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夏晚星接到楊美芳的電話就出門了，她到駱家門口的時候楊美芳也剛到。

    駱雪看到夏晚星來很驚喜，她努力壓著自己的想要傾瀉而出情緒,笑著,“夏小姐也來了？”

    夏晚星淺笑，“您直接叫我小晚或者晚晚吧。”

    “好，小晚。”

    兩人對那天的事情絕口不提,仿佛沒有發生過一般,她們絲毫沒發現僵在後麵的楊美芳。

    楊美芳整個人都愣住了，她牢牢盯著駱雪看,雖然過了20多年，但駱雪保養的很好，依然年輕的長相和當年相差無幾,她能認出來，眼前這個女人,就是當年的薑太太。

    這模樣已經刻在了她的腦海裏，每當午夜夢回,多少個日日夜夜,她總會出現在她夢裏,讓她寢食難安。

    現在,真的就出現在了自己眼前,楊美芳有了一種想要逃走的衝動。

    夏晚星和駱雪介紹,“駱阿姨，這就是我和您提過的阿姨,她以前在醫院做護士，照顧駱爺爺應該更合適些。”

    駱雪打量了一瞬楊美芳，笑著招呼：“要辛苦你了楊姐。”

    楊美芳愣愣的,還有些回不過神。

    “楊阿姨？楊阿姨？？”夏晚星喚她。

    她拉回遊走的思緒，朝她們笑笑，低眉垂眼的：“應該的，駱先生之前都有交代過。”

    駱雪點頭，她向夏晚星說：“行川做事我放心。”

    她先吩咐了一些簡單的家務活讓楊美芳熟悉，然後拉著夏晚星在沙發上坐下。

    楊美芳心不在焉，她時不時偷偷打量著沙發上聊天的兩人，心裏開始無比的掙紮。

    即便心裏的仁義道德譴責著她，但她依舊沒有勇氣麵對。

    她沒想到偏偏這麽巧，更沒想到他們早就認識，楊美芳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裏不安，偷偷看了眼沙發上的巧笑嫣然的小姑娘，那笑容，讓她沒勇氣窺視。

    夏晚星問駱雪：“我可以去看看駱爺爺嗎？”

    “等一會吧，剛才才睡下。”駱雪看著她，躊躇了片刻，輕聲問：“聽辰辰說，你身上有個胎記，我可以看一下嗎？”

    這話不僅夏晚星一愣，就連正在房間打擾的楊美芳都抖了一下。

    楊美芳拿抹布的手緊了緊。

    夏晚星掃了眼四周，有些難為情。

    駱雪看著她，眼神誠懇：“這裏沒其他人，可以嗎？”

    夏晚星抿抿唇，她猶豫了下，把襯衫扣子解開了三顆。

    飽滿的弧度上方那棱角分明的星星露在空氣裏，駱雪看了一眼，笑了下。

    真的有胎記。

    可她那孩子，當時接生的人也沒說有什麽明顯特征。

    夏晚星紅著臉趕緊整理好衣服。

    心裏暗暗把韓胥辰罵了個遍。她難為情不是解衣服讓駱雪看胎記，而是他那麽說，不就在告訴所有人他們已經……

    畢竟，胎記長在這位置一般人也看不到啊。

    夏晚星感覺耳根子都燙的不行。

    駱雪發現她的嬌羞，笑了，她問：“你們什麽結婚呀？”

    “結婚？”夏晚星一驚，訕笑，“還早，還沒打算。”

    “不早了。”駱雪說：“不管論人品還是相貌，辰辰都是難得一遇的好男人，阿姨看的出來，他對你那可是好的沒話說。”

    她淺笑，“嗯，我知道。”

    她說：“我會抓緊的。”

    駱雪又拉著她聊了一會兒，話題從未提到那天的事情，夏晚星開始懷疑她一直的猜想是不是錯誤的。

    駱老爺子他們的談話她聽得清清楚楚，“薑先生”應該是指薑文信，韓胥辰也說自己和駱家有關係，再加上她和老爺子相同的血型，夏晚星有個大膽的猜想。

    她應該是那個夭折的孩子。

    可現在看到駱雪始終淡定從容的態度，她開始有些不確定了。

    然而，她不知，駱雪是怎樣克製著自己想要抱一抱她的衝動。

    夏晚星斂起自己的情緒，剛想起身告別，駱雪忽然接到丁荷的電話。

    老太太被自己的老姐妹拉去打牌，她怕夏晚星回去找不到人，便讓駱雪留一下人，等韓胥辰一會兒過去接人。

    駱雪自然很樂意，滿心歡喜的應下。

    她對夏晚星說了下丁荷的意思，笑著：“中午就在這裏吃吧。”

