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最殘酷的創造,埃克梅恩達,監護征封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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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多黎各島如一塊翡翠的長板,橫臥在加勒比海的風口。它東西長約180公裏,南北是65公裏,海岸線超過500公裏,總麵積是9100平方公裏。它的地形自北向南,先是海岸平原,再是丘陵帶,然後是中央山脈與內陸高原,最後變成南部的低地。整個島嶼鳥瞰起來,就像一個中間高四周低的芒果。
“呼!呼!…”
呼嘯的東北信風,帶來航行的風力。兩艘卡斯蒂利亞遠征軍的卡拉維爾帆船,就沿著“芒果”的北方海岸,一路返回到天然環抱的聖胡安灣。
數以百計的泰諾丁壯,被戴上繩索、鐵索,在殖民者長矛的逼迫下,已經修築起四、五座木屋,正在修建一處石頭堡壘的地基。而四門長管10磅炮,已經安裝在了北灣村的天然港口,作為最初的“輕型要塞炮”。五艘克拉克大帆船、八艘卡拉維爾帆船與補給艦,就停泊在這處狹灣中,樹立起高高的桅杆,炮口閃動寒光。
“上主啊!這是?遠征軍發動了對土人的武力進攻?…”
等德拉科薩返回的時候,聖胡安港就是如此一副冰冷殘酷的模樣。
泰諾丁壯神情絕望而麻木,不時有人累的跌倒在地,迎來看守士兵的皮鞭。他們沙啞的祈求聲帶著哭腔,很快又變成喊不高的哀叫,最後利劍砍去,哀叫就戛然而止。鮮紅在港口的白沙上流出,地上多了具一動不動的屍體。而士兵們罵著打著,把“偷懶”的屍體吊在樹上,以此恐嚇著流淚的土人們,強迫他們無休止的勞動。
當做惡不受任何懲罰,甚至不被視為惡行的時候,它就會肆無忌憚的發生。在膚色不同、性情溫善的泰諾土人麵前,殖民者心中最大的惡意,就這樣赤露的上演著,無時無刻。而此時的殖民地,還沒有任何的法律。殺死、掠奪、強暴一個土人,連一個銅幣都無需賠償,土人的性命,甚至連有主人的黑奴都不如!
“聖母啊!若是仁慈的伊莎貝拉女王,看到殖民地的場景,恐怕會頗為憤怒。這種憤怒不會針對那些普通的士兵,而會變成對我們這些遠征軍貴族的不滿…要知道,女王希望的名聲,是‘與東方溝通貿易的文明者’,是成為‘傳播上主福音的虔誠者’,可絕不是什麽‘奴役東方黃奴的販奴王’!…”
看到港口的這一幕,德拉科薩蹙起眉頭,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擔憂。他倒不是擔憂這些泰諾土人的性命,而是擔憂這種毫不顧忌的劫掠與奴役,會被返回的神父或者教會人員,傳到女王的耳朵裏。國王費爾南多肯定不會在乎這個,但神聖仁慈的女王,無論是為了維護“聖母”一樣崇高的名譽,還是真的發自內心的仁慈,必然會有所表態!當然,在德拉科薩看來,這是兩者都有的。
在眼下的這個時代,對南方大陸黑膚部族的奴役,在歐陸是一種古老默認的、可以接受的行為,從羅馬時代直到文藝複興,都是如此做的。
這是因為,羅馬的天主教廷,此時並沒有把黑非洲的部族,看成“可以啟蒙、可以皈依的上主子民”。然而,對於想象中“富饒文明”的東方,對於黃皮膚的“印度、西潘古、契丹、賽裏斯”人,羅馬教廷的態度很明確,是視為“可以皈依和啟蒙的上主子民”,是“東方的文明者,可以合作進攻星月異教徒的”。
就像哥倫布第一次航海時,帶回的那個泰諾土人薯薯。雖然,他被葡萄牙學者們各種觀察、記錄過一遍,就像看什麽稀有的展覽,但最後並沒有在葡萄牙本土,被直接關起來當成奴隸。
薯薯在表麵皈依十字後,還是去了布魯諾船隊,加入了光榮的葡萄牙海軍。販賣黑奴的葡萄牙人尚且如此,那以伊莎貝拉女王在卡斯蒂利亞貴族心中,那“聖母”一樣的形象,必然無法接受把東方土人直接作為奴隸的行為!
“上主啊!這些被奴役的泰諾丁壯裏,怎麽還有戴著十字護符的?難道就連神父的皈依與洗禮,也無法阻止這些蠻橫的士兵嗎?”
