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小詞兒可想聽陸二背書?
字數:7655 加入書籤
眾人久久無言。
魏思闊笑了笑,垂眸道:“我隻是不再讀書了,又不是再也不進城,往後若有機會,我一定去書院看你們,魏某今生有幸識得你們這群朋友,已無憾了……”
錢佳人舉著手帕,輕輕抹了抹眼角。
江照昀想到他剛才的慌張之色,問道:“錢佳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錢佳人點點頭,“既然魏思闊都跟你們說了,那人家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冬假期間,魏思闊因為退學這件事,專門來拜訪過人家祖父。祖父愛惜人才,說他中舉的希望很大,便承諾免收他的束脩。
“可這根本就不是收不收束脩的問題啊,你們也聽見了,魏思闊的父母都需要人照料,還需要銀錢買藥,他根本就沒辦法繼續讀書!”
說到此處,性情柔弱的少年,嚶嚶地哭了起來。
“操,魏思闊,你這也太慘了吧!”
陸景淮摸摸下巴,猛一拍桌,“其實這事兒也好辦,我家宅子多得是,可以借你一間,你把你爹娘接到城裏住,這樣不就可以邊讀書邊照顧他們了嗎?”
魏思闊聞言,眸光亮了亮,卻拒絕道:“不可……”
“跟我還客氣什麽?就這樣定了!”
陸景淮踢開椅子站起來,大大咧咧地往外走,“你們先聊著,我去催催菜,這麽久還不上菜,小爺我都快餓死了!”
魏思闊抿著唇,神色複雜。
讀書人多有傲骨,他也不例外。
心知陸景淮性情直爽,考慮事情也沒那麽多彎彎繞繞,借他宅子住,純屬一片赤城善意。
然而,若真承了這份情,他該用什麽償還?
他的未來,連他自己都看不見。
錢佳人止住哭泣,“陸二這個法子,算是兩全其美了。”
張祁銘也勸道:“是啊,魏思闊,你就答應了吧,反正陸景淮有的是錢,也不差這一間宅子!”
眾人紛紛相勸,謝錦詞也跟著點了點頭。
這種場合,她插不上話,隻能在心中祈禱,希望魏思闊不要放棄學業。
寒門之子,科舉是唯一的出路。
魏思闊仍在猶豫。
謝錦詞擔心他會拒絕,下意識抓住身側少年的衣袖。
沈長風羽玉眉一挑,撥開那隻小手,改而握在掌心。
謝錦詞忙看向他,潤黑鹿眼滿盛焦急。
少年哂然一歎,終是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大禮不辭小讓,大行不顧細謹。魏兄莫要被無關原則的瑣事約束,善於取舍者,方成大事。”
魏思闊怔然。
心中那股道不明的執拗,倏然撥雲見日。
恰逢陸景淮踹門進來,夥計們端著菜肴,一一擺放在圓桌上。
色若春曉的少年,自顧拿起筷箸,若無旁人地吃起來。
見大家都不動筷,他皺眉催促:“你們倒是吃啊,這個是鶴頤樓的新菜品,小爺我已經幫你們嚐過了,味道還不錯!”
話音落,魏思闊驀地站起來,對著眾人深深一鞠。
“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麽?”
陸景淮嚇了一跳,差點將筷箸都扔出去。
“我想清楚了,家事不能誤,學業亦不能誤。”
黧黑的布衣少年,麵容堅定,一字一句,鏗鏘決然。
“諸位的關照,思闊銘記於心,永生不忘!陸景淮,謝謝你!還有覆卿,也……謝謝你!”
此話一出,便是想通了。
錢佳人歡喜拍掌:“太好了!以後咱們又能一起讀書了!雖然人家對讀書興趣不大,但是有你們在,人家也是能堅持一下的!”
江照昀給他夾了一塊魚肉,細心挑盡刺,勾唇道:“好歹你祖父是書院祭酒,你若不好好讀書,今年秋闈中個舉人什麽的,豈不是抹了他的麵子?”
“呸呸呸!他有沒有麵子,關人家什麽事?”
錢佳人美滋滋地嚼著魚肉,粉色手帕捏在指尖,時不時擦一下嘴角。
江照昀繼續給他夾菜,順手奪過帕子,像是做了千萬遍一樣,熟稔地接替了擦嘴的活兒。
另一邊,周敬軒和張祁銘也鬆下一口氣。
兩人相視一笑,張祁銘立刻豎起眉毛,撫著肚腩凶巴巴道:“看什麽看!叫大哥!”
周敬軒反駁:“我比你大五個月呢!”
“你這是什麽態度?還想不想娶我妹妹了?”
“大哥大哥!你永遠是我大哥!”
“哼,這還差不多……”
……
解決了魏思闊的事,飯局重回鮮活。
謝錦詞吃相斯文,聽著少年們閑談打趣,滿心都是暖意。
沈長風端起酒盞輕呷一口,笑吟吟望向小姑娘,“三年陳的花雕,味道到底是差了些。小詞兒可想嚐嚐看?”
謝錦詞小臉一皺,堅定地搖搖頭。
前不久,她剛因喝酒不省人事了一回,她才不要重蹈覆轍!
“小詞兒怕什麽?這是花雕,帶甜味兒的,不同於燒刀子的辛烈。”
少年溫聲,“況且,酒是品著喝的,若同你上回那般一口吞,自是嚐不出其中妙趣。”
謝錦詞盯著杯盞裏的酒,微有些心動。
她見別人喝酒,都是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樣。
難不成,真是她喝酒的方式錯了?
