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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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道殿的古老門戶在吱呀聲中緩緩洞開。

    柳元正撩袍端帶,緩步而入。

    偌大的道殿之中,元道老真人一如先前所見一般,端坐在道殿中央,道袍上古拙的紋路閃爍著流光,遠遠地看去,如九疊寶塔佇立。

    不疾不徐的緩步走到元道老真人麵前,真人揮手,有陰陽蒲團顯化,少年沒有說話,隻是順著老真人的擺手,端正座下。

    待得少年坐定,原地裏才見元道老真人笑容和煦的開口道。

    “孩子,夜裏來見老朽,可是有甚麽事?”

    聞言,柳元正又是恭恭敬敬的一拱手。

    “祖師明鑒,弟子實是有事求見,此其一,乃先前祖師借與弟子的棋譜,已然讀罷,受益匪淺,想到上次拜見時祖師的叮囑,遂不敢怠慢,星夜來將棋譜歸還;此其二,乃弟子心有一困惑,左右思量無緒,便想著鬥膽,來問道於祖師。”

    聽得柳元正諸言,元道老真人笑的更是和藹。

    “善,善!元易你是吾宗之賢人,若是有困惑來問老朽,但凡我知,定是無有不應的,無需拘禮,這是你應得的,隻是長夜漫漫,咱們一件件事情來說,先說這棋譜的事情。”

    說話間,便見柳元正已經翻手將那卷泛黃的棋譜捧在手上,先是奉至眉心,又緩緩往前推去。

    “此為祖師之棋譜,如今原樣奉還。”

    話音落時,便見元道老真人點點頭,伸手接過了柳元正遞來的棋譜,隻是捏在掌心中,卻也沒有伸手翻開的意思。

    老真人低著頭,他蒼老的手指輕輕的摩挲著棋譜的書封,神情感懷。

    隨即,老真人抬起頭來,看向柳元正。

    “元易,這棋譜你看完了?”

    “回祖師,都看完了。”

    “記下了麽?”

    “都記下了。”

    “看明白了麽?”

    “都看明白了。”

    一老一少,一問一答。

    隨即便見元道老真人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很好,非常好。”

    點頭間,老真人一擺手。

    隨即便見一套古樸的棋局橫在兩人中間。

    “老朽駐世漫漫歲月,說來自認為尚算靈醒通透,你來請教老朽的第二件事,我已有所猜度,此事你已無需問,祖師也先不應你,先弈一局罷,下完棋,再與你分說。”

    聽得老真人這般講,柳元正遂點點頭。

    “是。”

    於是乎,偌大道殿之中,再度寂靜下去,無人言語聲音,唯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響聲。

    良久,良久。

    夜已極深。

    四麵牆壁上的香燭仍舊照的道殿通明。

    一局棋已然終了。

    原地裏,柳元正咬了咬嘴唇,細細地判斷著棋局上的黑白諸子,最後隻得搖搖頭,撚起兩枚棋子,一同放在棋盤上。

    局勢已然回天乏術,柳元正隻得果斷認輸。

    這一回,老真人贏了棋,沒像上一次那般笑的開懷,他反而和柳元正一般,仔細的端詳著棋局,像是在心中複盤,又像是在回憶些什麽。

    少頃,老真人很是感懷的點點頭。

    “不錯,棋力大有長進,以後沒事兒的時候,可以多來找老朽下一下棋了,這不是客套話。”

    聽得老真人這般說,柳元正咧嘴一笑。

    “那日後弟子免不得要多叨嘮祖師了。”

    看見少年應下,老真人這才跟著笑了起來。

    “不妨事,不妨事,駐世經年,吾宗愈發興盛,這承道殿倒是漸漸冷清下來,你要常來,就當陪老朽解解悶罷,你該知道的,咱們很有緣。”

    “是。”

    原地裏,老真人一手捧著棋譜,一手輕輕捋著花白的胡須。

    “那麽說起第二件事情,元易,這殿中沒有外人,其實你不用稱我為祖師的。”

    老真人這話似是說的漫不經心,再看柳元正,卻也像是絲毫沒有聽出弦外之音來,反而是一拱手。

    “弟子是五雷仙宗的門徒,是吾宗的賢人,這是中土和北疆玄門諸修盡知的事情,您是元易的祖師,也是斷然不會更易的事實。”

    “你當真這麽想?”

    “祖師,弟子怎麽想不重要,事實就是如此。”

    “也對。”輕聲應了一句,元道老真人又忽地一笑,“元易,說來你是怎麽想到找老朽來釋惑的?”

    “弟子心中的疑問,說來也是源於祖師所贈的道書,閱覽之間,有了收獲,便也有了困惑,想著若去問師尊、問師伯、問掌教,總是不大合適,便想著問道於源,遂來請教祖師了。”

    老真人臉上的笑容更盛。

    “問道於源,你能想到這一點,很是不錯,元易,其實你翻過頭來看,你其實已經找到解決疑慮的辦法了啊!”

    一番話教老真人說的語重心長,原地裏,柳元正挑了挑眉頭,臉上也不禁浮現出笑容來。

    看著柳元正的神情,老真人也似是十分高興。

    “孩子,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那就去做吧。”

    “那弟子告退。”

    “嗯。”

    先是少年溫吞的腳步聲,緊接著,又是殿門的吱呀聲音。

    偌大的道殿再度陷入了沉寂。

    元道老真人隻是低著頭,感懷的看著手中的棋譜。

    忽地,他伸手出,輕輕的翻動著泛黃的紙張。

    曾經夾在棋譜中的紙箋已經消失不見了,同樣的地方,一封信呈現在老真人的眼中。

    ——吾徒元道親啟。

    端詳著那熟悉的字跡,老真人的神情罕有的複雜起來。

    打開信封,隻有一張薄紙從中被放在其中。

    老真人凝神看去,仍舊是左道宗師的字跡,將一首小詩寫在了紙上。

    平生所學惟餘骨,

    晚歲為詩欠砍頭。

    幸得梅花同一笑,

    嶺南已是八年留。

    一時間,老真人似是失語。

    他長久地,愣怔地凝視著手中的薄紙。

    凝視著其上的古篆字跡。

    這一刻,元道老真人竟有些說不出的蒼老。

    良久,良久。

    老真人像是才找回了全身的力氣,蒼老的手掌顫顫巍巍的將手中的薄紙重新裝回信封中,又再度夾在道書裏,好生存放。

    做完這些,老真人複才遲緩的仰起頭,怔怔地望著道殿的穹頂。

    “師尊呐,徒兒駐世四萬年,到如今,仍舊是您老手心裏的一枚棋子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