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第三百八十七頂異國他鄉的環保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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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七章

    【我的親人已經找到了蘭波,  一切安好,他不願意離開,堅持要留在巴黎……便把他留在了身邊……】

    五月,  收到雨果的回信,麻生秋也整個人鬆懈下來。

    維克多·雨果的用詞謹慎,  含糊其辭,  沒有提及巴黎公社和阿蒂爾·蘭波的全名,以防書信在中途被其他人截獲。對方保護的不止是年幼的蘭波,也是自己和小兒子弗朗索瓦。

    麻生秋也喃道“雨果先生是靠譜的。”他後知後覺地發現,  自己一個月來隻賺到了寫信的錢,  唯一全心全意投入的“算計”——竟然是用在了“老朋友”身上。

    理了理情緒,麻生秋也掙脫了一些過去的束縛,  認真寫信,不想辜負維克多·雨果對自己的深切期望。

    【最新得到的消息,  阿爾伯特·品森在一八六九年離開了巴巴多斯,但是他的身邊沒有阿黛爾小姐,  後來經過打聽,  阿黛爾小姐仍然留在巴巴多斯,  當地人有說見到過自稱是‘雨果女兒’的白人女性,  她有著卷曲的長發,  目光呆滯,精神狀態不好……】

    他用文字委婉地形容阿黛爾·雨果的狀態,  根據阿黛爾·雨果在後世的自傳,  被人拋棄的阿黛爾·雨果在巴巴多斯生活貧困潦倒,沒有錢住旅館,靠撿殘羹剩飯為食。

    按道理來說,他應該表達對雨果女兒的憐憫之情。

    可惜,  他寫不出來。

    反胃。

    他看過阿黛爾·雨果的日記體自傳,不知道是她自己寫的,還是別人幫她寫下來的內容,阿黛爾·雨果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純粹是自討苦吃,不論放在哪個現代的文明社會裏,這種為愛私奔、還有臉寫信問父母要嫁妝的不孝女會受盡唾棄。

    最惡心的是——阿黛爾·雨果騙了父母,男方拒絕與她結婚,是她自己單方麵地編造謊言,不願回家,使得父母傷心欲絕。

    父親寫信催促,她不肯回家。

    母親身體有恙,她不肯回家。

    理由是寧願當不孝的女兒,也不能當愛情的弱者!

    私奔,騙婚,用枕頭假裝懷孕,給男方送美女上門約炮,破壞男方的婚禮,花掉五千法郎求助巫師獲得男人的心一係列行為,麻生秋也可以當作是阿黛爾·雨果見識短淺,腦子有病,但是真正令他不齒的是阿黛爾·雨果挽留男人說的話。

    那句話的大致意思是——

    【隻要你跟我結婚,我們就可以得到千萬法郎!】

    一個靠父親補貼、欠著父親一大筆錢的女孩哪裏有千萬法郎?她說的無疑是維克多·雨果未來的遺產。

    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孩。

    麻生秋也閉了閉眼,憐憫著在過去顛沛流離十九年的維克多·雨果,對方視若珍寶的女兒,在別人眼中是趕也趕不走的蒼蠅。

    他的筆尖停頓良久,在下一行寫道

    【雨果先生,請您保重身體,您有無數關心您的讀者,對於您流落在外的女兒,我建議您親自前往當地,登報尋找,或者是詢問阿爾伯特·品森本人、上司,我相信他會給您一個答複。】

    【愛是什麽,這是一個亙古的話題。】

    【我不懂您的女兒為何癡狂,我曾經聽人說,愛是甜蜜而苦澀的混合體,也曾經聽人說,真正的愛是不會痛的。】

    【我想,那或許是一場至死方休的癲狂。】

    【願您能與女兒重逢,願世上每個家庭不用曆經苦難。】

    【——關心您的讀者。】

    麻生秋也吐出一口氣。

    封上信封,貼好郵票,等待寄給比利時的雨果。

    窗外的口哨聲時隔多日,以清脆的音色回蕩在街道口,初聽覺得新鮮,到現在卻覺得有一些悲涼——人心在塵世裏掙紮。

    “那個少年又來表演了嗎?”

