寧青安那般波瀾壯闊。

    他們……很有可能雙雙死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