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一字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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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溪雅集上,除了沿溪的一張張案幾外,“幾”字形曲水環繞出的那張空地上,還有一張寬大的主桌。
    上麵擺放著詩文字畫、筆墨紙硯。
    雅集與會者即興即可上來寫詩,若是沒這興致,也可以坐在溪畔小案幾上,與女伴笑談,觀望主桌旁那些才子佳人的雅事。
    此時。
    柳空依回過神來,見一群師姐師妹們正聚在一起欣賞誇讚她剛剛作出的登山品,不禁掩嘴嗔怪道:“別看了,你們啊,盡說些怪話,我哪有你們誇的這麽厲害,這不是羞煞我嗎,杜公子才叫厲害,這首《一萼紅》可是落花有我境,你們看他的去……”
    女子們嘻嘻鬧鬧,一陣打趣。
    柳空依突然轉頭衝雅集上的眾人,清脆道:“這幾日有一事一直困惱著我,連修行都耽誤下了些……”
    大夥好奇看來,側耳傾聽,想知道到底是何事竟煩惱了這位存在。
    柳空依輕歎一聲,端持一酒杯來到溪畔,凝視清清流水。
    “前些日子,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堆聚會雅集的邀請,隻是不知怎的,心情有些煩悶,便都推拒了沒去,午時,一人在樓內小酌幾杯,聽著曲兒,不知不覺便昏昏睡去,醒來,已是黃昏,可是醉意雖消,那股奇怪的思緒卻未曾增減,甚至更多了,於是便一個人,在暮色將臨時去了外麵的小園中閑步……那夜色,唉,回來後,我便有感而發填了一首詞。”
    她回頭,目視眾人笑道:“嘮叨了這麽多,大家勿要見怪,我想說的就是這首詞,寫完之後自覺不錯,可是停筆後紙上就是沒個動靜,這幾日我也時常思索,修辭煉句,可還是無濟於事,怎麽說呢,我感覺當時寫它是的那股愁緒並沒有被表達出來,我覺得這也是無法讓它入品的原因,我寫的,它……缺個詞眼。”
    柳空依對著眾人俏生生的施了一禮,柔聲道:“我雖愚鈍,但自認好學,今日雅集人多,便想著能否有才識高絕的公子,願意屈身施教,做我的一字之師,改句練字,若能使它入品,空依願意為公子端茶倒酒,另外……還有厚報。”
    府生與書院士子們瞧見這位往日受人追捧的柳仙子如今這副放低身段的可人姿態,哪裏會拒絕這個提議,紛紛點頭稱許,不少男子摩拳擦掌。
    特別其中的杜弈賦更是眼神明亮,微微抬著下巴,覺得機會來了。
    柳空依見狀,便走到桌前,提筆寫下了她所填的詞。
    隨後,第一時間,幾位紅鯉少女們按照吩咐,取了四張特殊紙張和一碗清水,走上前去,將柳空依的詞抄錄在這四張特殊紙張上。
    像柳空依這種取出詩作讓人更改,做一字之師的行為,在雅集文會上並不少見。
    因此也有一套規定好的流程。
    紅鯉少女們取來的特殊紙張,潔白無垢,瞧起來平平無奇,可確是奇異的洗墨紙。
    這上麵的墨字,若想除去,隻需在字上滴一滴清水,便可將墨洗的幹幹淨淨,洗滌處依舊幹燥如初,甚至還能散發一股醉人花香。
    這也是雅集上給詩人們改句練字常備的紙張。
    如今將柳空依的詞寫在四張洗墨紙上,擺放著雅集中央的主桌四側,若有男子女子想要試試改字,便可來到桌前滴水落筆,要是寫的不滿意,也可以滴清水重新洗去,讓後麵的人來,至於柳空依寫的那張原稿,就放置在桌案中間,當作參照。
    紅鯉少女們忙碌完後退下。
    一時之間,雅集上大多數人圍了過去,觀看那首困惱了柳空依很久的詞。
    稍遠處的趙戎,聽到了柳空依的言語後,眉頭一挑,突然起身。
    他並沒有什麽幫人改字的想法,而是想著用來緩解和青君間的尷尬。
    趙戎拍了拍袖子,對偏頭不說話的娘子輕聲道:“青君,走,咱們取看看。”
    趙靈妃臉上紅暈已退,聞言輕輕點頭。
    趙戎笑著伸手,她咬唇將素手給他。
    一直候在溪畔、服侍賓客的綠珠,見周圍賓客都走光了,本就好奇難耐的她,蹦蹦跳跳的跟著趙戎和趙靈妃一起前去。
    二人牽著手走到了桌案前。
    他們尋一處人少的空隙看去,柳空依的詞引入眼簾。
    趙靈妃靠著趙戎,好奇一聲:“天仙子……”
    這時,二人身旁探出個小腦袋,是綠珠。
    她睜大烏溜溜的眼睛,好奇的脆聲輕念: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沙上並禽池上暝,雲散月來花隨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綠珠眼睛一亮,又念了幾遍。
    周圍人多有些擠,趙戎把趙靈妃護在懷中。
    二人扣著手,趙靈妃一邊依偎著他,一邊傾聽,她品了品,隻聽懂了個大概,輕聲道:“好聽,戎兒哥你覺得呢。”
    趙靈妃淺淺一笑,抬頭去看趙戎,結果發現他正在低頭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哪裏有在用心聽詞,心思全掛在她身上了……
    趙靈妃芳心一顫,趕忙低頭,安靜了片刻,在趙戎懷中扭了下,“別……別看了。”
    聲音很小很小。
    趙戎一笑,抬頭瞧了眼桌上那首詞,“嗯,挺好聽的……”
    說到這兒,他又忍不住低頭,再次去看娘子的側顏,點頭道:“很美。”
    見他又在作怪。
    趙靈妃冷著俏臉,不說話,也不看他,隻是,下方的衣袖中,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兩人的手卻扣的更緊了。
    趙戎感受到她主動扣緊的手,又看了眼“口是心非”的娘子冰冷的側顏,輕咳一聲,移開目光,不再讓她難為情了。
    他又隨意看了看那首《天仙子》。
    這首詞,詞人想要注入的情感是一種莫名的愁悶,這很好理解。
    當時的她感到疲怠,百無聊懶,對酣歌唱和的聚會雅集不感興趣,醒來後,這位柳仙子又在傍晚照鏡,夜幕降臨之時一個人漫步小園,想要借助夜景消愁解憂……她想寫的正是這種惆悵的心情。
    詩詞言誌,甚至往更深處想,趙戎還隱約洞察到了柳空依的道心,從她這首詞中的“晚鏡”、“流景”、“春去”、“遮燈”等詞字便可看出,這位柳仙子在歎什麽,在尋什麽,在求何道……
    他挑眉。
    這首詞情景構建的不錯,能讓讀詩之人有一些身臨其境之感,不過,這遣詞造句……還得再推敲推敲。
    趙戎心思一轉,心中浮現了幾個字。
    不過。
    他卻沒有絲毫要上前改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