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百章注生,其利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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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元氣十分,玄元界天獨占九分,下界中洲先有半分,再到四極,以元氣疏密依次為西、東、北、南。
原先東洲靠近中洲,元氣最盛,到數千年前,一場驚天大戰爆發在其上,偌大的一塊洲陸生生碎成無數島嶼,元氣濃度劇降,才屈居大陳所在的“西原”下,饒是如此,如今的東海群島元氣仍要超出南北二洲數倍。
南北二洲,並稱仙道荒漠,元氣流失嚴重,非但修仙者完全絕跡,連小小一名先天境都是百年難得一見。
這其中,南荒環境又比北漠惡劣要許多,山林遍地,莽莽無涯,人煙罕至,望去如原始洪荒,正是如此險惡之地,在它南部號稱有入無回的十萬大山深處,一半空有數百凶鷹唳鳴盤旋的高崖上,盤坐著一半百老者。
他頭戴白玉冠,眉須皆白,渾身籠在襲雪白光潔的罩紗道袍中,仙風道骨,靈氣盎然,又見兩儀圖簡單兩筆勾勒在胸口,靈光隱隱,流轉出說不出道不明的韻味,無形中透出種高深莫測,本來該是一副世外高人風範——當然,對於這世上大多數庸碌人物來說,此老也的確稱得仙人再世,奈何他微亂的發髻破壞了這份氣質。
他肩上還趴著隻尺許高的白毛猿,眉心長獨角,黝黑的四隻爪映襯雪色道袍,鼾聲起伏,同樣大煞風景。
這種種細節結合起來,加上老者那張愁苦臉龐,不止沒有半分超凡氣象,倒更像是接頭賣藝的窘迫流民。
老者卻沒心思去在意此刻形象,他的目光全放在身前圓盤,這圓盤有三個巴掌大,古拙黝黑,非金非玉,非木非石,觸手時暖時寒,形似司南,上置一湯勺,又不倫不類地依序刻滿了五行八卦天幹地支等等字跡。
此寶喚作“司命”,說來奇妙,雖是老者這一宗的鎮門之寶,他繼任掌門兩百多年來,還未動用過一次。
但眼下,不得不依靠此寶了,他這一宗自古都是一脈相承,若是他不幸入滅,宗門道統也將煙消雲散!
老者暗歎一聲,眼底劃過一絲頹喪,袖袍一揮,隻聽得叮鈴叮鈴脆響,光華迭起,串連成片,如霞光般浮蕩開來,五光十色,不失柔和,定睛細看,卻是百根玉籌,三四寸長,一寸寬,高低不平地懸在司命盆上方。
這些玉籌形製方正,麵無紋飾,乍一看,普普通通,可若是任蘇在此,怕是會立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這眾多玉籌雖散發出一模一樣的氣機,竟是百人百樣,各自流露出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意境,有衰老腐朽,有欣欣向榮,有銳氣難擋,也有安樂無憂,更有貧、饑、達種種無法形容的抽象意境清晰輻射出去。
老者稍稍斂去苦色,元丹一轉,縷縷法力精準湧出,他掐動法決,十指翻飛,如行雲流水般熟稔自然。
叮!叮!叮!
不見任何異兆,霞光中,一根玉籌倏忽騰挪而起,旋即脆響連連,漫天飛花幻化,百根玉籌上下左右疾速變換位置,異彩大漲,爭奇鬥豔般閃耀,漸漸地,化作統一的純白之色,連帶種種意境也悄然無息消弭歸一。
當霞光僅留純白一色,純粹而濃鬱的生機隨之彌漫,老者睜目,口中暴喝:“百章衍算,一命注生!”
話音落下,他又是一道法決打出,法力轉化,凝成小指粗細的青白光柱射入已形成了莫名陣勢的玉籌中。
嗡——
百根玉籌劇烈顫動,氣勢狂飆,如風卷殘雲,直掃向八方,隨後群鷹驚飛,烏雲般滾滾遠去,又見一道乳白晶光自玉籌陣中筆直落下,籠罩整個司命盤,盤上晶瑩一閃,隻見點點星芒亮起匯成星圖,眨眼剔透如鏡。
“敕!”
