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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慈不知道自己還在戰國收割過兩枚迷弟。
王青這個人從一開始見到她就特別客氣, 時不時就給她行個禮問個好什麽的,這時候的人講究禮多人不怪,董慈隻當自己借了趙小政的勢,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 所以等隔了幾天興平來請她相看的時候,董慈就很懵。
趙政這半月的時間特別忙, 時不時就領著王鬆楊越等人出宮去,很多時候興平都不太方便跟著去, 留在宮裏和董慈麵對麵的時間就多了起來。
董慈整日都凝神靜氣地抄錄校核典籍, 她現在是沒那個膽子,否則鹹陽城作為秦國和秦王朝的首都長達一百四十多年,是有很多地方可研究琢磨的。
到董慈來戰國之前為止,鹹陽已發掘的宮殿建築基址有三座,裏麵出土的文物除了有罐、壺、盤、釜、鐵削、鐵劍、玉印章、玉璧、銅鏡、銅帶鉤等, 還有保存相對完整的壁飾壁畫, 她如果能把這些典籍埋在基址以下,或者刻錄在遊廊牆麵上, 這些文獻百分之九十能傳承下去。
隻是借她十個膽子,她現在也不敢在鹹陽宮裏亂挖亂埋的, 要走這一條線, 她至起碼還需要等待幾十年。
幾十年……
這年頭平均壽命不到三十幾, 就算她僥幸活了下來, 到那時也是五十九歲高齡了, 一個杵著拐杖的花甲老太太, 走路走快點都要喘三喘,董慈懷疑到那時候她還有力氣阻止霸王燒宮殿麽?
這項附加任務算起來不是一般的艱巨。
董慈想象著自己杵著拐杖腳步蹣跚地站在宮門前,麵對千軍萬馬企圖感化造反頭子西楚霸王不要放火燒殺的情形。
迎接她的下場可能有兩個:
差一點的,霸王根本連看也懶得看她一眼,千軍萬馬呼嘯而過,她就被踩死了。
好一點的,能得到霸王一個看神經病的眼神,一句哪裏來的瘋婆子!她也就被叉出去砍死了。
簡單粗暴,好了,出師未捷身先死,遊戲結束。
很明顯,此路不通,她還不如早點想辦法,將鹹陽宮裏的典籍拷貝一份出來,隻是這件事難度係數不比感化霸王低,該怎麽做,還得好好掂量掂量。
“姑娘?董姑娘?”興平給董慈倒了杯茶,很耐心地勸慰道,“姑娘勿要憂心,主子請隨蒙將軍出兵的事,王上已經駁回了。”
興平把茶杯放到董慈麵前,董慈回過神來,見興平嘴上勸著,臉上卻還一片憂色,分明是他自己擔心,不由笑道,“你不用擔心,你家主子非比常人,他即是開口提了讓蒙驁老將軍領兵伐韓,蒙驁將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此番領兵出征,又是正義之師,必定要大勝而歸……”
董慈雖然每日足不出戶,但也知道這幾日朝堂上出了一件大事。
河東郡郡守王慶州攜萬石軍糧入鹹陽麵君,路過安邑峽穀關被武遂的守軍劫了道,所幸安邑諸將及時出兵相救,王慶州與二十萬石軍糧這才逃過一劫。
此事很快就傳到了鹹陽城,秦國上下舉國憤怒,嬴異人連夜發了兩道詔令,一道送往安邑,著安邑守軍嚴加戒備,護送王慶州和軍糧入鹹陽,一道召文官武將即刻上朝議事。
王慶州一見了嬴異人就哭天抹地地嚎起來,說原本是準備了十萬石給戍邊將士做軍餉用的,啟程之時又聽聞定陽旱災,勒緊腰帶又湊了十萬石,打算送與定陽的百姓們救急,上奏的文書還在路上,沒想到剛出家門沒多久,就在自家的地盤上給外賊劫了。
糧草軍需和人雖然都沒事,但誰能忍下這口氣呀!
五十多歲的老頭子頭發胡子白成一片,滿麵風霜,跪在地上哭得傷心憤慨,事關百姓軍將的活命糧,朝臣們個個聽得怒火熊熊,義憤填膺,這件事自然不能這麽就算了。
呂不韋當場便跪請王上發兵伐韓,刻不容緩。
出兵討伐一國,這不是小事,嬴異人當夜便召了群臣議事,隨後又召了趙政,相詢領兵出戰之人,趙政直接提了老將蒙驁,第二日清晨趙政回月泉宮不久,蒙驁便點兵出城了。
董慈知道這就是那把能將趙政推上儲君之位的火。
嬴異人夏太後偏愛幼子幼孫的那點私心,在國家大義之前不值一提。
韓國那邊捅出這麽大簍子,成蟜這邊徹底熄了火,韓夫人夏太後也要消停一陣子,趙政幹淨清白沒有外戚勢力,嫡出身份,再加上他性格沉穩睿智,又能識人用人,等蒙驁的捷報傳回鹹陽城,隻要有人提起個頭,朝臣擁戴之下,隻怕趙政立馬就要被拱上太子之位。
董慈原本就知道有這麽一件事,隻是現在聽興平說起伐韓事件的導火索,就覺得整件事都透出古怪來。
就她所知道的曆史資料裏,韓桓惠王韓然這個人好安於現狀,韓非子曾多次上書請求變法強國,都被他推拒了,韓然一來沒有什麽大誌向,二來在經過長平之戰以後,他沒實力也沒膽子敢這麽橫衝直撞地挑釁秦國。
出於對真實曆史事件的好奇,董慈便開口問道,“呂相國怎麽就相信是韓遂守將所為了,動輒就是覆國的事,韓王不會這麽蠢的。”
興平是個宮人進侍,平日消息雖然知道的多,卻難得和人閑聊一回,聽董慈問起,也就來了興致,坐下來回道,“劫道的人雖然偽裝成了別過之人,但王郡守一口咬定就是武遂的將官,人他以前也交戰過,鹹陽城現在都傳遍了,韓地宜陽武遂也受了旱災,韓王這是餓瘋了。”
這前因後果可信又不可信。
董慈告誡自己莫要以曆史印象來判斷一個人一件事,戰爭發動方給出的理由向來隻是個擺設,未必可信,她刨根問底也沒什麽意思。
想不通便也不想了,董慈轉而朝興平道,“公子他非比常人,這些事自有他操心,咱們還是來聊聊,老叔你究竟找我相看什麽?”
