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頭頂的大太陽、再看一眼一陣子沒見卻消瘦見骨、黝黑到像個村婦的夏小雪，眉心皺了皺，問“你在幹嘛？不在學校裏上學。”

    “今天周末呀！”夏小雪說。她的眼袋很厚，像個沒睡醒的鬆鼠，在王默的鉗製下踉蹌一步，打了個哈氣，揉揉眼皮朝王默笑了笑“王默哥哥，沒有別的事的話，我要工作了，被頭兒看見我偷懶，又要扣我工錢了。”

    王默沒理由阻止別人掙錢，恍惚之下鬆開了手，禮遇的笑了笑。

    “你忙吧！但要注意完全，馬路上車來車往的！”

    “嗯！謝謝王默哥哥關心”

    夏小雪說完轉身，但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王默的車子裏又走下一個人。

    李蘇心杵著拐杖走出，看到夏小雪，雖然不認識，但猜想一定是王默的朋友，也就禮貌的對她笑了笑。

    這一笑，特別美好，看的夏小雪自漸形穢墜入塵埃。

    夏小雪也強迫自己對她擠出一抹微笑，笑完臉上漸漸消冷，動作像是生鏽的機器一樣生澀，給相續來這裏的司機散傳單，一個接著一個，嬌小的身影在烈日下更顯佝僂。

    “都說四川女孩勤廉耐苦，還真是！”王默投去同情的目光，但很快那點同情就煙消雲散，轉身去扶李蘇心，兩人三足一瘸一拐的朝菜市場的方向走。

    和在超市裏買菜不同，菜市場這種環境更接地氣，你可以和商販討價還價，商販會為了討好你給你遞煙。你買了肉，商販會送你大蔥。你買了白菜，商販會送你蒜苗。

    李蘇心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剛開始嫌地方贓，勸王默找一家大型超市。但後來一圈轉悠下來，她發現這裏雖然沒有超市幹淨文明，但更顯一種親近，人也很多，菜品的種類更加多元化。

    買了一條魚，本來想做酸菜魚的，可後來考慮到沒人會切魚片，於是又買了老豆腐，打算回家燉一燉，喝魚湯。

    又去買肉的地方買豬肉，最近這兩年豬肉價格瘋漲，貴的離譜。

    而很多菜品少了豬肉就不香！該買的還是要買，更何況李蘇心說她家裏的錢可以隨意花，雖然明知道是假的，但人家都不在意，自己幹嘛非要去觸黴頭？眼前瀟灑就行了！

    賣肉的大叔以為這是兩口子，殷勤的給王默遞煙，刀子在磨杆上蹭兩蹭，嘴角銜著煙頭邊切肉邊問“這點肉夠嗎？我看你老婆這麽瘦，要不剁二斤排骨回家燉給她補補？”

    王默和李蘇心麵麵相覷，正要解釋，大叔吐掉煙頭又說“放心，我做生意講的就是一個誠信！排骨保證新鮮，而且今天的價格買錯不了，明天肯定還要上調……”

    “啊！？豬肉還要漲價呀？”

    “肯定漲！”大叔嘿嘿嘿的笑了笑，見說半天王默沒有反應，考慮到這家人一定是老婆的當家，也就多了一絲嫌棄。轉而又諂媚殷勤的對李蘇心笑一笑說“大妹子，你長這麽漂亮，有資本被男人疼。想吃什麽就吃，錢嘛，男人掙。”

    大叔說著掀起一塊排骨遞過去、硬要往李蘇心鼻子前送，讓她聞聞。

    “呐，多新鮮呀！是不是？”

    李蘇心杵著拐杖避開一步，捂著鼻子笑了笑，偷看王默一眼，竟然點頭了“那好吧，你給我剁好嗎？我家裏沒有切它的刀子。”

    “當然！你第一逛肉鋪嗎？”大叔拿怪異的眼神打量她一眼，臉上卻很開心，落了秤、報了價格，不等他們有異議就扔砧板上啪啪啪的剁成小塊。生怕這對年輕夫婦反悔。

    提著排骨回去的路上，王默反複掂掇著手裏的排骨，暗自嘀咕“這老師傅肯定在秤上動了手腳，就這麽一小坨，有4斤半？我們該拿去校秤的地方舉報他。”

    “王默，即便少斤缺兩，又能少你多少呢？我們的生命這麽珍貴，幹嘛要消耗在這幾十塊錢一斤的豬肉身上？”

    李蘇心仿佛是講了一個富含哲理的話語，王默聽罷眨巴著眼睛，消化了許久。

    再驅車回家，當車子駛出大型停車場的時候，旁邊的一輛車子後麵探出一個嬌小的身影。她手裏拿著一遝沒散完的宣傳單，踮腳伸長脖子眺望，見車子走遠了，眉心凝了凝，揉一揉布滿血絲的眼睛，輕靈轉身，繼續工作……