沈長風拾起酒壺,慢悠悠斟了小半杯,往她手裏一遞,“光想無用,不妨試試?”
謝錦詞嗅了嗅。
味道並不難聞,反而有一種恬淡香氣。
她輕輕抿了一口,細眉蹙起。
有些清苦。
下一刻,淺淡的甘甜在喉間漾開,縈繞齒舌。
書童打扮的小姑娘,嘴角上揚,驚喜道:“小哥哥,真的是甜的!”
沈長風語氣散漫:“那是自然,我何時騙過你?”
謝錦詞訕訕,捧著酒盞繼續淺嚐。
小哥哥騙她騙得還少嗎?
哼,也就今日說了一次實話。
那廂陸景淮早已喝得麵紅耳赤,歪在椅子上,指著魏思闊道:
“你剛才除了謝我,好像還謝了沈長風?竟敢把小爺我和那個家夥相……相、相什麽論,簡直就是在踩小爺我的臉!”
沈長風瞥他一眼,友好道:“相提並論。”
謝錦詞忍俊不禁。
陸景淮鳳眼一眯,“誰還不知道是什麽論啊?用得著你來告訴我?真以為自己會讀幾本破書就了不起了?!”
“行了陸二,一喝多就愛胡咧咧,這酒品——真是差到沒誰了。”
周敬軒無奈搖頭,喊了張祁銘一起去扶他,“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回書院了,明日還有課。”
眾人陸續步出廂房。
沈陸離刻意落在最後,經過魏思闊時,悄然將一個錢袋交到他手中。
麵容清雋的少年,語氣無波無瀾:“隻有這些,先應急吧。”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轉身自顧離開。
魏思闊望著那抹白衣,眼眸逐漸濕潤。
他握緊了錢袋,輕聲道:“謝謝。”
柳條新抽,百卉含英。
一場春雨送走了驚蟄,綠意也煥然新洗。
晉誠齋內,童夫子的講書聲朗朗頓挫。
有人聽得專注,譬如謝錦詞,亦有人呼呼大睡,譬如陸景淮。
春陽明媚,斜穿過鏤刻雲紋的竹幕,映照在每一張尚顯青稚的臉龐上。
趁著童夫子轉身的空檔,一個紙團從前排飛過來,落在沈長風的案幾上。
謝錦詞抬眸,瞧見三列二排的江照昀正朝著這邊擠眉弄眼,末了,往陸景淮的方向指了指。
小姑娘茫然。
沈長風卻了然頷首,若無其事地將紙團籠進衣袖。
謝錦詞掩唇,小小聲道:“小哥哥,江公子這是要做什麽啊?”
姿容雅致的少年,微微一笑,“小詞兒可想聽陸二背書?”
謝錦詞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一團白色的東西飛快從眼前掠過。
下一秒,二列末排響起一聲怪叫,陸景淮從座位上跳起來,高聲道:“下學了?”
學子們紛紛扭頭看向他,須臾靜默後,爆笑聲四起。
童夫子站在講台上,一手端書,一手執戒尺,臉色鐵青。
陸景淮揉揉眼睛,瞥見案幾角落躺著個紙團,當即怒了,“剛才誰扔我?!”
他環顧四周,目光停在一抹青衣上,狹長鳳眼頓時淩厲橫生,“沈長風!肯定是你!小爺我今天非……”
“夠了!”
啪一聲脆響,戒尺猛然敲打在小葉紫檀木書案上。
童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訓斥道:
“陸景淮,這裏是書齋!你不願意聽課,就老老實實睡著!大聲喧嘩,擾亂紀律,你眼裏還沒有我這個夫子?!”
“冤枉啊夫子!我睡覺睡得好好的,是沈長風……”
“住口!覆卿這般優秀的學生,豈會與你同流合汙?”
童夫子將書卷背至身後,瞪著陸景淮,問道:“剛才我講的,是哪一篇文章?”
“這……”
陸景淮支支吾吾。
謝錦詞吊著一顆心,偷偷瞄了眼沈長風。
隻見始作俑者坐得端正,麵色溫雅如常。
倒是前排的江照昀,早就趴在案幾上笑得直不起身子。
小姑娘撇撇嘴。
雖然內心不甚認同他們這般捉弄人的做法,但……莫名很想笑是怎麽回事?
坐在一列二排的周敬軒,拿起書卷遮住半邊臉,用嘴型提醒陸景淮:“逍——遙——遊!”
多年的合作默契,使得陸景淮立刻明了。
他咧嘴一笑,頗有底氣道:“童夫子,你講的不就是《逍遙遊》嗎?別看我在睡覺,其實我聽得可仔細了!”
童夫子斂袍而坐,冷哼道:“既如此,你便背一段我聽聽。”
謝錦詞攥著衣擺,擔憂地望向陸景淮。
色若春曉的少年,站得吊兒郎當,眉間流淌著無比的自信。
“呀,這就巧了,我還真的會背一小段!”
他頭一揚,朗聲道: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一鍋燉不下!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大,需要兩個燒烤架,一個多糖,一個微辣……”
哄笑聲一陣高過一陣。
謝錦詞也笑得肩膀直顫。
童夫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實乃朽木不可雕也!”<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