德拉科薩站在港口,仔細觀察了許久。周圍的士兵來來往往,有的對他行禮,有的熟視無睹。而他看了會後,竟然在這些“奴隸”中的少數人身上,發現了象征上主的十字護符!
眼下波多黎各港口中發生的暴行,甚至連戴著十字護符的泰諾土人,都無法避免?…這可就違反了天主世界信仰中,一個表麵上需要遵循的教條,“禁止奴役基督徒”。
“這樣可不行啊!奴役土人當然沒什麽,但奴役基督徒的傳聞要是傳出去,對我們這些遠征軍中的貴族來說,可不是什麽好的名頭!嗯…得想一個辦法,想一個好的理由,來避免留下口實…”
帶著這樣的想法,德拉科薩先是去木頭教堂拜訪了神父,進行了一次懺悔。而在懺悔中,他多次提到對“東方土人”的憐憫與同情,以此探了探神父的口風。在得到神父希望“教化東方土人、傳播上主福音”的明確答複下,德拉科薩的眉頭再次皺起。
神父希望“牧養羊群”,而遠征軍在肆無忌憚的“屠殺羊群”,這就形成了利益上的衝突。也就是說,等船隊返航的時候,教會的人一定會把情況上報給格蘭納達大主教的,女王也遲早會聽到。他必須想出一個辦法,來合理化遠征軍的各種行為,至少是在女王麵前,能夠交代過去!
“上主庇佑!首先,這些東方土人,明麵上絕不能是奴隸!這樣女王的名聲,就完全毀了,也無法向羅馬教庭交代…”
“那麽,稱呼他們為Indios&nendados,‘被監護的印度人’如何?”
巴托洛梅奧·哥倫布如此問道。在眾多尚武的海軍軍官中,他是最為靈活,甚至談得上是八麵玲瓏的人物。哥倫布的家族之所以能夠在卡斯蒂利亞,以貴族身份延續,這位兄弟的貢獻,恐怕比哥倫布本人還要大。而作為哥倫布的兄弟,他對哥倫布也有著明確的、巧妙的影響能力。
&nendados,‘被監護的印度人’?”
聽到這個稱呼,德拉科薩沉吟不語。在艦隊中,他樂於和巴托洛梅奧對話。這讓他覺得,自己終於能把智商拉到“狐狸或者毒蛇”的高水平上,而不是被哥倫布那家夥拉低成滿腦驢糞的“強驢”,再被對方用豐富的愚蠢經驗擊敗。
“對!被監護者!上主的子民,有‘信仰保護’的被監護者!”
在泰諾奴隸新建成的木屋中,巴托洛梅奧笑著回答。而德拉科薩眉頭一揚,若有所思的問道。
“你是說…以‘監護教化’的名義,來實際上對這些東方土人,進行奴役?…”
“對!不是奴役,是‘教化與保護’!‘監護者’的義務,是把上主的光輝與保護,帶給這些蒙昧無知的東方土人。他們所做的一切,包括身體懲罰,都是給土人帶來‘教化’,是土人必須接受的。而土人們簽訂神聖的契約,從自己到自己的子孫後代,都追隨‘監護者’,聽從對方的一切命令,包括為監護者無償勞動,交出自己產出的貨物…這就像,嗯,神子與他的門徒們!”
巴托洛梅奧狡猾地笑著。他從熱諾瓦城邦中的工匠學徒體製得到靈感,進一步強化“監護者”的權力,奪走“被監護者”的自由,再罩上了一層“神聖啟蒙”合法化的名義。而德拉科薩眯起眼睛,沉吟片刻,問出了最關鍵的核心問題。
“巴托洛梅奧,‘被監護者’毫無疑問,是被我們所征服的土人。那你構想中的‘監護者’,應該是誰?”
“嗯?監護者?監護者就是貴族、神父、軍官或者士兵?把土人分配給他們,作為他們的奴…咳!被監護者。這樣一來,士兵們就有了另一種合法的戰利品!就連目前缺乏戰利品帶來的不滿,也能被有效的安撫下來!”
“不!…這樣不行!或者說,不能直接這樣宣布,王室是不會同意的。”
聞言,德拉科薩搖了搖頭。這個哥倫布的兄弟雖然聰明靈活,但腦子裏還是意大利商業城邦中,那種“商人的思維”。而對於歐陸真正的統治者,對於歐陸的國王們來說,確保自己的最高統治權,哪怕是名義上的統治權,才是第一位的!就像教會大肆搜捕,打死打活,各種焚燒異端,要的也很明確,就是確保自己對信仰的最高解釋權!