    ……

    回到出租屋，李蘇心給王玉清發了微信，讓她也過來。

    “玉清妹妹，你來我這裏玩呀？我和王默今天買了魚喲。”

    王玉清很快就在微信裏回複她說“唉！我出不了門，我爸爸回來了。”

    “啊？那就沒辦法了！”

    李蘇心說完給她發去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包。

    後者回複個撅嘴的表情，附上文字說“蘇心姐，你和王默共處一室小心他色你喲，哈哈哈”

    “你這小腦瓜子，裏麵裝的都是什麽？”

    “哈哈，你這麽純，他吃定你的！事後記得買藥，萬一王默是個大渣男怎麽辦？咱不能當未婚媽媽……”

    王玉清在那邊滿嘴跑火車，卻不知道，這一邊的李蘇心拿著手機的手已經篩糠般抖了起來。

    李蘇心見自己又走神了，趕緊放下手機安頓情緒。簡單應付了王玉清，撩起衣袖開始做飯。

    王默本想幫忙，可李蘇心堅持要自己完成，把他推出去，圍裙往脖子上一掛，關掉廚房的玻璃門。

    很快廚房裏傳來各種金屬撞擊的聲音、水龍頭流水的聲音、油煙機轟鳴的聲音……

    沒一會兒李蘇心出來了，臉上掛著汗珠和油脂，甚至鍋底灰。

    嘩啦一聲拉開廚房門，李蘇心對著客廳喊“王默，來端一下吧，我做好了。”

    一大鍋草魚燉老豆腐。

    豆腐是碎的；魚是焦的；本來說喝魚湯，可魚湯是黑的……

    “王默，快嚐嚐，我感覺我今天做的特別成功！”

    李蘇心揚了揚下巴，眉飛色舞。放下筷子，又去冰箱裏拿啤酒“王默你今晚還睡這裏嗎？不開車的話，我給你拿啤酒咯？”

    王默本想點頭，但剛剛燃起的愉悅感很快就消冷了。暗自悲怨，搖搖頭說“我今晚再不回家的話，我媽肯定要報警了。”

    李蘇心掩鼻笑了笑，卻不以為意“我覺得方阿姨不會！她一天沒給你打電話，應該猜到你在我這裏。”

    不得不說，李蘇心還是蠻會洞察人心的，一語道破。

    “嗬嗬，我媽那點小心思還是逃不過你眼睛呀！”

    李蘇心臉頰有點排紅，把啤酒放回去，拿了一瓶王老吉。

    “王默，方阿姨這麽看好我們，我們卻在騙她，是不是不仁義呀？”

    “哪有？”王默接過王老吉，剝開了落座下又說“而且嚴格的講，我們這也不算是騙她呀！咱們這不是一整天都在一起嗎？她可願意看到了。”

    聽了這話，李蘇心顯得悲悸而憂思，在王默對麵坐下，雙臂往桌沿一趴，許久才自己自愈般笑了笑，向桌上的魚湯揚一揚下巴“你吃魚呀！很好吃的。”

    有時候王默會奇怪，為什麽李蘇心會對自己的傑作有這般的迷之自信。而有點眼力勁的，都不難看出這是一盤徹頭徹尾的失敗品。

    王默哦了一聲，筷子在桌上顛了顛，抗拒卻又動作從容的夾起一塊魚肉……

    腥、酸、苦、淡……，這是王默味蕾傳遞回大腦皮層的信息。

    但王默的大腦程序可能死機了，明明被一股惡心的魚腥味衝的差點嘔吐，卻偏偏做出一個享受的樣子，咀嚼著連連點頭“嗯！是蠻好吃的！”

    “哈哈，我就說吧？這個煮魚湯的視頻我隻看了一遍就很有心得了呢！”

    李蘇心得意洋洋，自己卻始終不動筷子，托著下巴眯著迷人的眼眸盯著王默看。

    “嗯！是你天賦異稟、是個大廚坯子！”

    王默唆著魚刺向她豎豎大拇指，忽然喉嚨裏翻騰，脖子一脹，差點沒控製住。

    艱難的咽下去，指甲幾乎嵌進了手心。最後連續喝了四罐王老吉，才把這頓飯吃完。

    飯後，王默揉著滾圓的肚子，向李蘇心揮手道別。

    “你早點休息！我明晚再來看你？”

    “好啊！”李蘇心揚著迷人的臉蛋笑一笑，臉上的兩個酒窩深陷，格外惹人憐惜。

    她沒有起身，目送王默走出去。當防盜門嘭的一聲關緊了，李蘇心再也繃不住內心的堅強，淚眼汍瀾。

    看一眼手心裏被魚刺紮出的一處處傷痕，又看看桌子上他吃剩下的有多半魚肉，內心就及不好受。

    李蘇心輕聲抽泣，別過臉，嘴唇發顫。任由

    任由眼淚在臉頰上翻滾！從眼眶到臉頰、又從臉頰到唇沿，

    ……原來眼淚是鹹味的，並且腥臭！

    ……

    另一邊，王默回到家中免不了被親媽逮住問長問短“臭小子，昨晚一晚上沒回來呢，這你不給我解釋解釋嗎？”

