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江陵浮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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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晨微涼。

    謝錦詞踏進杏巷,眼盛欣喜。

    臨街豎立著一座座木樓茶館,古樸氣息甘醇濃厚,就連隱約飄出的樂聲,都裹挾著江南特有的綿長悠揚。

    而杏巷的名字也取得十分貼切。

    街道兩側不見別樹,俱都是迎春綻放的杏花,點點潔白與微粉,映在眼裏如夢似幻。

    陸景淮走在她身側,不聞樂聲,不見花色,狹長鳳眼裏全是她含笑歡喜的嬌俏模樣。

    少年隻覺一顆心被填滿。

    離開陸府時,陸聿之本來堅持要送他們去渡口,他好說歹說才勸住。

    他那熱情的堂哥,將他拉到一旁,悄悄對他說了這麽一番話:

    “景淮,我看得出來,你是喜歡謝姑娘的。但人家姑娘年紀還小,尚不懂得感情之事,你千萬不可由著性子胡來,要徐徐漸進才是。當年我第一次見宜婷,她才十歲,也是懵懂的年紀……”

    後麵羅裏吧嗦一大堆,無非是講他和顧宜婷是如何相知相愛的。

    陸景淮聽得認真,忘得也快。

    可他卻記住了精髓——

    追女孩子,得主動,得嘴甜,得多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說起來,自從得知謝錦詞是姑娘家,他好像就沒再碰過她一衣一袖。

    好懷念詞兒還是書童的時候!

    他攬過她的肩,甚至擁著她騎過馬!

    想到這裏,少年緊張地抬手,欲要搭上小姑娘的細肩。

    冷不防謝錦詞突然彎身,拾起青石磚上的一片落花。

    小姑娘抬眸,瞧見少年的手舉在半空。

    她愣了愣,大大方方地把杏花放在他掌心,甜甜笑道:“陸哥哥,送你!”

    陸景淮盯著那朵幼嫩白花久久出神,掌心一片灼然,仿佛一路燙到心底。

    待反應過來,小姑娘已經走出很遠。

    他正要追上,驀地被人抱住手臂,杏花從手中飄落,一隻繡花鞋毫不客氣地踩了上去!

    “就你了!你快跟我回去!”

    身後嗓音清脆如銀鈴,帶著三分撒嬌七分急迫。

    陸景淮黑著臉回頭,瞧見是位姑娘,長得倒是柔柔弱弱,手上卻不知哪來的這麽大力氣,硬是叫他無法掙開。

    “你……”

    “這位公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趕緊隨我回家,救救我吧!”

    “你……”

    “有什麽話待會兒再問,先跟我走!”

    謝錦詞聽見動靜,扭頭就看見陸景淮被一位姑娘不依不饒地拽著。

    那神情,那架勢,像陸景淮負了她似的。

    謝錦詞快步上前,禮貌詢問道:“不知這位姑娘……”

    “你來得正好!”

    十三四歲的清秀少女,一手抓著陸景淮,另一隻手自來熟地搭上謝錦詞的肩,“你是他妹妹吧?快幫我勸勸你兄長,叫他跟我回趟家,幫個小忙而已,耽擱不了多少時辰!”

    “幫什麽忙?”

    “哎,小妹妹,你年紀小,不懂我這待嫁少女的苦啊!我爹娘去得早,從小祖父就對我管教嚴苛,不同意我習武也就罷了,現在竟背著我把婚事都訂好了!我才不要嫁給一個見都沒見過的男人,所以對祖父說我已有意中人,誰知祖父偏要我把那個人帶給他瞧瞧……我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麽,正好碰見你兄長,就拉來當擋箭牌啦!”

    趁少女說話的工夫,陸景淮終於掙脫掉她的魔爪。

    少年死擰著眉頭,從牙縫裏擠出剛才一直被打斷的話:

    “你誰啊?!”

    少女愣了下,呆呆道:“賀妙言。”

    陸景淮瞅見她伸過來的手,警惕地彈開半丈遠,正要說些什麽,巷口忽然傳來一聲高喊:

    “小姐!我就知道你在這兒!總算是讓我找著你了!”

    一名黃衫婢女風刮似的地跑過來。

    她捂著胸口,氣兒還沒喘勻,瞧見自家小姐攬著個小姑娘,不禁抬眸看去——

    年歲稚嫩的小姑娘,穿水青色衣裙,容貌乖萌可愛,與記憶中的某張臉逐漸重合。

    她又驚又喜:“詞兒?!”

    謝錦詞亦認出了她,綻出一抹甜甜笑容,脆聲道:“問夏姐姐!”

    “真沒想到,去年梅宴一別,我還能再見到你!”

    問夏撇開自家小姐,興奮地抓起謝錦詞的手,上下打量她:

    “詞兒,你長高了誒,五官也張開了些,比以前更漂亮了!真是怎麽看怎麽討人歡喜!”

    賀妙言見她倆認識,忙把陸景淮拉了過來,“公子你瞧,我家問夏與你妹妹認識,久別重逢,想必一定有好多話要說,不如去我府上坐一坐,順便幫我應付一下祖父?”

    陸景淮下意識看向謝錦詞。

    小姑娘似乎真的很喜歡這個婢女,與她說話時,眉眼彎彎,無一不透著喜悅。

    雖然他很想拒絕這荒謬的請求,但隻要詞兒高興,他幫一幫賀妙言,又有什麽關係?

