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陸景淮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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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景淮對官場不熟,不知道怎麽體麵拒絕,於是望向沈長風。
燈火已經點了起來。
少年的青衣上沾了些汙血,看起來卻仍舊溫雅如玉。
他拱手笑道:“是殿下洪福齊天、真龍庇佑,才能躲過奸人刺殺,與我等關係不大。隻要太子保重身體、平安回京,就是我等最大的福氣,更是大戎的福氣。”
幾句話,哄得祁珩眉開眼笑,望向他的目光充滿善意和讚賞。
陸景淮翻了個白眼。
他以前怎麽不知道,沈長風這麽會拍馬屁?
就連胡瑜也多看了眼沈長風。
過於削薄的唇,緩慢噙起一個弧度。
看來靜夫人在信上說的不錯,這沈家的第四子,果然是個城府深沉之輩。
這種人放到上京城,必定攪風攪雨,說不定還會成為一代權臣。
怨不得靜夫人要求他在來江南時,順手解決掉這個狼崽子。
不過靜夫人到底是個女流之輩,隻曉得恩怨情仇,而看不到這狼崽子身上的價值。
胡瑜覺得如果能把這狼崽子收作爪牙,讓他為太子賣命,太子的登基之路將會順利很多。
他打定主意,望向沈長風的目光充滿誌在必得。
發生行刺這種事,宴會也無法再繼續下去。
謝錦詞正要回府,謝晚箏忽然拉住她,“喂,你回府收拾收拾,我打算明兒搬去跟你一起住!”
謝錦詞挑眉。
謝晚箏冷笑,“怎麽,聽不懂人話?還是說,需要太子哥哥親口命令,你才會去辦?”
她想弄死謝錦詞。
但如果繼續住在趙府,顯然沒什麽機會見到她。
所以搬進沈府住,是她唯一接近謝錦詞的辦法。
謝錦詞深深看著她,突然一笑,道了聲“好”,就隨沈長風等人離開。
祁珩受了驚嚇,沒敢繼續呆在金鱗台,乘坐轎攆匆匆返回趙府。
踏進趙府時,謝晚箏故意落後幾步,並示意胡瑜留下。
她仰頭看著這個雖然人過中年但仍舊俊美的大太監,命令道:“聽說胡大人玩毒是一把好手,我現在要你給我兩隻毒物!”
胡瑜麵對別人,自然沒有麵對祁珩時的俯首帖耳。
他麵無表情,“做什麽?”
“我自然有我的用處!你不過是個太監,叫你一聲大人是瞧得起你,問這麽多做什麽?你是不是想回上京以後,我跟我外祖父告狀?!”
胡瑜隨意扔給她兩個瓷罐。
謝晚箏喜不自禁,道了句“算你識相”,就捧著瓷罐飛快奔進府。
跟在胡瑜身後的小太監,不解又氣憤,“師父,大司馬尚且不敢在您麵前如此放肆,這風晚箏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您麵前一口一個太監?!”
胡瑜低笑兩聲,“有的人愛犯蠢,你要做的不是阻止,而是縱容。將來無需你出手,自然會有看不過眼的人替你解決她。”
小太監恍然。
……
月色清透。
謝錦詞、沈長風等人走在回府的街道上,聽見夜市裏的人都在討論金鱗台太子被梁人行刺一事。
市井間,這樣大的事總是傳得極快。
錢佳人卻有點不高興,“今晚吃也沒吃好,玩也沒玩到,真沒意思!詞兒,今兒可是你生辰呢!等太子回京,夜九姿會跟他一起走。我娘把我交給了夜九姿,人家很快就會離開江南了……”
說到最後,他有些黯然。
走在他身側的江照昀亦是沉默不語。
沉重氛圍下,沈思翎提議道:“錦詞不是在醉霄樓訂了雅座和酒席嗎?不如咱們現在過去?”
其他人紛紛舉雙手讚成,於是謝錦詞一行人拐了彎,又往天香坊而去。
月光把少年少女們的影子拉得斜長。
陸景淮似是隨口提起,“夜九姿曾以一支驚鴻舞豔驚四國,錢佳人,你看見她的真容沒有?果然長得好看嗎?”
錢佳人情緒不佳,瞅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翹起蘭花指,“她戴著麵紗呢,哪兒那麽容易看見真容?但是她的氣場很強大,來我家一趟,直接就打碎了我家的紫檀木屏風,差點沒把人家——”
話音戛然而止。
柔柔弱弱的少年,錯愕低頭。
江照昀握住了他的手。
他愣了下,沒有掙開。
“哈哈哈,沈長風,你以前不是說夜九姿是你夢中人嗎?現在人家來了江南,你不去看看?”
陸景淮在試探。
他想試探沈長風和謝錦詞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感情。
可是出乎他意料,沈長風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謝錦詞也沒有他所想的……
吃醋的反應。
沈長風雙手攏在袖管裏,漫不經心道:“年少時不懂事罷了,也值得拿出來說?你陸二當年帶人逛花樓時,不也曾揚言要睡了銅雀樓的花魁嗎?”
黑曆史被人翻出來,陸景淮語噎。
他咳嗽兩聲,有點緊張地解釋:“詞兒,我才沒有喜歡過什麽花魁,你別聽沈長風胡說!”
