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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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永樂元年,距離洪武三十年,才剛過去五年。詹閌當初在會同館門口展示的“掌心雷”,熱度還沒有完全消退。
也正像他說的,鬧事的人群中就有當年的參與者在,甚至還有兩個曾在會同館門口親眼見識過詹閌威風的。
這些人差不多都是常年參加鄉試,乃至於會試,但基本上又舉業無望的。太高的地方上不去,太低的地方也夠不著他們,處於一種比較尷尬的位置。
他們存在的價值,就是被某些人養著,然後在需要的時候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例如在考場協助作弊,例如在某些場合拉出來充門麵,又或者像現在這樣暗中負責誘導其他讀書人搞事情。
總之,天生萬物各有用途。有些大人物們不好去做的,不方便去做的事,就是他們的分內之事。
以此換取繼續保留功名的資格,能夠不斷接受投獻養活自己。有時候還能額外賺點小錢,或者靠著小情麵牽線做掮客獲取利益,活得也還算滋潤。
越是這樣的人,就越害怕失去,也越發怕死。有了他們的存在,也省了詹閌的事,用不著再來一回掌心雷或者其他武力威懾演示。
詹閌親自出麵,約下了三天後的賭局,這也是他對外放出的信號。到此為止就算是他能接受的底線了,誰跨越了這條線,就要做好承受詹閌報複的準備。
至於說詹閌會如何報複,沒有人知道,但沒有人不害怕。普通讀書人害怕詹家的地位和權勢,也害怕詹閌的武力;而那些深藏幕後的,比普通讀書人更怕。
不論成敗,敢在幕後操控大局的人,不是高官就是名儒,他們所接觸的東西自然遠非普通讀書人可比。
以前的掌心雷、飛天兵這些且不說,詹閌前些天可是才剛剛展示過縱火彈,誰不怕自己家裏好端端被丟上幾顆。而且誰也不知道,詹閌到底有多少沒使出來的手段。
鬧事歸鬧事,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就不能夠了。也許詹閌並不知道真正的幕後主使都有誰,可行道教和名教那是整體對整體的矛盾,誰敢保證詹閌一怒之下會無差別打擊,誰又敢保證自己肯定不會被打擊到?
名教畏懼於詹閌的具體表現就在於,他們有膽子和皇帝爭奪天下的掌控權,也有能力和皇權相抗衡,卻拿詹閌和行道教無可奈何。
千百年來名教不斷努力,創造出治世良臣輔佐聖賢君主的模式,最典型的就是趙家大宋“與士大夫共天下”。
到了明朝,他們從最初對泥腿子皇帝朱元璋的不屑,逐漸轉變到原來的老路上,開始和朱家皇帝爭奪天下話語權。
可是詹閌的出現,給皇權帶來了額外的選擇。行道教規模微乎其微,和名教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行道教的能量卻遠不是名教可比的。
更為關鍵的是,行道教在禮、法、道等方麵,全部都跟名教針鋒相對,偏偏還擁有名教最為排斥,也是最有用的“術”。
什麽叫“術”呢,不是說治世的方法,而是讓思想變成現實的能力。名教之所以能執掌天下千餘年,就是依靠對“術”的打壓。
讓每個百姓對世界不明所以,傻乎乎地生活在他們所營造的“天人合一”這個虛假概念中,被困在仁、義、禮、智、信這些名叫自身根本不會去遵守的教條規則裏,心甘情願做傻子,當韭菜。除了麵朝黃體背朝天,不允許有任何思想。
而名教則通過自己掌握著知識、財富等等生產資料的分配權,將更多的財富和權利劃撥到自己手中,以豐富的民脂民膏不斷滋養他們。
不論內部爭分或者外族入侵,隻要統治者想從這個國家獲得好處,就必須接受名教的存在,必須接受名教成為統治者的一部分,並且有機會掌控主動權。