    “雨太大，車子裏睡的。”王默隨口敷衍，躲避地去了洗浴室。

    “嗬！我能信你這鬼話？”方玲玲吟哼一笑，轉身卻搓搓手掌直踱小碎步“要有孫子可帶咯……”

    ……

    第二天，星期一，工作日。

    天還蒙蒙亮，城市的另一邊，一棟裝飾豪華的別墅院後牆上，掛著一個淺藍色衣服的嬌小身影。

    王玉清驚恐的看一眼腳下，咬牙切齒，劍眉如虹，小胸脯卻撲哧撲哧的亂跳。

    後來還是狠了狠心，手一鬆，隨著一聲悶響，王玉清直接從三樓的窗戶落了下去。

    三樓！足以摔斷腿、甚至摔死人的高度！

    但沒有辦法，二樓的窗戶安裝了防盜護欄，大門又出不去、院牆倒是不高，但有防盜高壓網，碰上就得觸電。

    這條‘逃生’路徑是王玉清觀察了兩天的唯一通道，雖然危險係數比較高，但她有足夠的信心可以成功，並且意念堅定，不停的給自己洗腦、

    後來她真的成功了！沒有摔死，也沒有殘廢，隻是輕微的歪了腳。這得多虧前天晚上的那場大雨，屋後的草坪地泥土鬆軟，加之她自身瘦弱輕盈，換成劉小壯可能早就摔成一坨了。

    王玉清一落地，就喜悅地爬起來，但剛站起來就踉蹌一下摔在了地上，抱著腳腕嘶聲呻吟。

    掀開鞋子揉一揉，王玉清痛的直掉眼淚。但她沒有時間在這裏嬌貴，左右看了看，像個小賊，佝僂著身子、一瘸一拐步履蹣跚的往路邊走。

    ……

    早上，劉小壯興高采烈的捧著肯德基餐盒趕來公司，剛走到公司門廳下，就看到王玉清坐在石階上抱著膝蓋埋頭睡覺。蹲過去輕喚兩聲，她才恍惚之下抬起頭

    “啊？怎麽了？怎麽了？”

    “王壯實，你怎麽坐在這裏呀？”劉小壯關切問。

    後者回頭看一眼，打著哈氣說“我今天來太早了，剛來的時候，樓管還沒有開門呢。”

    說完她那小手掌在臉上使勁搓一搓，打了個哈氣，站起身問“咱老大來了嗎？你看見了沒？”

    劉小壯搖搖頭“應該還沒來，來的話，肯定會叫你呀！”

    “嗬！那可不一定，他可小氣了。”

    想著王玉清眉頭緊鎖，看一眼劉小壯，又看一眼他抱在懷裏的肯德基餐盒，推了推說“你先進去吧，把早飯放我桌上，順便給我衝一杯咖啡……”

    劉小壯不是太情願，臉上的肥肉耷拉著，擠了擠眼睛問“那你呢？還在這裏坐著？地下多涼呀！！”

    王玉清滿目匪夷地看向他，“你神經病吧？我嫌熱、在這裏貪涼不行嗎？”

    罵走了劉小壯，王玉清還真就冷的直哆嗦，哈一口熱氣搓了搓手，就看到王默大邁闊步走了過來。

    她有一刻鍾的衝動想蹦上去撲著他喊老大，可剛剛湧現的喜悅沒幾分鍾就消冷了！想到王默之前對自己的態度，心虛，也就眼巴巴的看著他在跟前走過去，抿了抿唇，一瘸一拐的跟上。

    王默故意視而不見，直直的走進旋轉門，虎步生風。

    王玉清有點跟不上，一隻腳痛的厲害，連拖帶蹦勉強跟上。但還是晚了幾步，當他走到電梯門口的時候，電梯的門已經閉合，閉合前的一刻，她從縫隙處看到了王默那冷漠如冰的一張臉。

    王玉清站在電梯門前胸口起伏跌宕，摸一把臉頰溢出的汗水，吸了吸鼻子，哀哀地低下頭，沒精打采。

    但很快她的臉就被一束光照亮了。

    電梯的門又緩緩打開，王默在這扇門的後麵輕藐的笑著。

    “快點進來啊？”

    王玉清臉上一喜，笑的眼睛都眯沒了，剛要跨前一步，卻忘了腳上的疼痛，踉蹌一步撞進王默懷裏。

    “老大，我就知道你沒那麽小氣！”王玉清昂著臉衝他笑，笑的開懷。

    “那你可看錯了，我可小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