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詞兒是我平生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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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點小事,怎敢驚擾祖母?!”

    沈冰雁眼神閃躲。

    她在祖母麵前一向乖巧知禮,怎能讓祖母知曉她辱罵別人的父母?

    事已至此,她若堅持鬧下去,必然討不到好果子吃。

    道歉?

    嗬,她沈冰雁嬌貴而生,還從未向誰道過歉!

    可……

    今天她若不道歉,事情也許會發展得對她十分不利。

    咬了咬牙,少女惡狠狠瞪向謝錦詞,不情不願嘟噥了句“抱歉”,拂袖憤然離去。

    謝錦詞是吧,沈府五小姐是吧,日子還長,隻要這丫頭在沈府一日,她總有機會叫她跪地求饒、哭著喊著滾出沈府!

    沈長風對疏桐頷首致謝,解了大氅,裹住渾身冰冷的女孩兒,帶著她回了漾荷院。

    梨白梅青忙燒了熱水,伺候謝錦詞沐浴換衣,生怕她染上風寒。

    謝錦詞出來時,沈長風還沒走。

    她不聲不響地在窗畔坐了,未幹鴉發鋪落雙肩,綢緞般光潔柔亮,

    沈長風輕歎半聲,取來手巾替她擦拭頭發,“想不到還有我伺候妹妹的一日。讓你做沈府的主子,本是想要更好地護著你,可我卻忘了,府宅深深,本就是虎狼之穴。今日有沈冰雁欺負你,來日還會有郭夫人、顧明玉等一幹不好對付的人。或許……我從一開始便錯了。”

    謝錦詞望向他。

    “看我作甚?既然做了沈家姑娘,便該做得像模像樣,莫非,小詞兒怕了?”

    “我才不怕呢!”

    小姑娘蹙眉,“我才剛認義父,就把二姐姐推進了池塘,祖母和義父要是知曉,肯定不喜歡我了……”

    沈長風輕撫她的長發。

    年將九歲的小女孩兒,容貌稚嫩,端坐窗畔。

    清澈的眼睛裏,盛滿了不安。

    他忽然想起,她總是乖巧討喜的模樣,若有旁人對她不滿,就會馬上引得她惶然害怕。

    應是家境使然吧?

    在那樣的家中長大,才養了這麽一副性子。

    不敢嬌蠻,不敢任性,因為根本沒有資格。

    少年垂眸,不知怎的,突然很不舒服。

    謝錦詞仍在糾結,“小哥哥,你說義父會不會覺得我是個麻煩精?如果二姐姐染了風寒,恐怕我去道歉也無濟於事吧……”

    她咕咕叨叨地念著,不防少年掰過她肩頭,伸手捧住她的臉。

    剛沐浴完,她的臉蛋暖呼呼的,可少年的手掌卻很涼,凍得她顫了一下。

    “有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求權勢,妹妹可知道為什麽?”

    少年笑問。

    “為什麽?”

    “因為有了權勢,就可以無緣無故地欺負人。而被欺負的那個,卻不敢有絲毫怨言。

    “今日之事,分明是沈冰雁有錯在先,妹妹低眉順眼慣了,才會如此不安。可妹妹須得記著,你是父親認下的女兒,不比沈冰雁差到哪裏去。她欺負你,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打回去,她若向郭夫人告狀,你就向父親告狀。如今,你也是有爹爹的人不是?

    “妹妹將來會走出臨安城,會遇到比沈冰雁更加無理難纏的家夥。可是,隻要妹妹手握權與力,這世上,又有誰敢欺負你?認為尊重別人,就能獲得別人的尊重,這是小孩子才會有的想法。真正能贏得旁人尊重的,是實力。”

    他鮮少有正經的時候。

    桃花眼裏浸染著無邊無際的晦暗,深得能叫人沉溺其中。

    謝錦詞細品著這番話,指尖輕撫過腕間的奇楠香木珠。

    她已知曉,木珠上的紋飾乃天女木蘭,生長在遙遠的狄國境內。

    她想起第一次見秦妄時,對方自稱狄國人士,小哥哥才一改態度應下他的邀約。

    秦妄來自狄國,奇楠香木珠亦來自狄國。

    小哥哥曾說,他從記事起便帶著這串珠子。

    難道,這是小哥哥母親的東西?小哥哥的母親,是狄國人?

    她隻知小哥哥六歲回到沈家認祖歸宗,而六歲之前的事,未曾聽他提起過半分。

    她思緒紛亂,抬眸望向少年,卻見對方已經離開。

    雪光透過薄薄的竹篾紙灑落進來,少年青衣挺拔,側影溫雅,正穿過簷下。

    她看著,嗓音輕輕,仿佛歎息,“真正想要手握權勢的人,其實是小哥哥吧?”

