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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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守所&nbp;(五)

    號子裏不準講話,不準唱歌,他媽的,我這一個新人,站出去就意味著站出去要接受重罰。至少要掛鐵門,我那裏敢站出去。

    他喊了兩聲我沒理他。

    他大喊龔車,龔車也聽見了,也不想理他。

    在喊了幾聲之後,龔車站到風場去,拿眼睛望著他。

    李教問“是誰唱的歌?你把人交出來。”

    龔車說“我們號子沒人誰唱歌,你聽錯了。”

    李教說“老子的耳朵好得很,你不交人,你就站到號子門口等到。”

    龔車沒有理他。

    過了一會兒,李教開了號子門,繼續讓龔車交人。

    龔車說“不用交了,就是我自己唱的。”

    李教把龔車帶出去,掛在看守所的鐵柵欄門上。

    為這件事,我很羞愧,我做的不像個男人。

    車哥下午被放了回來。回來後,他把他的手伸給我看,一隻手腕已被掛破了皮。其實,手腕掛破皮是一件小事,關鍵是那樣踮著腳,掛幾個小時,很受罪。

    龔車不但為我接過條,而且為很多人接過條。有一個下鋪的犯子在鋼筋網上傳物品,被周黃皮看到了。隔的遠,周黃皮也沒看清是什麽人,要龔車交人,龔車又把自己交了出去。

    好在黃皮知道龔車這種人,沒有深究。

    龔車對他的案子及其不服,他認為起訴書的幾起與他相關的案子,五起中有三起與事實相符,其它兩起根本不存在。他認為其它兩起是他們之中有人為了爭取立功,在做供時沒經過大腦隨便說的。

    還有關於他被定為黑社會成員,他更不服,他說,起訴中的20幾個人,有好幾個人他都認不到,這也算一個黑社會團夥嗎?

    判決下來後,他要我給他寫上訴狀。我拚命的在刑法和刑事訴訟法中找條款,在他的口述中找證據。那份上訴狀寫完,我簡直就可以成為一個律師了。

    用了三天,我把上訴狀交給他。他看了上訴狀說“寫的倒是可以,一般都是沒用,花點大錢還可以,管他呢,反正我們每個人都寫了上訴,就這樣吧。”

    一段時間後,上訴判決下來,寫上訴的人統統被維持原判。

    龔車有件事做的不好,這件事就是跟管號幹部猴b合作,在號子中深挖那些年輕幼稚小孩們的餘罪。

    有一個叫彭愛國的17歲的小孩,因盜竊一家小賣部而被關押,盜竊金額一千多元。剛好夠判刑的邊。

    受猴b的指使,龔車對他采取了恐嚇的辦法,要他交待其他罪行。龔車的恐嚇語言還算可以,還算實事求是格老子都講出來,查出來掉得大,沒有查不出來的,躲過了這次,躲不過一輩子。

    彭愛國一個孤兒,挺照業,他竟然供了一筆,我給他做的記錄,記錄完了,我為他捏了一把汗。

    他說某年某月某日,和某某一起盜竊了一家電腦室,十幾台電腦被他們用車拖走。

    十幾台電腦,價值好幾萬。按刑法,他得再加十幾年至無期的刑期。一個從小失去人情溫暖的孩子,我真是不忍心。他有大錯嗎?如果社會和家庭能給他一定的溫暖,他會靠盜竊謀生嗎?

    沒幾天,彭愛國調到了別的號子,我不知道他以後怎麽樣,但龔車做的這件事讓我很不爽。

    龔車坐過多次牢,每次坐牢都是在板上混,他講到他在板上混的故事,令我羨慕不已。但講起板上愛過的罪,我感到不可思議。

    他說,他個頭小,沒環境,起板是靠拚命換來的。

    他說,監獄裏,那個地方沒有道理可言。他一下隊就鬧事,主動找麻煩。見到不舒服的人就打,見到不舒服的幹部就對抗。無論是跟誰鬥,一個原則,拿命搞。特別是對待幹部,不能動武,就用自傷自殘來對待。

    他指著他的頭給我看,他的頭上大大小小的傷心不計其數。他說,這些傷口有多半是在幹部懲罰自己時,自己主動撞牆留下來的。撞牆就不要怕死,猛撞,撞得鮮血直流,撞得暈倒在地上,這樣效果才是最好,這樣幹部看了就怕。雖然監獄死一個人不算什麽,但多少對當事幹部有一點影響,幹部怕人死掉。話又說回來,幹部哪裏都是真正管事呢?都不是為了幫其他犯人樹立威信,一般拚命撞一回牆,就基本上起板上了。

    他說的我害怕,那種撞牆撞怕,三不知就要把自己撞死。在我的疑問中,他答道“記住這點,在勞改隊,不起板就等於死了,自己撞不死還有機會起板。以後你會明白的。”

