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弓藤擠瓶水波響(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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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清磑與項葉分開後,本打算直接回家。等走到能去皇宮方向的岔路口時,她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撇下家路進宮。現下這時辰進去,晚上是隻有歇在裏頭的。

    

    藏書閣的窗子向來隻開兩扇,在最前麵,為了每日通風,屋裏能進點活味。古籍都放在後頭,是禁不住日曬的。

    

    每日開的窗子邊,如今有了一盆綠植,是陸探微從他府裏搬來的。他回京的路上,瞧見一家店門口排了長隊,又聞著好些花香,便湊了個熱鬧。這綠植是單國的品種,能在簡國的土地上栽出這麽鬱蔥的一盆,花費的力氣可大。但他抱來的時候並未多講,隻和溫清磑打馬哈,說是宮裏新吩咐的,每個殿都有一盆。

    

    溫清磑當時自然懶得與他多事,她那幾日思緒混亂,出入宮都是快快空空,根本無暇顧及別處光景。直到這回閑散地晃進來,看見別宮一如往常,沒一個宮新放了綠植,這才知道陸探微扯了謊。

    

    溫清磑又想起上次他送的花露,莫名覺得他愚蠢,但心裏又無故地泛絲絲甜。

    

    她對這種感情很是陌生。不喜歡,卻並不討厭。因著陸探微的心性,溫清磑對他,還是帶了幾分比旁人更多的欣賞。

    

    溫清磑從未被人這般對待過,動心一事更是離她遠之又遠。她前半生的情事,硬要扯,隻有一個如今連姓都不記得的公子。那人當時應著師父的麵子,下聘書來求娶她,為人雖正派,但溫清磑年紀小,加上見過一麵後實在沒感覺,就一口回絕了。那公子本也不是真心,被拒絕後,再沒多加糾纏,兩人也就斷了聯係。

    

    陸探微自顏申走後,每早都進宮。有時候,他比溫清磑到得還早。他並不主動和她說話,隻靜靜地找本書看,飯點太監來叫他,他就去。每次大概半個時辰,就又回來。

    

    溫清磑日日見著他,已經成了習慣。他今日搬盆葉進來,明日又帶上哪家酒樓的糕點,自己抬個好靠的軟椅來坐還不夠,趁她去點書的空當,夥著門口的兩大傻,就把她原有的小搖椅丟了個幹淨。她回來發脾氣,陸探微又擔在前麵,把他的裝畫的筒子遞給她,說任她打罵。她氣不過,覺得這人把無賴的毛病學得精,才有了讓他抵班、自己出去踏青這一說。

    

    藏書閣的燈火始終明亮。溫清磑不管心有多冷,安靜待在裏麵的時候,周遭總是暖的。

    

    她到了門口,一看見兩大傻,就快速比“噓”,自己悠悠地繞到窗邊,想看看陸探微在做些什麽。

    

    她光明正大地往裏麵四處投眼睛,卻沒看見他的人。反倒是他給新換的軟椅,靜靜地在那輕搖著,像是剛被人坐過。可她和陸探微的椅子,顏色並不相同。那把如今晃蕩著的,明明該是她的。

    

    她站在窗外,透過這個視角,想起了陸探微給她畫的畫。那副畫,她初看見時,是被驚豔到的。正如顏申所說,他的畫中人,其實美過了她本人。他的筆觸很細致,他的色彩多而淡,在他的畫裏,她無端地輕盈。她的豐腴美,在雅中靈氣。

    

    溫清磑正出神地想著那畫,卻見陸探微忽地從屋裏探出半個身子來,露出張清白的笑臉,帶著驚喜地衝她講:“溫清磑,你回來了。”

    

    溫清磑心裏被他嚇到,表現得卻不明顯,隻冷漠地瞥他一眼,就轉過身,繞回了正門。她鎮定地一如往常,也不和陸探微搭話,自己就去查記書單。陸探微看她如此,早已習慣,並不多想,隻自己找了空處,繼續讀書。

    

    除了兩大傻,誰都不知道,剛剛溫清磑的臉,像被三月的櫻花親過,紅得招人。

    

    又過了幾天,一大清早的,溫清磑剛做事沒多久,陸探微就找過來和她講話,他說:“溫清磑,我昨夜拿了一本《金謝詩集》,黃伯名做注的。今早看完後,卻忘了原是放在哪兒的。抱歉,能勞你幫我放回去嗎?”

    

    溫清磑當時手上正忙著,就隨意地答道:“你放那吧,待會我收。”

    

    陸探微聽話地把書放下,然後不知道怎麽了,忽地在藏書閣裏狂跑起來,一溜煙就躥到了老裏頭去。溫清磑站在梯子上,差點被他嚇得一腳踩空。她扭頭往他跑走的那邊看,嫌棄地低聲罵了他一句。

    

    到了吃中飯的點,陸探微被太監弓著腰請出來時,一路還頗扭扭捏捏的。他故意挺得很直,把衣服理得整齊,心裏麵早盤算好了許多種對溫清磑問話的答複。快走到溫清磑那塊兒了,他還打發太監先出去外麵候著,怕等自己過去了,他礙在兩人中間,不好講話。

    

    等太監走了一會兒,等陸探微把本來周正得不行的領子再度理歪,他才抬腳外邁。前頭一截走得很急,臨到要見了,又挪得緩慢。

    

    他一出去,就看見溫清磑一個人站在梯子上,手裏還是不得閑。

    

    他沒叫她,倒是先往那放書的桌子上看,那本詩集還原原本本地厚在那。他心下了然,無奈地盯著溫清磑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後,缺乏打招呼的勇氣,打算直接出去。

    

    萬沒想到,鞋子剛出了聲,就被溫清磑叫住。

    

    “你的詩,別忘了拿。”

    

    陸探微被打得一喜,剛剛想好的全忘了,迫不及待地問:“你看過了?”

    

    溫清磑一隻手抓住梯階,側過半邊身子看他,說:“寫得實在一般。”

    

    她說完,也不管他什麽反應,就扭回去繼續做事。

    

    陸探微張嘴想辯解兩句,可一時又氣又羞,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一把抓起詩集,大步流星地離開。

    

    吃中飯的時候,他一個人坐著,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溫清磑實在毒辣、不識好歹。他本就隻是個畫家,知道她喜歡金謝,硬是生生磨了好幾天,才學著寫出一首能看的詩來送她,她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挑剔。等他火氣歇過去,又知道自己怪得沒理了,溫清磑是怎樣的眼界脾氣,他從前又不是不清楚,況且,和他喜歡畫一般,越喜歡的東西,就越是容不得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