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山長水遠樂中仙(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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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杏的娘自小就告訴她“要和那哥哥處好關係,以後嫁人了,也要多和那姐姐來往走動、互相幫扶。”
杳杏應得都很好。
可長到十歲這年,她突然做了一件讓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姐姐一早定好了夫婿,是朝中禮官家的二公子。那二公子剛開始和這姐姐柳枝黃昏、盟誓信托,一應讓人羨慕。男的有才,女的賢淑有貌,大家對這段婚事,都很認可。
二公子從前也見過杳杏,小時候倆人還常帶著她一起出去放風箏、吃糖人,接送上學堂,那時一切如常。
可就在婚前一個月,無風亦無月,無事亦非秋,忽地,那二公子就不想娶姐姐了,說要娶杳杏妹妹。
而這怎麽可能呢?且不說杳杏才十歲,爹娘和族裏的安排,一直打算要把人送進宮去做娘娘的,所以盡管再美貌動人,一應管束得都十分嚴苛、持禮,不能與旁人多逾越半點。就說這消息都傳出去了,一京城的人都知道下月就要辦婚典了。姐姐這邊還憧憧地等著嫁,這麽些年,她和這二公子耗在一塊蹉跎,忽地鬧出這醜事,你想換人就換人,擱誰身上,都是接受不了的。
別人拗不過這二公子也罷,男人被美貌迷昏時常常沒有頭腦。奇怪的是,這二公子家明明是禮官,自家的門風也算一直清明,就不知道是如何說服了他的家族,居然支持起這一樁婚事來,他爹娘還親自上門改約。
他們沒辦法,話辭推來送往,抵不過人家在宮裏混的兩張好嘴,就隻能把希望全托在杳杏身上,叫她自己去回絕了這樁婚事,隻當攤上了個瘋子。事情了了,再好好地去和姐姐解釋,這些醃臢本來與小孩子,也不算有關係。
做父親的,一是不願意和女兒去講這種故事,覺得害躁,二是自己拒不掉,還得請沒長成的女兒去抵著,又感到丟臉、沒麵兒,就派母親去勸。
母親帶著大丫鬟,站在杳杏的門前,心裏其實也打鼓。倒不是怕,就是覺得自己給女兒從小養的太單純了,一朝遇到這麽個不要臉的好色之徒,還得為著地位權勢的因,讓她自個兒去麵對那些人,直感內疚。但又沒什麽好辦法,人家不要臉,點明了說現在皇帝下旨、民風開放,鼓勵男女自由婚配,別再要家長從中作梗。又講,大家都是為了孩子的未來著想,端明了說要見杳杏,得順著他們自己的心意,以後才能都長久幸福。
杳杏的娘雖然懂禮,不敢多言,但在心裏早把這人罵了一千遍不止。她自己養的女兒,難道自己能不清楚?她女兒才十歲,怎麽可能願意嫁給那快三十的人!就她這年紀,連什麽是情愛都還在不懂,更別提談婚論嫁了。
她娘從丫鬟手上提過點心盒,裏麵裝著些杳杏最愛吃的綠豆冰糕、牛乳提子,下麵還有盤切好的瓜混。她讓丫鬟陪她一起進去,這丫鬟是自小跟在她身邊長大的,情同姐妹,共曆多少甜酸場麵。如今這情形她也第一回碰到,心裏總希望是有個人能陪著,相公不行,就要姐妹。
母親的愛是弱力織起的大紗,覆在人的頭上一無可擋,但總要覆上,她的愛願極狹而深,與紗的輕廣如此古怪和融。
娘親進去的時候,杳杏坐在彈琴的椅子上,兩手垂琴桌上,沒碰到琴,隻幾指瞎彈空氣。
她娘笑嘻嘻地走進,叫她“杏子,別玩了,來娘親這邊,娘親給你帶了愛吃的糕點。快過來,來。”
娘親旁邊的丫鬟也滿臉笑容地朝她招手。
杳杏伸直十指,停了空彈的手,朝她們偏眸。
一側眸,空凝疚,回首即消愁。
“這是我生出的女兒嗎?”杳杏的娘在心裏想。
“難怪那二公子要悔婚重娶,十歲又如何!”丫鬟在心中道。
杳杏又回了頭,重新開始彈空琴,她滯滯地盯著桌子前麵、花瓶後麵、厚窗戶紙外麵,窗的方框定住的世界。父親站在庭內踱步,管家立在一邊擦汗,被他們倆擋住了一半的樹高高輕搖,在抖什麽灰呢。樹下的堆石如玉,鋪地的石塊陰明兩形,簷角擋住了後邊的、割開了上麵的天,天是齒樣的,被狗啃過的。
娘親柔和疼愛的聲音又傳來“杏子,怎麽了,看什麽呢?來吃牛乳提子啊。”
杳杏十指全往前撥,似空氣能夠發音。跟著,她雙手握拳,仿佛在講“我恨死了這個虛偽的世界。”
她抿抿櫻桃小嘴,水潤重彈,朝母親那邊走了過去。
母親看她過來,笑盈盈地拿沾濕的帕子給她擦手,把十指擦得像煮過的白肉一樣幹淨。
她慣例問起杳杏的功課,又問她最近的琴練得好不好,畫畫可有新品。
杳杏一如往複地作答,然後沉默。
這是娘親最喜歡的模式了,杳杏知道。淑女有淑女的樣式姿態、話精而入深,笑恬而麵靜,事務功課一應俱對,思想呆板無謂、但要守規。
杳杏依照著往日的習慣,和她應付,她暗暗地耐下自己的騷動和搗怪的興奮,壓住心中那隻蹦跳四撞的怪獸,告訴她“沒事,再等一會兒,等到她主動開口。”
從娘親踏進這道小低坎後,他們生活的一切,就都改變了。
她本能不邁這道門坎的,可她偏偏要邁,從她打算要邁的時候,這一家的結冰的平靜就要被忽如其來的雷電裂破。沒人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深山裏的冰湖上,會突然飛來一道雷電,為什麽雷電會突然劈到一塊冰湖,為什麽一劈就能震裂整湖冰塊,冰塊震裂之後十年,水裏的水草和魚又會怎樣。
她終於引下了雷電。
杳杏的娘親試著用盡量柔和的語氣開口“杏子,你還記得姐姐的那個夫婿嗎?”她在用自己認為可能的方式減輕“男人的汙穢心理”對一個“十歲的單純幼女”引發的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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