    少年唇角輕勾,淩厲鳳目不覺溫柔三分。

    他拂開賀妙言的手,傲嬌道:“帶路吧。”

    於是本該去渡口坐船的兩人,改道去了賀府。

    一路上,賀妙言把早就想好的說辭教給陸景淮,以免待會兒在祖父麵前穿幫。

    陸景淮哪裏聽得進去,嘴上雖連連應好,餘光卻始終落在謝錦詞身上。

    小姑娘被問夏牽著,互相訴說近況。

    問夏得知她被沈老爺認作義女,連道三聲“恭喜”,有模有樣地給她行了個禮,逗得小姑娘忍俊不禁。

    而她也從問夏口中得知,賀妙言的祖父竟就是譜寫出《醉花三弄》的賀老,聞名江南的樂仙人!

    所謂緣分,便是奇妙如此。

    踏進賀府,賀妙言拽著陸景淮直接去了前廳,謝錦詞則跟著問夏去偏廳吃茶。

    恒陽通音律,賀府作為樂仙人的宅邸,庭院有石琴,偏廳更是擺放著編鍾、簫笛等眾多樂器,處處風雅,餘韻十足。

    謝錦詞捧著茶盞,心神微定,似乎才想起來陸景淮的處境。

    她細聲:“問夏姐姐,賀小姐找陸哥哥幫忙畢竟隻能應對一時,等我們回了臨安,賀老太爺這邊不就穿幫了?到時你們又待如何?”

    問夏搖搖頭,“這個我倒是還沒想過,我家小姐為了拒婚,什麽事都敢做的。幸虧今日遇見你們,不然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說到此處,她話鋒一轉,“不過,我家小姐雖然沒有心上人,但卻有仰慕之人。詞兒,你可聽說過浮生君?江陵浮生君。”

    陡然聽聞浮生君三個字,謝錦詞心頭驀地一跳。

    她垂眸喝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我偶然讀過《浮生花間詞》,因此聽說過浮生君。”

    “哎呀,我家小姐仰慕浮生君,並非他文采拔萃,而是因為他有一身好武藝!”

    問夏托著腮,麵色赧然,“我從小便服侍在小姐身邊,她偷偷看過的江湖話本,我也跟著看了不少!小姐有仗劍天涯的遊俠夢,我亦有!而浮生君恰是一位武功高深莫測的人,他是我和小姐奮鬥的目標呢!”

    賀府前廳。

    主位圈椅上,一位無須老者撫茶端坐。

    他身著寬袖石白道袍,姿態清高儒雅,盯向廳中少年的目光,卻帶著三分嫌棄。

    這便是他孫女中意的男子麽?

    站得吊兒郎當,像個紈絝似的,也不知道主動問候長輩,除了一張臉生得白白淨淨,與他孫女站在一起還算登對,其他方麵他是真的一點也瞧不上!

    賀老又打量少年半晌,擱下茶盞,沉聲道:“妙言,這位是……”

    賀妙言笑得眼睛彎起,“祖父,他叫陸景淮,十七歲,乃臨安人,此次來恒陽是為了參加他堂哥的婚禮,今日便要回去了呢。”

    她一番話說得極為流利,好似真的跟陸景淮認識了很久似的。

    “陸景淮?”

    賀老微微皺眉,依稀覺得這個名字在哪聽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他望向陸景淮,“你堂哥可是陸聿之?”

    陸景淮避開他審視的目光,敷衍地點了下頭。

    賀老見他這般散漫無規矩,眉心幾乎擰成了川字,忍不住諷道:“陸聿之在恒陽也算是頗具才華的小輩,你與他,似乎很不一樣啊。”

    賀妙言生怕露餡,緊忙暗中掐了陸景淮一把,提醒他配合自己。

    陸景淮不情不願上前一步,拱手道:

    “老太爺,小子與賀小姐相識於去年的書院比試。猶記那日春風和煦,春陽暖盈,賀小姐穿一身水藍留仙裙,一眼便驚豔了小子的眸光……”

    話至此處,他語氣一頓,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賀妙言。

    這女人教給他的都是些什麽話啊……奇奇怪怪的。

    後麵的那些花前月下啦,海誓山盟啦,他實在沒辦法昧著良心說出口,幹脆直接略過,奔入主題:

    “總而言之,賀小姐如今年紀尚小,談婚論嫁未免過早,不如老太爺再留她幾年?”

    賀妙言連聲附和:“是啊祖父,入夏我才將滿十四,訂婚之事不急的。況且……”

    她故作嬌羞,柔柔弱弱地挽住陸景淮,“況且人家和景淮心意相通,等他來日高中,再風光迎我進門也不遲呀!”

    陸景淮聽得一身雞皮疙瘩,想要抽開手,無奈少女抱得太緊,他動都動不了。

    真不知道這女人是吃什麽長大的,怎麽會有這般大的力氣?!

    賀老聽聞他有科考的意願,麵色緩和幾分,但轉念不知想到了什麽,又陡然沉了臉色。

    “若我沒記錯,今年三月便是春闈會試,江南學子皆已趕往上京赴考,你卻還有閑心來恒陽吃喜酒……莫非你秋闈落榜了?小小的鄉試都考不過,想來書讀得不怎麽樣。

    “我記得去年的解元郎是一個叫沈長風的後生,也是臨安人,想來你應當認識。與他相比,你覺得自己如何啊?”

    他語氣中的不滿與輕視,讓陸景淮很不舒服。

    而且好端端提沈長風作甚?人前君子,背後小人,也配拿來與他作比?

    少年瞪他一眼,不屑拆穿沈長風的真麵目,氣勢洶洶道:

    “落榜了如何?不會讀書又如何?區區舉人,小爺我還看不上眼呢!告訴你,老頭兒,我不光不會再考鄉試,更不會去考那狗屁會試!至於你最後那個問題,恕我懶得奉告!”

    說完,用力推開賀妙言,大步離開。<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