    麻生秋也在沉寂中走到窗戶邊,再一次地揭開了窗簾的一角,望見上次羞紅臉逃走的少年大大方方地站在那裏,吹著不知名的音樂。少年身上的校服又舊了一分,上課的時間不在校園念書,顯然家庭已經無法支撐對方繼續完成學業。

    假如是在文野世界,麻生秋也輕而易舉就能資助這樣的孩子,隻要他們願意認真念書,學會一技之長,將來還可以來秋會社工作。

    現在,他一無所有,全靠王爾德給他容身之所。

    他從褲子口袋裏取出了一枚金幣,是王爾德送給他的英鎊,也是他全身最大麵額的錢財。

    錢不多。

    遠遠不足以讓人回去讀書。

    在利物浦,他不肯用這枚英鎊,利用口才說服華人老板,回到都柏林,他不肯用這枚英鎊,寧願做回翻譯的老本行。

    昔日的港口黑手黨首領很久沒有如此缺錢了。

    “不夠。”

    麻生秋也的掌心握緊了金幣。

    死人不需要錢,活人需要,他對世俗的金錢有了一絲渴望。

    那麽……是否證明他漸漸地想要當一個活人?

    口哨在吹。

    氣息不是那麽綿長。

    少年獲得的打賞少之又少,隻獲得了五便士,大概夠買幾塊麵包充饑,解決一下晚餐的問題。換作幾十年前饑荒的年代,五便士什麽都買不到,食物在糧食短缺的年代從來都是昂貴的。

    三次賣藝,或許不止三次,少年為改變命運在付出淒慘的努力。

    明天?後天?大後天?

    學校的大門會徹底關上,包括了上學的希望。

    麻生秋也坐回椅子,在紙張寫出了一個詞“知識”,其次是他擅長的幾個領域“管理”、“商業”、“股票”、“港口貨運”、“投資”、“規則製度”。他的眼神停留在了最後的“製度”上,這個年代沒有電影,貴族缺乏娛樂活動,導致他們隻能吃飯、喝酒、看戲、聽音樂、組織沙龍活動和舞會。

    想要玩的開心,吸引人去消費,少不了商業促銷的手段和相應的製度,二十一世紀才是娛樂活動蓬勃發展的年代。

    沉思三秒鍾,麻生秋也在紙張上寫出了最核心的會員製度。

    會員製度也分好幾種類型,消費升級類型,充值獲得卡類型,針對不同的類型,適合不同的行業。

    後續,配合會員卡的活動也有不少,每周、每個季度的折扣促銷,更是隱含了一套成熟的規律。

    最後——

    他在結尾處寫道【可以向都柏林的飯館、咖啡廳、酒吧、歌劇院出售相應的會員製度,問他們索要報酬,分別定價為1英鎊、5英鎊、10英鎊、50英鎊,不要貪心,若是他們願意為會員製度付出報酬,則給予後續的活動規則。】

    【你能賣出去多少份會員製度,你就能賺到多少錢。】

    【讓我看看你的努力吧。】

    【真正美妙的“音樂”,是人們在努力下大聲說出的聲音,希望你可以回到學校,完成你的學業。】

    麻生秋也把紙張撕下來,揉成團,裏麵包上了一枚金幣,打開窗戶,十九世紀的風湧進來,吹開了他的劉海,吹入了陰鬱的眼底,為緊閉的心靈打開了一扇窗戶。

    他對準少年,手法精準地砸在了對方的腦袋上。

    少年哎呦了一聲。

    路邊沒人,少年撿起紙團,滿臉愁容,懷疑自己吵到了附近的居民,遭到了報複。他順著紙團砸來的方向看去,距離有一些遠,是一棟四層樓的公寓的一樓,看不清是哪一戶。

    麻生秋也在第一時間關上窗戶,拉下了窗簾,減少給王爾德帶來的麻煩。他不怕對華人露出真容,因為這個時期的華人和歐洲人之間有審美差異,指認的美人通常不會被認可,再加上華人表達能力不足,說得天花亂墜也不會有人當真。

    這張臉,是二次元級別的。

    現實中很少有人能靠美貌打破兩個世界的次元壁,即使有,也不可能比得上在二次元都是拔尖的麻生秋也,港口黑手黨最漂亮的公關官也頂多是勝在了雌雄莫辯、男女通殺方麵。

    麻生秋也如同完成了尋常的一件事,不再去關心外麵的發展,自己已經把一項賺錢的機會給予了對方。

    他整理出了當代活著的文豪名單,用中文抄錄了一遍,無數遍地去看這些人的名字,仿佛能看出一朵花來。

    “我不可能回局勢複雜的清朝,留在歐洲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

    “一度是我的夢想。”