謝錦詞覺得他們鬥氣的樣子很有趣,抿嘴一笑,毫不放在心上。
繾綣目光落在沿街的大紅燈籠上,她突然有點兒好奇,浮生君可曾暗戀過什麽女子。
這麽想著,少女心裏有點小小的醋意。
一行人來到醉霄樓,熱氣騰騰的菜肴和馥鬱清冽的美酒很快呈上來。
就在他們笑鬧玩樂時,窗外又落了細雪。
雕花槅窗上蔓延開碎裂的冰花。
少年少女們鬧著玩行酒令,謝錦詞獨自趴在窗邊,輕輕呼出一口氣。
本就模糊的窗屏,越發朦朧。
少女拿手帕擦去窗上水霧,隱約可見天香坊燈火葳蕤。
在那樣的繁華和光明裏,似乎有座店鋪黑洞洞的。
是傅聽寒的瑢韻軒嗎?
少女被灌了很多酒,她搖了搖腦袋,意識已然渙散。
……
細雪伶仃。
已是深夜,比起潯江河畔的繁華熱鬧,長安巷這邊早已進入夢鄉。
雪花在青石板磚上堆積起薄薄一層,有沉重的腳步聲自巷子盡頭響起。
滿是泥濘的鹿皮靴,在地麵艱難拖行。
身後,是隱隱約約的血跡,正逐漸被白雪覆蓋。
眉目俊俏的少年,披著墨藍繡羽鶴氅,唇瓣幹涸得幾欲裂開。
正是傅聽寒。
他在城郊昏睡了兩天一夜,才拖著重傷的身體,艱難跋涉到長安巷。
他盯著遠處。
那是沈府。
他要去找沈長風。
這麽多年,他一直把沈長風當成自己的親哥哥,他要去問他,究竟為什麽騙他……
沈府門簷下的風燈在雪中晃動,落在少年眼中,已是他唯一的安慰與依靠。
他終於走到沈府門前,費勁兒地敲了敲大門,卻被門房告知,四公子並不在府中。
傅聽寒快要崩潰,“那謝錦詞呢,謝錦詞在不在?!”
小廝不耐煩地掃了他幾眼,見他身上破破爛爛,料想隻是個市井百姓,於是揮揮手:“五小姐也不在!什麽人啊,現在貓貓狗狗的也敢登我們沈家的門?”
小廝重重地關上大門。
傅聽寒絕望地靠在門上,緩緩滑落在地。
他閉了閉眼,失血過多的臉看起來憔悴至極。
萬籟俱寂中,有人撐傘而來。
傅聽寒勉強睜開眼,看見薑束遞給他一隻水囊。
他沉默著接過,大口大口地飲下溫水。
薑束微笑,“你以為沈長風和謝錦詞當真不在府裏嗎?他們在,他們當然在,他們隻是不想出來見你而已。傅聽寒,或許你們曾是兄弟,但在沈長風要走的那條路上,你根本隻是為他鋪路的墊腳石。謝錦詞身份高貴,而你,不過是市井小商人。無權無錢的你,怎麽比得過謝錦詞的價值?又怎麽值得沈長風高看你一眼?”
傅聽寒擦了擦嘴,盯著虛空,沒接話。
“傅聽寒,天地拋棄了你,你娘離開了你,現在你最好的兄弟也背棄了你……這樣的你,還剩什麽?”
傅聽寒冷聲:“我和長風關係如何,我心裏有數。”
“嗬嗬,是嗎?傅聽寒,事到如今,你還要欺騙自己嗎?!你娘當年分明沒有死,沈長風卻故意隱瞞你,他禁錮你的身份,為的不就是把你留在身邊,變成他的一枚棋子嗎?!
“殺你娘的仇人就站在你麵前,你敢對我動手嗎?!你打得過我嗎?!這樣沒用的你,你娘在九泉之下看著,也會傷心絕望吧?”
薑束大笑,“如果我是你,幹脆一頭撞死在這裏好了!無法報仇,你活著做什麽?”
“你住嘴!”
傅聽寒猛然捂緊耳朵。
薑束卻不肯停下,“你活得瀟灑,不過是因為你一無所有!你活得輕鬆,不過是因為沈長風幫你安排好了一切!傅聽寒啊傅聽寒,你娘死了,死在我手裏!可你卻連半分報仇的實力都沒有,你娘會恨的吧?會恨你這個不孝子吧?!”
傅聽寒頭疼欲裂,痛不欲生,站起來就跑!
可是薑束猶如附骨之疽,和潤嗓音透著戲謔,始終回蕩在他耳邊:
“傅聽寒,你連報仇都不能,你活著做什麽啊?浪費食物嗎?瞧,你一路往前跑,很快就能看見潯江,縱身一跳,你這悲哀的一生也就結束了!”
寒風呼嘯。
傅聽寒站在靜寂的街道中央,任由風雪拍打著他的身軀。
他渾身冰冷,唯有眼淚是溫熱的。
他慢慢轉向薑束。
曾經風流卻單純的雙眼,如今盛滿淚水,與濃濃的恨意。
他恨這個男人。
恨他突然出現,恨他殺了他娘,恨他改變了一切。
他的世界,他那個小而溫暖的世界,隨著這個男人的出現,瞬間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他抱住頭,痛苦地跪在雪地裏嘶嚎!
薑束就站在不遠處,欣賞著他的痛苦,欣賞著他的絕望。
傅聽寒臉上掛滿淚痕,“為什麽是我?”<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