終於,老者打出了最後一道法決,星圖湧現光芒,盡數聚往上方湯勺。亮芒爆發,抱作一團璀璨光球,老者身上緩緩顯出些許異變,先是眉間皺紋加深,不一會,滿頭烏發染開一絲霜色,須臾間兩鬢斑白,臉上皮肉也鬆弛下來。好在這時光團散去,異變一頓,莫名波動擴散,已經與下方盤底一樣晶瑩的湯勺猛然旋轉起來。
“其利在西。”老者滿是疲勞的眸子看著勺柄徐徐停下,望著其指向,若有所思之際,眉頭輕輕蹙起。
南荒往西,是天地盡頭,所以,這“西”最有可能,是指西方洲陸,平時也罷,現下這西原著實不是好去處,那五大仙門之一天狼門的下宗便在那處,上界雖說大勢將定,可留仙穀那三位穀主並非好相與的角色。
若是留仙穀在西原還另有布置,……
老者麵上悲苦之色越發濃了,追逐在他身後的那人來自一方與留仙穀交好的勢力,兩者關係頗為緊密。
“罷了!”老者一展袖,收回司命盤和百章籌,顯是已有決斷,他抬指摸了摸正在肩上酣睡的小猿。“阿大。”一聲輕嗚,小猿有些迷糊睜開雙眼,感受到老者手指溫度,它親昵地蹭了蹭,一翻身,跳上老者右肩。
“啊嗚!啊嗚!”
小猿在老者肩頭歡快跳動,口中連連叫著,似乎難得的熟睡後很是喜悅,但接著,它看到老者雙鬢,立時發出急切的呼聲:“頭!阿爾(二)!頭!白!阿爾!”它慌亂扒拉著老者白發,靈動的眸子溢出點點波光。
老者苦笑,拍了拍小猿,輕聲安慰道:“沒事的,不用擔心我,我們耽誤夠久了,該啟程了,去西原。”
自古術士算人難算己,他雖有宗門秘傳道術,也有鎮宗之寶相助,要想窺見自己的一線生機,仍免不了削去二十載壽元,這也是沒辦法的,換作尋常,他以術士特有的心血來潮能力就足有躲避,身後那人卻不同:
不僅僅是一方大勢力的傳人,更是他曾經傾囊相授的好徒兒,天資聰穎,在某些方麵,已是青出於藍。
老者安慰好小猿,起了身,正欲架起法雲,肩上小猿忽的咆哮一聲,跳下肩頭,搖身一變,足有三丈高。
“阿大……”老者語氣微顫,便見小猿咧咧嘴,伸手往眉間一摘,伴著一片銀霞,它頭上那根獨角脫落下來,飄到老者身前。下一刻,小猿四臂揮動,電光火石,爪子閃爍鐵芒,飛快撕扯下老者身上最外層的薄紗。
老者征然方醒,飄身急退,“阿大,你要幹什麽?”他嗬斥著,天地間響起轟然雷鳴,血光當頭罩來。
砰砰!
小猿兩臂擂動胸口,一大片泛著銀芒的精血噴向老者,老者匆忙凝出的法力光罩被瞬間打了個七零八碎,自身閃避不及,同樣澆了通透,說來也怪,這些精血似有靈性般,一沾身,就著銀芒一滾,一點不拉地滲了下去,全沒有弄髒衣物,隨精血徹底與老者相融,老者氣機一變,狂暴中夾雜一絲妖異與詭秘,竟與小猿一致。
“西!”小猿一臂抬起向西,一臂抬起向北,又兩臂拿著紗衣,往大嘴裏塞去,眯眼笑道:“北!”
老者沒有再阻攔,老眼滑下兩道淚水,看著小猿氣機變換,駕著法雲,消失在天際,一切盡付作一聲淒嘯。
高崖上又騰起一道青白法雲,急轉間,飛速向西閃去,山風清寒,天地重歸寂靜,凶鷹還巢,聲聲厲嘯回蕩天地,教人膽寒,但沒過多久,兩團白色法雲簇擁著一團足有兩三丈的金色法雲,從遠天飛來,停在上空。
“斷鴻子確在這裏停留過一小段時間,不過,……”
當頭那團白色法雲散去,露出一名高冠赤眉男子,他探手往崖下一抓,一縷縷無形氣機慢慢波動凝聚,如微細旋風在他掌中盤旋,同時磅礴霸道的氣息橫壓下去,無孔不入,鷹巢中,群鷹哀鳴,紛紛爆成一團血霧。
“往北追。”
金色法雲中,升起一駕精致玉榻,有霞作鳳舞,虹作龍飛,粉紗羅帳裏,倒映出一抹無限美好的背影。
“是,山主!”高冠男子一聽,忙低頭應是,先起了法雲開路,而後兩道身影飄起,法力連亙,重又催動金燦法雲,美輪美奐,托著玉榻疾速跟上,最後一團白色法雲亦步亦趨,整個隊伍井然有序,透著說不出的威嚴。
也是,堂堂元丹之尊如此謹小慎微,甚至甘做“車夫”的賤活,又怎麽能不讓人感到壓抑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