“巴托洛梅奧,‘被監護’的東方土人,首先必須是卡斯蒂利亞王室的附庸,在教會的信仰保護下。其次,王室與教會,將這種具體教化‘被監護者’的權力,永久贈予給殖民地的貴族、軍官、士兵與水手!”
“這種對土人監護權,不能讓‘監護者’家族世世代代的繼承,否則那不就變成另一種分封了嗎?王室可不喜歡分封。它應該隨著‘監護者’的逝世而終止,交還給王室,再由王室或者王室代表的總督,贈予給另一個‘監護者’…”
“這樣一來,殖民地的貴族、軍隊,教會與王室,都皆大歡喜,彼此都能滿意!而東方印度的土人,也能在王室與上主的監管下,世世代代,蒙受上主福音的教導!”
聽到這一番話,巴托洛梅奧眼神閃動,欽佩的讚歎道。
“德拉科薩爵士,還是您更懂王室與教會的心意!這真是偉大的製度,能讓所有人都滿意!之前我的兄長克裏斯托弗,還是對您太過怠慢了。我這裏代表兄長,向您真誠道歉!…”
說著,巴托洛梅奧扶胸行禮。然後,兩人一同大笑,笑聲中滿是自得。
“哈哈!東方土人,蒙受監管與教化!世世代代,蒙受上主福音的教導!”
在泰諾奴隸建立的木屋中,在兩位殖民者的無恥探討下,殖民者自發的暴行,終於開始轉變,萌發出係統性剝削的理念!一個真正“開創性”的壓迫製度,埃克梅恩達(Encomienda),監護征封製,就此出現了雛形!
“他們讓原住民日夜勞作,不許休息;若未交足黃金,就斬手為警。而這一切,都是披著文明、教化與神聖的外衣!…”
這就是監護征封製,籠罩在整個拉丁美洲原住民頭頂上,持續四百年的噩夢!一種神權、王權、種族暴力,“三位一體”的殘酷掠奪。通過“上主保護”外衣下的埃克梅恩達製度,殖民者係統性的壓榨著原住民的勞力與貢品。而這種剝削之殘酷,與奴隸製並無任何實際上的不同。甚至,因為原住民沒有明確的奴隸歸屬,是王室而非私人的“財物”,他們會被當地殖民者更加瘋狂的壓榨剝削至死!
從墨西哥、加勒比、哥倫比亞到秘魯,被殖民者世代“監管”的原住民,流淌著無休止的血淚。他們甚至會絕望地,摔死自己的孩子,隻為了讓他們從這種無休止的奴役中解脫!這就是早期美洲殖民中,最具毀滅性的範例,無論披上何等“文明”的外衣,也不該被後世的人所偽飾與辯解…殖民者的剝削,真真切切,至死方休!
“沿著海岸,繼續搜尋!抓捕土人的丁壯,尋找土人的村莊!告訴他們,要麽臣服於女王,皈依仁慈的上主,交出所有的黃金,還有每月一次的稅賦…要麽就等著毀滅,等著遠征軍的刀劍吧!…”
聖胡安港中的遠征軍不知疲倦,就像貪婪的章魚烏賊,把觸手探向沿海的各處,探向大大小小的泰諾村莊。而就在他們的征貢使者,抵達西灣部的時候。西灣部派出求援的小船,也終於劃到了海地大島,劃到了王國擁有駐軍的勢力範圍,西部海地!
在二十多天拚命劃了一千八百裏的海路後,累瘦了兩圈的信使兔腿,終於出現在了西海地的西石部盟,出現在主神祭司、修洛特的四弟,修貓鷹麵前。他眼中帶著激動的淚水,顫抖的掏出一本《阿利經》,遞給了“西方部族的祭司”。然後,他一邊痛哭流涕,一邊無力的跪在修貓鷹腳下,渾身顫抖的喊道。
“邪魔!白膚的邪魔出現了!就像預言中一樣!…”
“他們來了好多好多好多的人!他們帶了好多好多好多的船!他們毀滅了北灣部,打敗了我們大地部,殺了好多好多好多的人!…”
“他們說的話不算話!他們收下了黃石頭,還是一樣的殺人!他們有四足奔跑的怪獸,我們逃不掉,酋長也死了!…”
“西方部族的祭司!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大地部吧!…”
“!!”
在泰諾人的圓頂茅屋中,修貓鷹霍然一驚,從盤坐的席子上如貓般跳起。他頭上的羽毛晃動,眼神如貓頭鷹一般,犀利中顯出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