    這年寒春,年歲尚幼的謝錦詞,偶然窺得少年或許非同尋常的身世,以及深藏不露的一隅野心。

    她以為她和他不過萍水相逢,這根交錯的線終將斷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

    可是,一年又一年,他們的命運如同交纏而生的雙生樹,不曾斷裂分割,反而越加茂盛磅礴。

    很多很多年後,某個微涼清晨,她仍坐在窗畔,回眸間,就又看見玉樹臨風的少年郎,唇紅齒白、朱砂色豔,含笑從窗外經過。

    然而那都是很多年後的事了。

    ……

    正月十五,乃上元佳節。

    漾荷院閨房,謝錦詞端坐梳妝台前,任由梨白為自己梳妝打扮。

    過完十五,沈家的三位公子就要遠赴上京備考會試了,為給他們踐行,今日沈府大擺筵席,而義父也要借這個機會,正式向眾人宣布她義女的身份。

    宴席設在前院正廳。

    因著並非隆重場合,女眷與男眷並未隔開,反而更加熱鬧。

    沈老爺認義女的事情不脛而走,惹得不少婦人紛紛打聽。

    畢竟,如沈家這般門戶,官商兩場皆有踏足,乃是江南一帶排得上位次的名門望族。

    而沈老爺又十分寵愛這個義女,連春節拜年都帶著她,將來的嫁妝,必定驚人。

    顧明玉坐在女眷堆裏,揣著個兔毛手捂子,朝四周打探消息的婦人笑道:“你們問年紀?那小姑娘年紀倒是不大,隻有九歲,想議親怕是早了。不過……”

    她話鋒一轉,眼底皆是刻薄冷笑,

    “不過這小姑娘自小流落市井,性子可不怎麽好。你們是不知道,就前兩天,她還突然發脾氣,把府上的二小姐給推進池塘了呢!”

    隔壁圓桌上,沈冰雁笑容嬌俏,“嫂嫂說得不錯,謝錦詞親手把我推下水,害我染了風寒,在榻上足足躺了兩天。不過她到底是妹妹,我這做姐姐的,當然要讓著她。”

    “是呢!聽聞父親還特意買了兩個知書達理的婢女回來教導她,誰叫她什麽規矩都不懂呢?整日裏鼻涕糊滿袖管,別提多邋遢了!”

    兩人一唱一和,成功勾勒出一個邋裏邋遢又不懂禮數的沈府五小姐形象。

    叫那群貴婦人惡心不已,紛紛打消了聯姻的想法。

    此時,被她們念叨的謝錦詞,還在漾荷院梳妝。

    沈騰忙於接待男客,因此吩咐沈長風去接謝錦詞參加酒席。

    少年今日身著新衣,天青色箭袖束腰錦袍,襯得他麵如冠玉,雅致非常。

    他靠在簷下,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小姑娘出來,不禁催道:“謝錦詞,你還要磨嘰多久?”

    話音落地,槅扇被人“吱呀”推開。

    他側目,隻見梨白和梅青正引著謝錦詞跨出門檻。

    穿琵琶袖淡粉細襖的小姑娘,梳漂亮的元寶髻,細白小臉透著嬌怯,眼尾處暈染開天然的桃花淡粉,相當可愛。

    偏她生得纖弱,牙白裙擺葳蕤曳地,隱約露出翹起的繡花鞋尖,行走間步步生蓮,好似風中輕顫的帶露嬌花。

    梅青誇讚道:“四公子,梨白很會幫人打扮吧?咱們小姐雖然年幼,卻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待會兒宴會上,定能把別家小姐都比下去!”

    謝錦詞從沒有這樣美過。

    她羞怯抬眸,“小哥哥,你瞧我好不好看?”

    她想給義父和祖母一個驚喜呢。

    畢竟老人家都喜歡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兒。

    沈長風瞥她一眼,冷淡道:“不好看。”

    小姑娘一怔。

    “梳從前那種雙丫髻不是挺好嗎,好端端的,幹嘛突然換發髻。還有這襖裙,裙擺也太大了,你別看轉圈時好看,風一吹,不得掀過頭頂去?還有啊,其實你不大適合粉色,我覺得褐色比較適合你。”

    謝錦詞咬牙。

    褐色,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會穿的顏色!

    麵對小姑娘不開心的懷疑眼神,沈長風不自然地挪開視線,“妹妹瞅我作甚,還不快去把衣裳換了?”

    “換衣裳?換什麽衣裳?!”

    沈騰忽然出現。

    謝錦詞花蝴蝶似的奔到他跟前,告狀道:“義父,四哥哥說我穿這身襖裙不好看!”

    沈騰立即瞪向沈長風。

    少年姿態溫雅如玉,朝他拱手作揖,“父親,您不是忙於前院事宜嗎?怎的有空過來接詞兒?”

    “我左思右想,還得我親自帶詞兒過去,才能彰顯詞兒的身份。”

    沈騰仍舊瞪著他,“你別扯開話題,我剛剛聽見你說,詞兒不好看?”

    “風太大,您聽錯了。”

    “哦?這麽說,你是覺得我們詞兒好看了?”

    沈長風瞥向謝錦詞。

    小姑娘躲在沈騰身後,正朝他扮鬼臉。

    那得意勁兒,跟淩恒院裏吃撐了的大白似的。

    少年幹咳兩聲,被迫道:“嗯,她好看。”

    “哪裏好看?”

    沈騰不依不饒。

    “……”

    少年沉默半晌,硬著頭皮回答他,“眼睛圓圓的,小嘴紅紅的,皮膚很白……哪裏都好看。”

    沈騰這才滿意微笑,慈愛地看了眼這平白認來的小女兒,又問道:“長風覺得,我們家詞兒有多好看?她是不是你平生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姑娘?”

    被這樣逼問,沈長風好想一頭撞死在廊柱上。

    他覺得這問題比鄉試策論還要麻煩。

    這丫頭到底哪裏好看了,胸前沒有二兩肉,瘦不拉幾的,論身段,甚至還不及趙瑾萱來得養眼。

    然而他到底不敢造次,幾乎是捏著鼻子誇獎謝錦詞,“是,詞兒是我平生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姑娘。臨安城裏,定然找不出第二個。”<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