    曾幾何時,麻生秋也想要環遊世界,去打卡全世界的超越者。

    超越者見不到,文豪可以見到。

    他不會再盲目崇拜任何人,絕不踏上法國的地盤,本世界的阿蒂爾·蘭波安全之後,他就完成了照顧未成年人的義務,強迫自己忘記對方,間接托管給了德高望重的雨果先生。

    麻生秋也拿出新的紙張,陸續寫下其他的賺錢方法。

    足不出戶。

    他亦可以觀測世界的脈絡。

    隻要不談感情,他在發家致富方麵有充足的經驗,十九世紀的商機眾多,無數世界級富豪在這個年代留下傳奇的名聲,奈何需要起步的資金,從零到一的那一步累積是最難的。

    “我不能露麵,不能輕易出門,最好以書信的方式撒網捕魚,在各個行業找到願意給自己回信的商人。”

    “這真是一場挑戰,而王爾德是誘惑我不勞而獲的外掛。”

    “我早已知曉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

    “我今日的下場。”

    “便是我當初的貪心所致……”

    紙張上,沒有水滴落下,這具身體的淚水是流不出來的。

    寫字的沙沙聲出現。

    麻生秋也在煤氣燈下側顏寧靜,歲月如詩,卻無人為他謳歌。

    外麵的街道,少年看到了紙團裏珍貴的英鎊,跑到了王爾德的公寓附近,沿著路邊的窗戶一路急切地喊道“是哪位先生,哪位小姐?您給的打賞太多了!我不能收——!”

    麻生秋也的聽力很好,聞言說道“是一個好孩子。”

    不過,任你怎麽呼喊都沒有用。

    他不去理會。

    到後麵呼喊的聲音變得沙啞,中途停下了,少年看到了紙團上的內容,金幣固然珍貴,寫在紙團上的內容才是價值千金。

    窗戶外的少年去擦拭額頭急出來的汗水,嘴唇起皮。

    他哽咽地說道“謝謝……謝謝……”

    幾個小時後,奧斯卡·王爾德從聖三一學院歸來,進門後,把外出的外套掛上,愛爾蘭人出門在外的衣服很多,分早中晚三套,未成年人雖然沒有那麽多講究,但是會模仿著上流社會的人。

    “親愛的秋,你終於沒有在翻譯了嗎?”

    奧斯卡·王爾德如同一隻花蝴蝶,衣著華麗,繞到了麻生秋也座椅的背後,彎下腰去看對方在紙張上的內容。

    麻生秋也用書籍一壓,擋住了內容“這是賺錢的秘方。”

    奧斯卡·王爾德“噗。”

    不愁吃穿,每天為能不能花20英鎊買一件時髦大衣的奧斯卡·王爾德完全不在乎賺錢的問題,“我給你一個賺錢的方法吧,隻要你用優美的法語為我朗讀書籍一個小時,我就每天給你1英鎊的酬勞。”為了勸他放棄找工作,奧斯卡·王爾德說得很認真。

    換作剛來到這個世界,麻生秋也百分百會拒絕,知道這個世界不是異能力者們玩出來的把戲,他慢慢走出自身的局限性。

    “可以。”

    麻生秋也在他的驚喜下答應,隨即說道“1英鎊太多了。”

    奧斯卡·王爾德睜著眼睛說瞎話“完全不多,請一位法語老師就需要不少的錢財,你幫我省了一筆錢呢。”

    麻生秋也回過頭,雙眸在燈光下褪去麻木,有一些溫潤。

    “我看了《傲慢與偏見》,書上說20到30英鎊可以買一個強壯的奴隸,我覺得我朗讀的價值沒有那麽高。”

    “你是無價之寶,那本書介紹的是幾十年前的物價了。”

    奧斯卡·王爾德不假思索說出討人喜歡的話。

    “我又看了出版時間更晚一些的《簡愛》,簡愛的教師年收入是20英鎊,你給我一個月30英鎊的收入是錯誤的。”麻生秋也對王爾德慢條斯理地解釋,“不要讓我們彼此為難,我猜你一個月的生活費沒有超過50英鎊,你打算在外麵過節儉的生活嗎?”

    奧斯卡·王爾德趴在了椅背上“我有存錢的習慣。”

    他手頭上有超過兩百英鎊的零花錢,是平時存下來的小金庫,滿打滿算,足夠讓麻生秋也為他朗讀半年以上。

    “而且我也能賺錢,比如獎學金、詩歌比賽……”

    奧斯卡·王爾德在麻生秋也身邊聞不到任何氣味,幹淨如雪,對方就像是洗滌了汙濁、等待升入天堂的聖靈——殘破版本。

    麻生秋也聽著他的話,英語的直白讓人更懂一個人的想法。

    麻生秋也搖頭,定下價格“1先令。”

    奧斯卡·王爾德想要說什麽,麻生秋也說道“我查到1英鎊等於20先令,七先令可以買二十隻鵝,親愛的奧斯卡,這已經很昂貴了,在你的大方消費下,我可以一周買到二十隻鵝。”

    奧斯卡·王爾德笑翻過來,笑點有的時候就是這麽低。

    “天啊,你拿鵝來比喻自己的朗讀收入嗎?”