    夏晚星想推脫，駱雪又說：“別走了，老爺子看到你在應該會很高興，一會落落他們也要來，她可喜歡你了。”

    她躊躇的時候正好看見孫鵬從外麵回來，看到夏晚星的時候他明顯一愣。

    孫鵬把視線從夏晚星身上收回，他看向駱雪，握緊了手裏的公文包，說：“我去看看首長醒了沒有。”

    駱雪點點頭，笑著對夏晚星說：“一直想感謝你上次幫老爺子獻血，難得的機會，就在家裏吃個便飯，你也別嫌棄。”

    夏晚星受寵若驚，“您別這麽說，我沒放心上。”

    她想了想，點頭，笑著應下：“那中午我幫楊阿姨做飯吧。”

    “奶奶她們都誇我做的飯菜好吃。”她笑：“駱爺爺應該會喜歡。”

    “那好呀。”駱雪說：“有口福了。”

    楊美芳在廚房準備午餐的食材，駱雪特意過去吩咐要多做幾道菜，正巧看到孫鵬從房間出來，他說：“首長醒了。”

    孫鵬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夏晚星，然後看向駱雪，說：“首長給薑先生打了電話，一會兒就到。”

    駱雪麵色一頓，她理解了孫鵬話裏的意思，瞬間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

    孫鵬：“首長說，夏小姐也別走，韓先生一會兒也過來。”

    夏晚星皺了下眉，她潛意識裏懂了什麽，但心裏有種莫名的恐懼感，於是，有些慌亂的開口告別：“我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改天再來看望”

    她來不及把話說完就逃也似的衝到了門外。

    駱雪回神後連忙跟了上去，她追上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低聲喚：“小晚”

    夏晚星身子一僵，她深呼吸，怔怔的扭頭看過去。

    駱雪眼眶濕潤，她紅著眼，看著她，低聲說：“小晚，你別走，你有了解真相的權利。”

    她問：“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嗎？”

    “不！我不想知道。”夏晚星咽了下嗓子，笑：“保留一點幻想也挺好的。”

    不管具體的真相是怎樣的，她害怕突如其來的轉變。

    就現在這樣不好嗎？

    看破不說破，各過各的，還能保持一點幻想。

    韓胥辰和薑文信前後腳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院裏的兩人。夏晚星看到韓胥辰，跑過去拉他手，輕聲說：“我想回家，你帶我回去。”

    他皺了皺眉，握著她的手沒動，看著她，說：“你就聽一聽，或許你會發現，心裏記恨了那麽多年的人，其實他們也是受害者。”

    “小晚”薑文信摟著快要崩潰的駱雪，說：“等你聽完再做決定，好嗎？”

    夏晚星站在沒動，她心裏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拉扯，一個要聽，一個堅決不要。

    “夏小姐，首長請您進去。”孫鵬在他們僵持的時候出來說。

    韓胥辰看出她心裏的拉鋸戰，他替她抹了抹眼角，低聲哄：“走吧，我帶你進去。”

    他反握住她的手，率先拉著她進了房間。

    楊美芳從廚房出來就瞧見一眾人進了老爺子的房間，她還隱約看到了當年的薑先生，頓時心裏升起一股不安。

    她突然莫名的慌了。

    駱興邦瞧見他們進來，波瀾不驚的看了一圈，然後把手邊的一份文件遞向夏晚星，說：“丫頭，這個病曆你看看。”

    夏晚星遲疑的接了過來，看到最上麵手寫的‘遼城婦幼’的字樣時她手指頓了片刻，視線睨著這幾個字不敢往下看。

    駱興邦歎口氣，徑自說道：“丫頭，你不是9月28號生日，而是9月15號。”

    說完，駱雪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夏晚星怔怔的，“不可能，院長媽媽說過，撿到我的時候字條上有留我的出生日期和姓氏，不可能有假。”