    不過,不是所有的幹部都吃這一套。龔車講到他遇到的一個幹部,不吃這一套時,隻搖頭,他說“他媽的,有一次遇到個幹部,這個幹部得很,也怪老子災,他動手搞老子時,老子往牆上猛攻撞,這一下撞得不知道那裏出了問題,把老子撞倒了,頭居然沒流血,那個b幹部把老子抓起來又搞,老子又撞。個那個牆像棉花做的,白粉被老子撞掉了一大片,腦殼一點事沒有。那個b幹部把老子掛在籃球架上,搞了幾天,老子吃盡了苦。坐牢就這一次,我沒演好,但後來還是起板了。勞改隊就是這樣,有個規律,隻要敢跟幹部對抗,不管是輸還是贏,最終是要起板的,幹部需要我們這種有膽子有量的人,不然,犯子中沒有狠人,勞改隊那麽多活,誰去幹,還有那麽多壞人誰去管。幹部不會去管,幹部不會去做,隻有靠我們這些犯子來做。”

    龔車還跟我講了那個時候板脈子的形象,讓我很深刻的記住了。

    他說,那個時候,分辨板脈子和災脈子很簡單,就看他穿的衣服,穿的幹淨衣服的就是板脈子,穿的髒兮兮的就是災脈子。板脈子不幹活,災脈子每天累死累活。

    到了夏天,板脈子一般都穿白短袖,衣服上麵有兩個荷包。一個荷包放著一張百元鈔票,一個荷包裝著一包紅塔山香煙。夏天的衣服很透,鈔票和香煙透過布,別人看得清清楚楚。其實也是這樣的,這兩樣東西,分別叫看煙和看錢。專門拿來給別人看的,一般是不用的,是用來表明自己身份的。那包煙,隻有特別種要的人物才打一根,一般幹部也隻能看一看。隻有那些對點的幹部和特別重要的犯子才把這個香煙拿出來給他們發一根。

    龔車坐牢最長的一次崗位,就是在監院大門總管的崗位上。這個崗位是個肥窩子,接見進監獄的人或者出外搞私貨的人,都要從他這裏過,要經過就要上貢,吃喝的東西撈了不少。在這個崗位上,龔車還立了一功。有個犯子衝崗越獄,衝出他這個位置時,他把那犯子給抓住了,還減了一年刑。

    有一次坐牢,他在大組幹了很長時間,沒起到板。有一回,朋友們開了兩部車來看他,幹部看中了他這幫有錢的朋友,和他的朋友談生意,說有幾十件皮衣要朋友們幫著銷,條件是讓龔車起板,朋友們答應了。

    朋友們回去後,自己籌錢把幹部的衣服給買了,龔車也跟著起了板。等他滿刑後,朋友還留著那幾十件皮衣,那不是什麽好東西,是幹部耍的手段,變相搞錢。

    龔車對他這次八年刑期很煩惱,在社會上沒過上幾年安穩日子,而且自己又非常注意自己的行為,怕犯法、怕坐牢,怎麽就突然成了黑社會的一員?他想不通。

    他說,他三次出手打人,有兩個都是做做樣子,自己沒動手,可能是別人打的。就是有一次,打一個b女人。他說這個b女人該挨打,吃了別的黑拳還做著一副凶樣子,誰見了誰想打。

    後來,開庭時,這個女人到庭做證,說他是被龔車打成了重傷,致使切除。龔車說“他媽的,老子恨不得在法庭再打她一次,老子在法庭上就罵她,她的切除在老子打他之前就切除了。是他跟別的男人搞壞的,她居然在法庭上做假供。她的每一件事老子都曉得,這種b,老子出去再找他。”

    龔車特別恨他們一起被判12年的段國威,他說,由於那個段國威的虛假證供,他們這次才被定為黑社會團夥。如果段國威不供大家,他可能被判無期以上的徒刑。他被抓進去以後,經公安的人一嚇唬,什麽事都說出來了,沒有的事也說出來了。因為這樣他能立功,他被判12年。

    龔車說,他們從法庭上回來,20幾個人坐在車上,相互說笑、相互打煙,沒有一個人理段國威。他說,如果下了監獄,碰巧跟那個姓段的分到一個監獄,他就要求調監獄,誓死不跟那個姓段的待在一起。

    龔車比我早一年關進看守所,我下監獄時,龔車仍然留在號子裏。此時,他所有的連案都已下監獄,他留在那裏是管號幹部猴b特意安排。他等法院給他的判刑判決,因為他的號子裏有死犯子楊大員的立功,還有其他犯子的立功,他是號子老大,他起了決定性作用。

    我到29號前不久,這間號子關著一個殺人疑犯,這個人值得寫一下,因為他確實殺了人,而又確實逃過了法律治裁。

    這個人叫廣榮,我來之前三天,他被調到別的號子。

    廣榮是一家證券公司的經理,時年31歲,他殺的是他的妻子,妻子是市輪船公司負責人。

    我沒見過這個人,他的故事是龔車和後來到監獄以後其他犯子給我講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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