董慈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找我算命可是不準的。”
興平見董慈泰然得很,自知擔心無用,也就將趙政的事放到了一邊,聞言恭恭敬敬朝董慈行了個禮,鄭重道,“老奴請姑娘幫老奴看看,老奴適合讀什麽書。”
董慈愕然失笑,相看麵相姻緣命數,她還是頭一次聽人說相看自己適合讀什麽書的。
興平見董慈當他開玩笑,不由又鄭重地行了一次禮,麵帶憾色地道,“王兄弟還有秦兄弟他們各有所長,跟在主子身邊做事,老奴領著一樣的米糧,卻半點忙幫不上,王兄弟說讓老奴來找董姑娘指點一二……”
興平說著笑了笑,接著道,“主子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要老奴伺候,閑著也是閑著,索性找點事情做,也不算來人世間枉走這一遭。”
這是找老師來了。
董慈聽明白了興平的話,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就她這半碗水,還能給人指點人生不成,王青這個大兄弟確實是古裏古怪的。
興平在宮奴裏資曆確實算是老的了,不知是不是錯覺,董慈覺得這個漢紙的眼睛都明亮了起來,想必是因為對知識太渴望了的原因。
原來興平是這樣一個求知若渴的人,董慈心裏火熱火熱的,潑冷水的話是徹底說不出口了。
誰會忍心拒絕這樣一個勤奮好學的大齡青年哪!
董慈忙放下手裏的典籍,心說她就會讀書,但許多有才的人不都是從讀書開始的麽?
看看刺股苦讀的蘇秦大大,靠讀書悟出了合縱連橫之術,風光之時一人掛上六國相印……這雖然是個特例,但現在不試試,誰知道將來會怎麽樣。
知道總比不知道的好,你得知道這世上都有些什麽東西,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東西。
董慈見興平滿含期待的看著她,一邊高興一邊又覺得壓力山大,這可是關乎一輩子的頭等大事,萬萬不可掉以輕心,董慈當真肅了神色,認真思籌了起來。
興平心思細膩,性格冷靜穩重,察言觀色為人處世都很有一套,詩書禮樂易這些都不太適合他,倒是諸子百家中被後世成為行為管理學的‘法家’,很適合他這樣的人。
法家思想涉及的範圍很廣,裏麵囊括律法經濟行政組織管理等諸多學科,可選的類別也很多。
董慈起身從趙政的書架上抽出了《管子》《商君傳》兩本書的第一卷,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天敵《樂經》給抽了出來,三卷竹簡都交給了興平,解釋道,“每本書先看一卷,第一卷總論,能讓你知道這些書都是幹什麽的,你先看看你喜歡哪一個類別,喜歡咱們就接著往下看,不喜歡,就換另外的。”
前兩本還好,興平翻看了兩句就高高興興接了,等看到樂經,就朝董慈問,“這個是做什麽的,也要看麽?”
興平展開看了兩眼就皺起了眉頭,董慈心說不好,忙極力勸道,“樂嘛,就是教人快樂的。音樂使人快樂,研究樂是一件快樂自己也快樂別人的事,怎麽樣,老叔,拿回去好好看看……很好看的。”
興平忙把竹簡卷起來,還給了董慈道,“老奴喜歡商君傳,這個還給姑娘。”
《樂經》隻存在於先秦,後來就失傳了,又是很重要的文獻,可她發現秦國研究這個的人真不太多。
這可不是個好現象,董慈尤不死心,朝興平極力推薦道,“孔子孔丘,老叔您知道麽?”
孔子誰人不知,興平點點頭,“孔子生而知之,聖人也。”
董慈聞言心裏一喜,覺得有希望了,就舒了一口氣,笑道,“對對對,就是他,孔子他老人家喜歡唱歌,這個《樂經》就是他修訂的,怎麽樣,看看罷?說不定老叔你會感興趣的。”
興平頭搖成了撥浪鼓,“還是算了罷,老奴對律法之類的比較中意,那個你還是自己看罷。”
興平說完當真抱著竹簡去了另外一邊認真看了起來。
董慈推銷失敗,已經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