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這家夥，是在對誰大喊大叫的？”

    霞之丘詩羽的苛責，同樣引來了小玉的反感，她是不明白起因經過，也沒想去明白，對她而言，方辰星就是一切，無論是好的壞的，都是她最愛的少主。所以她不會容許任何人對他無禮。

    “對不起，我的朋友無意冒犯。”

    葉秋玄搶先一步，按下了蠢蠢欲動的霞之丘詩羽，雖然一閃而逝，但小玉露出來的強大氣息，依舊讓葉秋玄忍不住顫抖。

    是的，永遠也不能忘記，對麵坐著的三個人，無論是誰都有著輕易殺死他們的力量。就算他們態度再好，也不能放鬆警惕，更不能蹬鼻子上臉，因為隻要對方翻臉，他們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這種生命不由自己的感覺很不好，所以葉秋玄才一直想避免和這些神秘兮兮的人物接觸。

    方辰星搖了搖頭，同樣安撫了一臉不快的小玉。

    “我能理解這位小姐的心情。見死不救的醫生，和傷人致死的凶手，哪一個更加可恨？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

    葉秋玄沒有回答，老實說他有點糊塗，對方這是什麽意思？他根本無法把控對方的想法。

    “那麽容我反問你們一句，你們真的覺得現在發生的事情，和我有關嗎？”

    霞之丘詩羽一怔，隨即反口問道：“什麽意思？你剛剛不也說了，這件事多多少少是你引起的嗎？”

    葉秋玄低頭沉吟，雖然對方問得隨意，但絕不是毫無意義的提問，更不會抽自己臉，反駁自己剛才說過的話。那麽……

    “不對，方先生的話不是這個意思。”

    葉秋玄否定了霞之丘的提問，轉而對著方辰星試探道：“你是說引起這些事情的本質？”

    方辰星點了點頭，“表麵上看，是因為有人布下了無法離開這座城市的結界空間，從而引發了一係列的暴動。但是，真的是這樣嗎？如果這些訴諸於惡行的人，本身沒有引起暴動的想法，那麽有沒有被困住，又有什麽區別？”

    “一個人之所以會去做壞事，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自己。所謂的本性就是如此。”

    葉秋玄明白了，正如對方所言，如果這些人都是安分守己的人，那麽即便被困住了，他們依舊會是安分守己的人，他們會等待遲來的救援。相反，正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不安分的人，才會在短短時間內，從一個普通人成為加害者，行使暴力，趁亂而起。

    所謂的被困住，所謂的謠言，不過是他們掩飾自己卑劣的借口和手段。

    方辰星的話，無疑是正確的，正確到無法反駁的地步。但是，他有著不得不讓對方出手幹涉的理由。

    “但是，正如你所言，如果擁有能力的人見死不救，不也等同於加害者嗎？甚至比加害者更加惡劣。”

    像這樣，拿著別人話裏的漏洞去攻擊別人，葉秋玄也不是第一次了，雖然卑鄙，但卻也有效。

    “那樣的話，你為什麽不去做？”

    出乎意料的反應，讓葉秋玄稍微有些不安。

    “不，那個，所以說，我無法幹涉到那種層次的力量，所以才希望得到你的協助。你說過的吧？如果有困難的話就向你求助。”

    “啊，的確說過。但是我說的不是這個。”

    ……不行，不理解。

    對方太過從容了，而且有著他無法探測的深意在。原本想好的對話，幾乎被對方完全打破了，因為對方並沒有按照他的劇本走。

    第一次在這樣的交鋒中，他感到了挫敗感。

    無視了葉秋玄局促，方辰星接著說道：“不必幹涉那個層麵的東西，以你的力量，也足以鎮壓下這些動亂吧？為什麽你沒有這麽做？”

    為什麽？沒有為什麽？因為那些人和他有什麽關係？但葉秋玄知道，這種話不能說。如果他無視了他們，那他又有什麽理由讓方辰星出手。

    “那是因為……暴力的鎮壓根本不能持久。一旦有著機會，依舊會死灰複燃。而且城市一天被困，情況就不可能好得了。”

    方辰星直視葉秋玄的雙眼，眼神不知不覺間變得淩厲起來。

    “你真的是這麽想的？不對吧。如果是別人的話，或許無法采用暴力完全控製住，但你不一樣，你很聰明，在我見過的人裏，你的智商不是最高的，但無疑卻是最狡猾的。”

    “你習慣去揣摩別人的心思，習慣去操控別人的思想，你總會不自主的去探究事情背後的真相，並且擅長利用他人的人心。你有著強烈的占有欲和控製欲，所以你總會去控製別人來幫你獲得好處。你簡直就是天生的政治家。”

