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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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宥利的住所坐落在法租界霞飛路上,雖說是一所並不十分大的公館,內裏卻有著極其考究的裝修與設施。

    唱機裏播放著東洋的靡靡之音,許宥利半眯著眼睛,拿了一杯紅酒正歪在沙發上,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他從接到香凝電話的那刻起,腦海中便不停浮現著她的身影。曾經,他對她,不是逢場作戲的貪歡,也不是探獵新奇的情欲,他將她放在自己的心尖,是那樣真摯的愛過她。可是,她非但離開了他,而且做了他兄弟的情人。

    想到這裏,許宥利忽地心冷了,他覺得自己像被寒風無情的打擊了一般,身上有了陣陣寒意。他顫抖著將杯裏的酒喝下,把自己縮成了一團。他的眼睛漸漸模糊了,再也看不見香凝的影子。

    “先生,有位小姐來訪,在樓下客廳裏等著。”家仆的聲音打斷了許宥利的思緒。

    許宥利揉了揉濕潤的眼睛,坐了起身:“請她上來…”

    香凝被家仆迎進許宥利臥房的時候,他正從浴室洗了臉出來。

    即便老道如香凝,可畢竟兩人曾有過肌膚之親,又時隔多年再次相見,還是免不了有一絲尷尬。

    許宥利見她僵硬地站在門邊,便不轉眼地盯著她的臉龐。眼前的這個女人,依舊是那張美麗而高冷的麵孔,姣好的身材,濃密的長發,還有那雙泛著秋水的眼睛。他恍惚了,竟然講不出一句話來。

    香凝見他癡癡的模樣,原本想好的說辭也用不上來,隻得心裏重新去盤算一番。

    “你預備著就這樣一直站著嗎?”許宥利半晌之後終於開了口。

    “您是主,我是客,不是嗎?”香凝淡淡道。

    “你還是這麽伶牙俐齒…”許宥利自嘲式地笑了一聲,“進來坐吧,我記得你似乎不喜歡穿著高跟鞋站太久。”

    他的這句話,讓香凝收住了剛要邁開的步子。她沒有想到,許宥利的腦子裏還留著自己的喜好。

    “你竟然還記得…”香凝淒涼地笑了一下。

    “記得…”許宥利挑了一下眉,“我的記性向來不錯。”

    “坐吧,幾年不見也不需要這樣客氣…”許宥利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既然這麽遠跑來找我,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先坐下來再說。”

    香凝頓了一下,便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你要喝點什麽?”許宥利走到邊櫃旁,順手往自己的杯子裏倒了紅酒。

    “不了,我講完話就走。”香凝道。

    “這可不像你處事的風格…”許宥利說話間,已經將另一個杯子裏也倒上了酒,“你既來找我幫忙,就該有找我幫忙的態度…來,先喝一杯。”

    香凝猶豫一下,還是接過他遞來的酒杯:“我已經許久不喝酒了,不過今天是我主動找你,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難不成你們金陵女子大學有不讓飲酒的校規校紀?”許宥利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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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幾個親近的朋友,還真沒幾個人曉得我去了哪裏,你果然手眼通天。”香凝冷笑一聲道。

    “手眼通天談不上,我隻是關心我想要了解的人罷了。”許宥利道。

    香凝伸手將垂下的鬢發攏了一下,心裏升起一絲莫名的感傷。

    “我們來談談正事吧…”香凝將杯子裏的酒一口喝下,“你要怎麽樣才肯放過鴻燁?”

    “瞧瞧你這話講的…”許宥利冷笑一下,“他自己貪心,去做這樣的豪賭,我又能怎麽辦呢?”

    “鴻燁是貪心,可沒有你許參讚的推波助瀾,他能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嗎?”香凝道。

    許宥利喝下一口酒,慫了慫肩膀:“是我推薦他入股市不假,可讓他願意犯險走這步棋的始作俑者,難道不是你嗎?”

    “我?”香凝一臉疑惑。

    “對,就是你!”許宥利用手指彈響了酒杯,那聲清脆的玻璃碰撞聲回蕩在寂靜的屋子裏。

    “他這些年還真是沒虧待你,錦衣玉食的供養著,你當他從哪裏來的那麽些錢?”

    見香凝鎖了雙眉,許宥利笑了笑,又接著道:“別看他黃氏商館聲名在外,可是他家老爺子傳統至極,聽說每房每月也不過是給個幾百塊做零用。”

    隻許宥利這短短的一句話,便讓香凝心跳加快起來。這些年,黃鴻燁對她的一應供給絲毫不遜色於那些豪門大戶,在此之前,她隻以為黃氏商館富甲一方,黃鴻燁給予自己的不過是九牛一毛。可現在,她恍然大悟,這個男人竟然為了自己,挪用了商館的公款。

    香凝垂下眼眸,拚命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一種對黃鴻燁的追悔與愛憐交織著的情感,猛然向她的心裏襲來。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緣何而來,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許宥利見她這個模樣,心裏由不得泛起一陣酸澀。他一口將杯子裏的酒倒進嘴裏,定定地望著香凝道:“幸虧他待你不薄,不然,我還真的放不過他!”

    香凝抬起頭,往日那雙嫵媚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隻泛著晶瑩的淚光。

    “他對我有恩,更對我有情…如果你真的曾經對我動過心,請你看在我的情分上,放過他吧…”

    “他對你有恩?什麽恩?救你於生命垂危之際嗎?又或者在你離開掩香閣之後幫你安頓了下來?”許宥利冷哼一聲,“你以為,這都是他主動為你做的嗎?”

    香凝沒有答話,默默地用手捂著胸口,落著淚。

    “那我來告訴你…”許宥利托起她的下巴,聲音有些顫抖起來,“是我,讓他在你病危的時候送你去醫院,是我,讓他把你接出掩香閣…”

    許宥利忽然抱住頭,他的心痛了起來,他狂哮著:“還是我,親手把你推給了他!”

    香凝呆呆地望著他,一時間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你口口聲聲說他對你有恩,難道他沒有告訴你,這些所謂的‘恩’,來自於什麽人嗎?”許宥利提高了聲音,“我靠著回憶過了這麽幾年,誰又能來撫平我心裏的傷痛?”

    香凝漸漸明白過來,可她知道這些年黃鴻燁對自己的感情並沒有半分虛假,而她也早已將這個男人放在了心裏。

    香凝緩緩止了悲傷,拿出手帕將自己的淚痕擦去。

    “也許天意弄人,我注定這一生飄零…不論過往如何,一切的錯都因我而起…你可以恨我,怨我,甚至報複我,可如今,他黃家已經落到這步田地,請你放過他吧。”

    “好,你既然非要幫他,那我就滿足你…”許宥利盯著她,“隻是從今天開始,你就不要再離開這公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