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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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出神間,傅聽寒催促道:“阿錦,你想到好對子沒有啊?快看,長風都已經下筆了!”
謝錦詞抬眸,便見青衣少年眉眼微垂,執筆之姿行雲流水。
趙瑾萱站在他身側,亦是專注看著宣紙,麵容雖冷,眼裏的讚許卻難以掩蓋。
謝錦詞有些著急。
她閉了閉眼,冷靜地分析上聯。
對對子,不僅要講究工整平仄,語境也十分重要。
寂寞寒窗空守寡。
此句淒寒,每一個字都是寶蓋頭,那麽下聯也必須部首一致,還需帶著悲情,這便是最難的地方。
小姑娘緊蹙著眉,半晌沒有落筆。
傅聽寒惦記著點翠藍玉簪,隻得硬著頭皮與她一塊想。
“寂寞寒窗空守寡……男人四十一枝花?”
“傅公子……”
謝錦詞一言難盡地搖了搖頭,“你還是抽你的煙吧。”
傅聽寒聳聳肩膀,訕訕地閉了嘴。
他以前讀書,讀的都是死書,之乎者也之類的倒背了不少,偶爾掛在嘴邊也算附庸風雅,至於臨時起意創作,他是真的一竅不通。
不好打擾小姑娘思考,他隻好將目光放在香爐上。
半炷香的時間,就快到了啊……
終於,謝錦詞斟酌著下了筆。
傅聽寒忙湊過去看,隻見宣紙上寫道:
惆悵憂懷怕憶情。
並不是什麽複雜深奧的字眼,卻對得十分工整!
“阿錦,你簡直就是我的福星!”
傅聽寒樂到不行,捧著宣紙誇了不下十句。
很快,掌事把參賽者的對聯都掛在了彩台上,以供遊人們參觀。
謝錦詞一一看去,下聯各式各樣,五花八門。
竟還真有人寫“男人四十一枝花”!
還有的人大約對不出來,又想在宣紙上留下點兒墨寶,於是大筆一揮,寫了句“白雲深處有人家”。
對得好的也有,譬如“寬容富室宜安家”、“伶仃佛側倦作僧”,隻是終歸意境差了幾分。
她耐心地繼續往下看,目光忽然頓住。
寂寞寒窗空守寡,梧桐朽枕枉相棲。
潤黑澄澈的小鹿眼亮了亮。
這對子對得極妙,不止部首對得上,意境也十分映襯上聯,還透著一股淡淡的清雅。
比她對得要好。
彩台上,掌事道:“好遺憾,這第二關,隻有四對人過關。請對出這四句下聯的人上台!”
他說完,立即有兩名小廝,舉起謝錦詞的下聯和那張更妙的對聯,朝著台下晃了晃。
另兩張過關的是對“寬容富室宜安家”和“伶仃佛側倦作僧”的。
傅聽寒喜滋滋地攬著謝錦詞上了彩台,正好看見沈長風扶著趙瑾萱從對麵上台。
他迎上前道:“呀,沈四公子也進決賽啦?恭喜恭喜,不知你對的是哪一句?”
沈長風桃花眼一彎,溫聲道:“在下對的,乃是木字旁。”
梧桐朽枕枉相棲。
謝錦詞望向少年冰鑿玉砌的側臉,心髒怦怦直跳。
果然,那對子是小哥哥對出來的。
另外兩對男女也上了台,一對年輕,一對年邁,其中正有她一開始瞧見的那位老婦人!
掌事揮了揮手,端著點翠藍玉簪的小廝恭敬上前。
“比賽前我便說過,第一名的獎勵乃上京點珠閣親製的點翠藍玉簪,世間僅有兩支!既是好簪,理應贈予懂得品鑒的主人。”
掌事含笑,“所以這最後一關,乃是鑒玉!”
謝錦詞一聽,頓時激動地看向傅聽寒。
好歹他是玉器店的老板,在鑒玉方麵,說是行家也不為過吧?
傅聽寒自信地點點頭,與她耳語道:“阿錦放心,長風鑒玉不如我,這一關,咱們贏定了!”
另一邊,趙瑾萱脊背直挺,唇角微揚,滿滿的勢在必得。
沈長風輕笑,含情的桃花眼看向她,“趙小姐似乎很懂玉。”
“略知皮毛。”
趙瑾萱回望他的眼睛,捏著帕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幾分,“家父喜愛收藏玉器,我也隻是耳濡目染罷了。”
沈長風勾唇,微微低頭,一字一句道:“如此,最後一關便看趙小姐的了。”
清冽嗓音宛如久經沉澱的佳釀,裹挾一股溫潤冷香,撲麵而來。
趙瑾萱盯著他的臉龐,不覺有些恍惚。
她不自然地移開眼,薄紅麵頰掩於夜色,“知道了,一會兒由我品鑒,若有缺漏,沈公子在一旁補充便好。”
掌事見他們做好了準備,正要敲鑼,那位老婦人忽然道:
“勞駕稍等——元宵佳節有幸參加這樣一場比試,我很高興,但我與我丈夫都不懂鑒玉,這最後一關,我們選擇放棄!”
台下一片嗟歎。
老婦人攙著丈夫的手臂,緩緩步下彩台。
兩人相視一笑,生著皺紋的眼角,皆是一片溫情。
能一路披荊斬棘,來到最後一關,已經證明了他們的實力。
隻是,不懂就是不懂,實話相告,量力而行,乃君子所為,不得不令人欽佩。
掌事目送他們二人離開,清了清嗓子,“如今場上還剩三對參賽者,便按站位順序,依次鑒賞這支點翠藍玉簪吧!”