    “如果是這樣的你，要想平息這場暴動的話，應該很容易才是，因為你知道什麽是讓他們恐慌的原因，因為你知道他們渴求著什麽。支配他們，對你而言，因為很容易才是。但是，你沒有這麽做？”

    “所以，告訴我吧，你真正的意圖。”

    葉秋玄驚恐地睜大了雙眼，他自豪的麵具就這麽輕易地被揭開了。是的，他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他當然不會是因為什麽暴動才來找上方辰星的，追究到底，他是因為自己無法離開這座城市而感到懊惱。

    無法離開這裏，讓他的計劃受到幹擾；無法離開這裏，讓他對事情無法掌控而感到不安。所以他才會來這裏，尋求幫助。

    為的不是所謂的大義，而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大義不過是他用來偽裝的一個麵具。披上正義的外衣，會讓他顯得高大一些。

    他本來就是個肮髒的，卑鄙的，自私的家夥。

    他從未討厭過自己，無論是自私自利的一麵，還是軟弱無能的一麵，他都肯定著，並將之塑造成自己的外骨骼，讓自己看上去足夠強大的去麵對一切。

    但是這一切都失敗了，他的外骨骼被無情地摧毀，他努力維持的外表，被人狠狠地掀開，露出底下那些不為人知的陰暗。

    如果無法正視的話，他的自身就無法成立。對於不斷偽裝，試圖掩蓋那樣的陰暗的自己，他第一次感到了討厭。

    霞之丘詩羽感受到了葉秋玄的動搖，一直以來，都是那樣信心滿滿，無所不能的葉秋玄，第一次露出了無助的模樣。

    她很心疼，心疼得要哭出來。她好想將對方抱進懷裏，說著“不用在意，無論什麽我都會支持你。”

    但她知道，對方不是那麽脆弱的人。她理解他，正因為他總是直視著自己的缺點，所以他才會比任何人都知道自身的軟弱。所以他才會不斷的偽裝著，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卻掩蓋，讓他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正常人。

    直視自己的弱點並不以為恥，如果不這麽想的話，他甚至沒辦法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走下去。

    然而，當這個弱點不是經由他自己暴露，而是別人卻揭開的話，他一定會受到致命的打擊。

    衝著方辰星，霞之丘詩羽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她怒氣衝衝地對著對方。

    “你……”

    不過她還沒喊出來，就感到有人拉住了她。

    “阿秋君？”

    葉秋玄對著她笑了笑，眼裏流露出堅定的信念。這份堅強同樣感染了她，讓她的怒氣慢慢平複。

    “恭喜你！那麽我再問一遍，你的真正意圖是什麽？”

    沒有人能夠永遠戴著麵具生活，也沒有人能夠一直成功，方辰星提前將他的問題暴露出來，讓葉秋玄重新審視，麵對挫折之後，又該如何去做？如何去麵對那份軟弱？

    堅強不是自己塑造出來了。如果不在泥水裏打過滾，再由太陽暴曬，就永遠也無法變成保護層。

    如何活出自我，是每一個人一生的命題。不斷去詢問，不斷去回答，不斷去接近，終其一生。

    “我希望你能破壞這個結界，讓我離開這座城市。”

    “那麽暴動呢？”

    “我不是英雄，不可能去拯救所有人。如果我離開這座城市成為前提條件，能讓這些暴動停止的話，那麽也算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也就是說，不是為了所謂的大義名分，僅僅是你自身的請求？”

    “沒錯。”

    這個答案是否正確，葉秋玄無法得出結論。但是方辰星的為人，他稍微理解了一點。那就是，至少對他是友善的。他指出自己的虛偽和自私自利，讓他反思，都是在為了他好，他能感覺得到。

    所以，如果這件事必須有一個標準答案的話，或許就在自己身上。

    當然，還有一點，他知道自己在這個人麵前，耍任何的小聰明和小手段，都是徒勞的，都是班門弄斧。所以無需掩飾，也無需考慮太多，隻要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即可。

    “是嗎？反正我答應過你，會幫你解決難題，那麽這個請求，我接下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的謎底，葉秋玄也終於理解了。不是他不願意幫忙，而是不願意幫除了他以外的忙。如果是幫那些陌生人，那他沒有出手的理由。但如果是他自己，那麽因為承諾，他會出手。

    這就是他說那句話的緣由所在。

    這個人看穿了一切。

    就在達成意圖的時候，伊勢香織也終於將茶水衝好，將裝著茶水的杯子放到他們的麵前。

    “請用，粗茶一杯！”

    “謝謝！”

    這個人果然看不透。葉秋玄再度明白了這一點後，端起了茶杯，茶水清澈，茶香彌漫，裏麵映出著自己的樣子，在輕輕吹動後，開始變得褶皺起來，就像是他的心，總是不那麽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