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大漠孤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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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銀川皺起眉頭,看起來是不知如何開口。
歐陽北也不催促,正經端坐,單等他開口問話。
過了良久,隻聽丁銀川道:“據說歐陽捕頭入京之時,已將那東西交給朝中大員,是也不是?”
歐陽北嘿地一笑,道:“是與不是,丁教頭不妨猜上一猜。”
丁銀川不動聲色,道:“歐陽捕頭,你可知現下有多少人被押在東海派?”
歐陽北想起天師教陳道鉉、張道炎等人舍命相救,心中一痛,緩緩地道:“也是我命大,好些成了名的英雄為了區區在下,不惜與蕭克寒一戰,我至今深感其大恩。”
丁銀川點頭道:“歐陽捕頭難道就不關心這些人的死活嗎?”
歐陽北大吃一驚,心中想道:“聽這丁銀川的口氣,倘若我不交出那東西,東海派便要殺人泄恨,莫非他便是傳這等訊息來的?”
他心念一動,說道:“丁教頭若想傳話,卻是找錯了人。眼下那東西不在我手,已然轉入楊侯爺手中,丁教頭若要說項,該去找楊侯爺才是。”
丁銀川搖搖頭道:“不必了,我隻是奉了上峰差遣而來,轉幾句話給歐陽捕頭,至於你如何反應,自也悉聽尊便。”
歐陽北一陣冷笑道:“也好!看在你我昔日還有幾分交情,我就聽閣下把話說完,也好讓你回去複命。”他故意把複命二字拖長,存心想嘲諷丁銀川一二。
丁銀川那張正氣凜然的臉上神色微微一變,隨即又安定下來,說道:“柳大人有令,若是你一味倔強,眼下形勢禁格,他雖然動不了你,但隻要局麵一轉,日後不管你做得多大的官,發多大的財,他一定買通殺手,誓殺光你全家老幼為止。”
這幾句話極具威懾恫嚇之能事,登時把那歐陽北驚出一身冷汗。
此時柳鬆若要殺他,楊成梁手握證物,必然有法子報複。但若楊成梁一死,或是又朝一日失勢,歐陽北必然大禍臨頭。想到今後成家立業,每日尚須提心吊膽過活,忍不住臉上變色。
歐陽北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就是這幾句話,還有別的嗎?”
丁銀川點頭道:“就是這幾句話了。”
歐陽北低頭不語,忽然歎了口氣。
丁銀川趁機說道:“歐陽捕頭若是心中煩憂,何不把那東西奉上,也好圖個平安?”
歐陽北不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說道:“丁教頭啊丁教頭!我若是那貪戀榮華富貴之輩,早在揚州便我便把那東西雙手遞上了,何必拖到現在?勞煩你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就說我歐陽北的這顆頭顱早就洗得幹淨,有種的盡管來拿!”
丁銀川聽他說話口氣漸漸大了起來,便板起臉來,冷冷地道:“我念在往日相識一場的份上,該說的也說完了,歐陽捕頭請自重。”說著站起身來,往外便走。
歐陽北看著他的背影,想到此人方才在客店之中與其他錦衣衛有些不睦,忍不住道:“丁教頭,這些日子真生受你啦!”
丁銀川全身一震,頭也不回,說道:“歐陽捕頭何出此言?”
歐陽北道:“都說你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現下和一幫雜碎混賬在一起,難免身上不幹淨。我說你委屈,那是看得起你。”
丁銀川轉過身來,大怒道:“混蛋!我不過是混口飯吃,你又何必侮辱於我?”
歐陽北裝作滿臉不在乎的神氣,說道:“丁教頭何必動怒?若是心中坦蕩,便隻當我是放屁,也就罷了。”說著淡淡一笑,道:“若是心中有鬼,你便殺了我,也是心中有鬼。”
丁銀川雙手握拳,全身骨骼劈啪作響,眼中布滿血絲,隻聽他咬牙道:“我是心中有鬼!那日我便該死在刑場,好讓我全家沿街要飯,妻女靠著出賣貞潔的肮髒錢來養家糊口。歐陽捕頭,你何曾想過我這種人的處境?”
歐陽北見他這幅模樣,想他一條鐵骨崢崢的漢子,卻要如此度日,心中感慨。
丁銀川越說越響,大聲道:“這世道有多難啊!你要路見不平管那閑事,隨時落個不得好死,到頭來誰倒黴?誰可憐啊?都是自己的家人!歐陽捕頭,我自甘肅一路打到湖北,在死牢裏我也想通了。日後我隻管本份度日,忠君報國,這一身本領都賣給帝王家,別的什麽再不多管!”