    “那戶家庭確實姓夏，但生日卻不對。”駱興邦無波無瀾的說：“這是從他們所在縣城的新生兒戶籍科查到的當年上戶口提供的信息，上麵寫的清清楚楚，你是9月15號生日，不是9月28號。”

    他說：“孫鵬查了他們老家的人，這對夫妻一直在外地打工，後來回去的時候已經生了一個女嬰，但後來沒多久，他們全家又離開了縣城。”

    駱興邦歎了口氣，“這家醫院，就是小雪當年分娩那一家，隻是，小雪的孩子是晚上出生，而這張病曆，上麵寫的是早上。”

    他看了韓胥辰一眼，說：“這小子沒告訴你，你當時做的骨髓配型，其實成功了。”

    老爺子的話不言而喻，這一樁樁一件件，即便不做親子鑒定也很明顯的說明一件事：

    她就是駱雪和薑文信的孩子。

    夏晚星一愣，有些錯愕的看向韓胥辰。

    韓胥辰輕皺了下眉心，言簡意賅的解釋：“當時我有我的想法，所以……”

    駱興邦輕哼一聲，又拿出了幾張照片遞給駱雪，他說：“這幾個人是當年所有接觸過孩子的醫生和護士，我已經讓人去查了。”

    至於當時為什麽偷換孩子，原因還不得而知。

    駱雪身子都在顫抖，她剛想伸手去接，驀地聽見門外哐當一聲響。

    孫鵬反應過來急忙開門查看，看見門外的楊美芳時他皺了皺眉。

    楊美芳像是沒被人點了穴道，她僵硬的站在原地，絲毫忘了被她打翻的茶壺和杯子。

    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隻是沒想到一切都這麽巧，很巧的讓她遇上了這個女孩，又很巧的來了這家幹活，讓她更沒想到的是，一切報應都來得太快，她始料不及。

    孫鵬看著門口垂著頭的阿姨，皺眉，低聲嗬斥：“還低頭站在這裏幹什麽？趕緊收拾一下。”

    楊美芳回神，顫抖的應了一聲，蹲下去手忙腳亂的去收拾。

    剛把碎片放進托盤，她還來不及起身，忽然看見駱雪走到了她旁邊。

    楊美芳慌了一下，眼神有些閃躲，頭也不敢抬。

    “楊姐，你抬起頭。”駱雪輕輕的聲音落下。

    楊美芳身子有些僵硬，手都在顫抖。

    駱雪拿了一張照片遞但她眼皮底下，問：“這個，是不是你？”

    她強裝的鎮定很快土崩瓦解，兩條腿都是軟的，她神色慌張的抬頭，瞥見夏晚星有些錯愕的眼神，她頓時心軟了。

    楊美芳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他們麵前，大家始料不及，還對她此舉有些懵的時候，忽聽她聲音顫顫的說，“薑太太，我……”

    “你怎麽知道我是薑太太？”駱雪突然沉聲打斷她。

    有時候女人的第六感準的可怕，不知道為什麽，當她從這幾張照片中看到這位新來的阿姨，她忽然就不淡定了。

    楊美芳跪著，磕頭，嘴裏一直訥訥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夏晚星僵住了，她反應了好大一會兒，然後突然衝過去把她從地上拽起來。

    她緊緊拽著楊美芳的胳膊，死死盯著她，低聲問：“你道什麽歉？”

    她說：“不要告訴我，你之前對我所有的好都是因為你的愧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受到了良心的譴責，你早就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楊美芳不敢看她，支支吾吾，“我……”

    “我……知道。”她小聲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夏晚星聽到她親口承認那一刻，感覺自己像是背叛了一般，她忽然失笑，看著楊美芳，輕聲道：“我就說嘛，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想用一碗雞湯就彌補犯自己曾經犯下的錯，但有沒有想過，被你傷害的人他們又有什麽錯？”

    她的反應太過鎮定，韓胥辰目光一直緊緊鎖著她，他皺了皺眉，上前摟住她，低聲安撫：“晚晚，你別這樣。”

    夏晚星始終沒有大鬧，她隻是看著楊美芳，一字一句的說：“早知你的用心良苦，你送的湯，我就是倒垃圾桶也肯定不會喝上一口！”