小廝端著托盤,走到那對年輕男女身前,恭聲道:“二位,請吧——”
女子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簪,反複細看,“藍玉多出自北方,此玉質地不甚堅密,約莫來自於北境偏南之地。點翠手法屬一流,將玉的光澤和色彩襯托得幾近完美……隻是,玉簪散發的藍光……”
“我看看。”
男子接過玉簪,眉頭深深鎖起,搖頭道:“竟與月光石不同,好似是鍍上了一層瑩粉……”
寥寥數句點評,雖未達精髓,謝錦詞卻已經覺得他們非常厲害了。
至少,她是一句話也評不出來的。
玉簪放回托盤,小廝想也不想就走到了謝錦詞麵前,彎身道:“姑娘,該你了。”
前兩輪比賽他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這個小姑娘,憑著一己之力將題目完成,至於和她組隊的少年……似乎並沒有什麽用處。
謝錦詞尷尬地看了眼傅聽寒,“我不會鑒玉,您還是讓……”
“你這有眼不識泰山的家夥!”
身側的少年,一把撈起托盤裏的玉簪,嘴裏沒好氣道:“瑢韻軒就開在你們銅雀樓對麵,我是那裏的老板,又是你們這兒的常客,你沒見過我嗎?”
小廝答:“不好意思,我是新來的,還真從沒見過您。”
謝錦詞掩唇偷笑。
傅聽寒瞪了那小廝一眼,開始品玉。
“岫岩藍玉,出自狄國西南,玉質細軟,光澤通透。至於為何發光,並非表麵鍍了瑩粉,而是開采之前長久埋於深石,礦粉滲入其中,加上點翠的功效,這才與月光石近似。”
他斂起周身痞氣,表情沉靜認真,講解得全麵又詳細。
掌事不禁點了點頭。
謝錦詞亦崇拜地看著他。
托盤端至趙瑾萱麵前時,傅聽寒抽了口煙,笑嘻嘻道:“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全了,不知沈四公子和趙小姐還有什麽高見?”
趙瑾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表麵看上去毫不正經的家夥,沒想到還真有兩把刷子。
正如他所言,該說的,他都已經說得差不多了。
麵容清麗的少女,神色淡淡,在傲骨的支撐下,流利地補充了幾點有關點翠的細節,便再也無話可說。
她內心已然焦灼,麵上卻絲毫不顯。
難道她今晚要輸在這裏?
不,她趙瑾萱怎麽能輸?!
傅聽寒洋洋得意之際,卻聽沈長風不緊不慢道:
“所謂鑒玉,便是從色、透、勻、價四方麵道其含蘊,前三部分已被品鑒得十分詳盡,在下便說一說這第四部分吧。”
溫潤嗓音,如玉擊石。
台下頓時變得安靜,看客們斂聲屏氣,都想聽一聽這點翠藍玉簪的價值到底幾何。
傅聽寒眉心直跳,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姿容雅致的青衣少年,修長手指拈起玉簪,胸有成竹道:“世上僅有兩支點翠藍玉簪,這一支,價值遠甚於另一支。”
“你,你看出什麽來了?”
傅聽寒有些緊張,更多的卻是激動。
那玉簪,他第一眼就看出來是狄國的產物,上京點珠閣僅是在原有的基礎上稍作修繕。
他之所以不談價值,是因為並不知曉玉簪具體經曆過誰人之手。
沈長風笑意溫溫,不疾不徐道:“此玉雖出自狄國西南,卻是在戎國北疆境內打磨成簪,多年曆經風沙,導致其表麵粗糲,不複最初光華,卻也正因如此,它的價值,跨越兩國與漫長的艱苦歲月,萬金難估。”
“說得不錯!此簪來曆,的確如此!”
掌櫃拍手稱讚,“公子對這支點翠藍玉簪如此了解,莫非是識得這玉簪的原主人?”
傅聽寒抖著手抽了一口煙。
謝錦詞見他行為古怪,不禁猜測那支玉簪背後,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而這個故事,或許與小哥哥有關。
迎著眾人期待的目光,沈長風將玉簪放回托盤,否認道:“並不識得。剛才那方言論,隻是在下品鑒玉簪得出來的結論罷了。”
“不管如何,這位公子顯然是最懂這玉簪之人!”
掌櫃接過托盤,雙手奉給他,“按照比賽規則,公子應是第一名,還請公子收下獎勵!”
趙瑾萱望向少年,眸中多出幾分異樣情愫。
初次見他,隻覺他容貌豔絕無雙,相處之後才發現,他的才華,他的氣度,全都淩駕於容貌之上。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
大比結束後,人群熙攘散去。
謝錦詞提著銀箔蓮花燈站在梧桐下,悄悄打量身側的傅聽寒。
比賽前,少年信誓旦旦要拿到點翠藍玉簪,可現在,明明輸了比賽,卻不見他有絲毫的沮喪,一雙桃花眼緊盯著不遠處的青衣少年,內裏灼芒閃爍。
難不成,他覺得小哥哥會將玉簪送給他?
小姑娘瞄了眼與沈長風站在一處的趙瑾萱,覺得這個可能幾乎為零。
小哥哥既是與趙小姐一同參賽,那麽玉簪,定然是要贈予趙小姐的啊。<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