大明開國初期,為什麽有大把名教徒寧願躲進山林避世,也不選擇輔佐老朱。就是擔心老朱這個打破了固有階級框架而得天下的家夥,已經摸索出製衡名教禮、法、道的辦法,從而徹底抹消名教存在的根基。
很幸運的是,老朱縱然是天資絕倫,也有著極大的運氣和機緣,卻仍然被小農意識限製了思維。對於治理天下,並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終究還得依靠名教的輔佐。
所以才會在惡心了老朱十來年,又發現老朱的江山還挺穩當之後,紛紛投入到大明朝廷的懷抱中,去爭搶這個天下的養分。
隻是好日子才過了幾年,詹閌就帶著他的行道教理論出現了。行道教有“術”,可以開啟民智,讓百姓知過去、明當下、看未來,不再為衣食溫飽而困頓,有了更多可以追求的東西。
名教想要長存,就絕不允許“術”的存在,誰敢做開啟民智的事,就是刨名教的祖墳。可名教千餘年來隻是排斥和打壓“術”,卻從不去接近、了解,以至於根本沒有辦法去對付詹閌。
從詹家的暖棚初現端倪,到詹家織坊大張旗鼓,再到幫著阿棣靖難成功的黑甲軍、飛天兵等等,還有已經無法阻止的改建北平城。
所有這一切,都讓名教在麵對的時候一籌莫展,毫無應對的辦法。於是他們就隻能耍陰招、下絆子,包括這次對詹家女眷的車隊下手,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滅掉詹閌和他的行道教。
那幾個被詹家護衛抓住的家夥,隻不過是名教投放出去的魚餌,為的就是引發接下來的大規模鬧事。
他們很篤定,詹閌和阿棣絕對不會放人。那他們就能進一步設法裹挾民意,逼迫阿棣做出退讓,一步步達成最終的目的。
他們唯獨沒有想到,詹閌居然有辦法讓那些人快速招供。繼而將被捕人數從五個上升到三百多,雖然還沒傷及到核心,卻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幕後掌控者的計劃被嚴重打亂,不得不臨時做出調整,在缺兵少將的情況下,倉促展開無法部署完整的後續安排。
結果又是詹閌,拿出了五年前相同的套路,以暴力相威脅,又一次把整個計劃逼到了隻能在他熟悉的領域裏,進行最終對決的地步。
誰也不想接受這樣的結局,卻又不能不接受,不得不接受。但是幕後掌控者卻對詹閌十分了解,不僅知道他自從在邊境見到張玉之後發生的所有大事,連詹閌對老朱說過的,每一代行道教掌教在傳位之前,都有發動神行術瞬息移動至千裏之外的能力這種事都了解。
這樣的一個敵人,簡直太可怕了。瞬間便可逃至千裏之外,就算你把整個行道教都滅了,隻要他還能逃走,憑著行道教已經顯露出來的能力,等來的必定會是滅頂之災般的報複。
所以這些人是真的慫了,他們不敢想象詹閌的報複會是何等恐怖。所以在得到詹閌提出以賭約定勝負的消息後,隻好硬壓著心頭的憋屈,去接收這個很可能再一次失敗的結局。
當然了,能操控如此大勢的,絕對不會是什麽小人物。好不容易借著孔家的亂子,把事情推進到了這一步,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是要努力爭取的。
就在詹閌提出賭約的當天晚上,南城飲馬巷某個不怎麽起眼的小院裏,一個為應對詹閌賭約的碰頭會,正在秘密召開。
偏堂裏隻點了兩根蠟燭,光線非常昏暗。屋裏一共九人,沒有丫鬟和下人伺候,上首位置坐著的,是一個須發花白的五旬老者。
如果有洪武年間就活躍在朝堂上的人,一定對這位非常熟悉,頂著景清刺殺帝王案幕後主使的名頭,被全國通緝海捕一年,還沒有落網的前禮部尚書任亨泰。
看著眼前小聲嘀咕的一眾同夥,任亨泰咳了一聲讓他們都安靜下來“老夫已於傍晚之前見過大先生,那妖道再次提出賭約比試,實為一大難題。大先生的意思是,盡力贏得這次賭約,至少也要摸清妖道的手段。不除此獠,我等便難以對燕逆下手,爾等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