    楊美芳忽然打了個哆嗦，她看著夏晚星，心裏滿是愧意，“夏小姐……”

    事到如今，她也沒有繼續瞞下去的理由，心裏反而鬆了口氣，仿佛壓了多年的擔子忽然就卸了下來，她慚悔，道歉：“對不起，都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可她是我姐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孩子因為沒錢治病就這樣死了。”

    駱雪哭得眼都腫了，她問：“所以，你就用一個先天性心髒病的孩子換了我的孩子？”

    “當時醫院的護士私下都在傳，說住隔壁單人病房的薑太太家裏非富即貴，娘家婆家都是遼城有頭有臉的人，我就在想，如果把孩子換了，沒準可以保她一命。”楊美芳低聲說：“再加上我姐姐一直哭著求我想辦法，而晚上薑太太又恰好也生了一個女嬰，是一個醫生和我接的。”

    她說：“剛生下來的時候身上都是胎脂，看不太清，後來才發現身上帶著一塊胎記。”

    楊美芳看了眼駱雪，垂下眼，說：“因為我生了偷換孩子的想法，自然不會告訴你孩子有胎記的事情，那時候醫療條件差，抱錯孩子的例子也不是沒有，於是，我這才利用工作之便在晚上偷偷給換了。”

    她：“都是剛出生的孩子，隻要沒特別的特征，一般都認不出來。”

    “況且……”楊美芳說：“況且……因為薑太太血型特殊，孩子生下就被隔離觀察，一眼都沒見過。”

    駱雪聽到這裏腿都軟了，她說：“我還以為是老天爺開眼，我十月懷胎拿命生下的寶貝幸好不是和我一樣的血型。”

    “可是後來出院後，我才發現老天爺還是和我開了個玩笑。”她說：“先天性心髒病，即便我有再多的錢，即便請了多少專家，她還是沒熬過滿月。”

    駱雪憤憤的看著楊美芳，說：“她那麽小一隻，你們怎麽忍心？怎麽忍心在她最後的日子還要讓她和至親分離？”

    “你們太殘忍了！”駱雪咬牙切齒，質問：“既然換了，為什麽不能善待我的女兒，卻要把她拋棄在福利院？？”

    “這起初我也不知道。”楊美芳抹了把淚，她說：“孩子被換了以後，他們不斷打聽自己孩子的消息，後來聽說夭折了，再加上那時候我姐夫賭博欠了一屁股債，他們迫於生計才把孩子拋棄了。”

    “至於為什麽故意留下一個錯誤的出生日期，我也不清楚。”楊美芳猜想，“可能是怕被你們發現真相找他們麻煩。可他們後來也沒好過到那裏，生了一個兒子，沒活過五歲也死了，我姐夫因為簽下賭債被人生生打死，我姐前幾年也患了重病去世了。”

    “那是老天爺有眼，都是他們活該！”駱雪狠狠的說。

    楊美芳懺悔，“是，我們都是活該，最後誰都沒有落下好下場。”

    “如果可以重來，我絕對不會做下這種良心不安的事情。”

    這二十多年，她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一直沒說話的薑文信突然接道：“不要以為你來悔過兩句就可以獲得我們的原諒！”

    他說：“我會為我的妻兒討回一個公道。”

    這家醫院，還有她，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楊美芳被薑文信的話懾了幾分，她看向夏晚星，說：“夏小姐，我不求你原諒我，但請你相信，我對你的好，絕沒有摻半點虛情。”

    夏晚星靜靜的看著她，緩緩開口：“你不用求我原諒，因為就算你求，我也不會對你心軟半分。”

    她說：“是你讓我見識了人心有多險惡，讓我知道，這世上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對你好。”

    她腳步動了動，抬腳離開之前看了眼薑文信和哭得梨花帶雨駱雪，咬了咬唇，對楊美芳說：“你該求的是他們，沒準他們會因為失而複得而放你一馬。”

    她說：“但我不會，因為你打亂了我接下來的人生軌跡，我現在沒有喜悅，隻有焦慮！”

    說完，她看也不看在場的人，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相信晚晚隻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下章來個釋懷圓滿。感謝在2020-09-1918:57:54~2020-09-2017:06: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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