歐陽北聽罷一聲歎息,搖頭道:“罷了,你如今自甘墮落、為虎作倀,死時留下罵名,終究不會得什麽好下場!”
那丁銀川聽他如此說話,眼睛都要瞪出血來。
歐陽北尋思道:“憑丁教頭的武功,如果想要傷我,隻怕是手到擒來。不過我與他好歹相識一場,想來他也不會暴起傷人。”
丁銀川聽罷冷笑一聲,說道:“歐陽捕頭,你現在大言不慚,話裏話外都在罵我是個無恥小人。但你可知道外頭又是如何編排於你?”
歐陽北心中一凜,臉上依舊不動神色,笑道:“這我倒還真是頭一回聽說?隻要不是教頭編些由頭來唬我,但說無妨。”
丁銀川正色道:“本來你歐陽北為了廣升號馬家滅門血案千裏奔走,弄得是棄官重傷,江湖中但凡有點血性的好漢,誰不誇讚。連我遠在甘肅邊地,也都對你這等舉動挑大拇指讚成。待得各方好漢都給東海派拿住,隻有你自己僥幸走脫之時,天下間的英雄都替你高興祈禱,說是上天不薄,總算知道體恤好人性命。誰知才不過數月,江湖上便又傳出了另一種說法,實在是難聽以極。”
歐陽北一聲冷笑,說道:“到底什麽說法!你且說清楚了!”
丁銀川道:“本想歐陽捕頭為人義薄雲天,逃走得免之後,必會設法搭救昔日舍命保全自己的好漢。誰知歐陽捕頭到得京城後,搖身一變,成了有頭有臉、人人稱頌的歐陽校尉,卻絲毫不見他苦惱憂心當日為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隻記得自個兒買豪宅,幹肥差,整日朝中權貴身邊周旋,好不威風!大有野雞變鳳凰之感!”
歐陽北聽他嘴裏這番銷人骨髓的話說將出來,隻氣得臉色忽青忽白,不知如何辯解。
丁銀川續道:“原本那四處可見的海捕公文,莫名其妙地,一夜間都給官府收拾了。不但如此,朝廷還為你加官晉爵,青眼有加。這裏頭若非有什麽門道,怎會有如此大的轉變?江湖中人都背地裏說你給那奸黨收買,乖乖把東西交出,換了個芝麻綠豆的小官,同流合汙,豬狗不如,直教江湖好漢齒冷!可憐天師教陳道鉉、張道炎一眾師徒,全都是為了你的功名榮華做了嫁衣!”
歐陽北聽他說罷,登時一張臉變得煞白,無論如何也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名聲在江湖中已臭不可聞。他隻感心亂如麻,頹然無語。
丁銀川冷冷地望著他,再說道:“你說的沒錯,我眼下就是錦衣衛的走狗,是小人,是豬狗。但歐陽捕頭你呢?你便是這麽無可指摘麽?”
歐陽北廢然道:“那日我命懸一線,幸得武選司郎中李大人看見,於千鈞一發之際救得我性命,寧遠侯楊將軍更是延請名醫,這才把我從閻王爺那給拉了回來。眼見尚書翟彧大人全家被抄,除了托庇在楊侯爺手下,天下還有誰能救得我。我這般做,何錯之有?”
丁銀川搖搖頭道:“歐陽捕頭,江湖人都這麽說,你便跟我說出萬般理由,我也不能替你扭轉這臭了的名聲。不管怎樣,今天話已帶到,言盡於此,請好自珍重。”
歐陽北還待要說,忽聽管家門外高聲喊道:“老爺,楊侯爺府上來人傳話,說有大事商議,要你即刻過去。”
丁銀川微微一笑,拱手道:“歐陽捕頭公務繁忙,不再叨擾。”說著轉身出去,歐陽北目送他離開,忽地心中一動,大聲道:“丁教頭且慢,再聽某一言!”
丁銀川聞言止住腳步,轉身問道:“歐陽捕頭還有何事?”
歐陽北道:“我讚許足下是條鐵骨崢崢的漢子,何必為柳鬆、薑擒虎賣命?待我一會兒為你引薦引薦,日後投效楊侯爺如何?”
丁銀川聽罷身子一動,眼中閃過一絲星火,但隨即消逝。他搖了搖頭,道:“京城的官場就這麽點大,豈能容得下三姓家奴?歐陽捕頭此番好意我自當銘記心頭。”
說罷他抬步走出大門,忽道:“來日再見,你我各為其主,我這手下不會再念舊情。”
歐陽北聽他如此說話,心中登時感慨萬千,有道是“寧為太平犬勿做亂世人”,當今這世道要想從容過活,倒真不如一條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