    “畢竟我是個在你眼中‘半吊子’的法英語言翻譯家。”

    “我錯了,我上次不該笑你,好吧,這次也不該笑你,但是你終於學會我們的說話方式,喊我‘親愛的奧斯卡’了,我很感動,我決定給你再加1先令,請不要拒絕我,我會傷心的。”

    奧斯卡·王爾德的腦袋不知何時蹭到了他的耳邊。

    白皙的耳垂有著玉質的光澤感。

    在黑發下格外突出。

    奧斯卡·王爾德覺得那是蛋糕上的一點奶油,或者是白果,想要吃到嘴巴裏,去品嚐是甜的還是酸甜的。

    在王爾德胡思亂想的時候,麻生秋也推開他的頭,站起身。

    站直身體的他是一個標準的成年人。

    麵容的年輕,無法改變兩輩子氣質的沉澱。

    “什麽時候開始朗讀?”

    “入睡之前~。”

    夜晚,奧斯卡·王爾德獲得了自己的入睡“禮物”,自己聘請的“法語老師”拿著一本為他朗讀裏麵的內容。

    標準的巴黎腔調法語,是法國的主流口音。

    書房裏,麻生秋也朗讀的是一本標準的英雄救美類型,作者名不認識,是王爾德在書店裏隨手淘來的類型。

    他去看小床上眯著眼享受的奧斯卡·王爾德,有了一點給自己孩子念書的感覺,當年亂步和中也就聽過他念睡前讀物,可惜那段時光較為短暫,之後他就成為了忙碌工作的港口黑手黨高層。

    他漫不經心地翻頁,念的內容與傳統發生了改變,而奧斯卡·王爾德渾然不知道自己聽了一個現場改編的小故事。

    生活需要驚喜。

    麻生秋也總是願意給渴望長大的少年一些驚喜。

    他用抱得美人歸的主角的口吻說道“我這輩子救過很多人,有的是出於憐憫與施舍,有的是出於投資,動機稱不上絕對的純淨,有愧於施舍的英雄的稱呼,但是我確實救到了他們。”

    “我一廂情願的認為我救了所有人,這些人就會在某一天救我,在我的危難之際拉我一把。”

    “可是當我麵對真正的危險後發現。”

    “人——”

    “隻能救自己。”

    “一個人或是卑劣,或是偉大,在死亡麵前才能審視清楚,我們終其一生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就是意義。”

    “我承認我救你,是貪圖你的美色,想要你回報我。”

    “我是卑劣的。”

    床上,奧斯卡·王爾德的眼皮抖了抖。

    “我承認我在往後的日子,得失的念頭逐漸消散,我用竊喜的愛來彌補你,付出所有來保護你的安全。”

    “我是自滿的。”

    “這樣卑劣又自滿的我,給了你幸福,你會原諒我嗎?”

    麻生秋也目光落下奧斯卡·王爾德裝睡的臉上,平靜地說道“這就是所謂的英雄救美,一個退休英雄的自述。”

    “他獲得了原諒。”

    “主角與最美的姑娘生活在一起,生下孩子,一生幸福。”

    “happy  endg。”

    “朗讀結束,誠惠2先令。”

    奧斯卡·王爾德不由去想,最近暢銷的是這種嗎?

    有一點……細思極恐啊。

    他救美人,絕對不是見色起意,而是對於路邊屍體的人權保護!

    他喜歡的是漂亮端莊的上流社會女性!

    “秋,我馬上要入睡了,你教我一句適合對法國人表白的話,2先令在抽屜裏,你自己去拿。”

    “zhije    souviendrai  toujours  de  notre  preière  rentre”

    “用英語翻譯一下?”

    “我會永遠記得我們的初次見麵。”

    麻生秋也用溫柔的語言,冰冷如亡者的目光說出來,背後的陰森能夠讓奧斯卡·王爾德縮了縮腦袋。

    一切始於算計。

    愛情是一場戰爭,誰離不開誰,誰就是輸的那一個人。

    ——我可有讓你刻骨銘心的痛苦一回?

    ——我,時時刻刻都在痛啊。

    ……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五千多字,寫到了淩晨四點鍾。

    作者被雨果先生的二女兒刷新了三觀,必須向大家分享一遍。

    阿黛爾·雨果的心上人阿爾伯特·品森(albert  pson)  ,姓氏也可以翻譯成“皮尚”。

    【百度百科-科普阿黛爾·雨果】

    【獨白】

    提起我的父親——維克多·雨果,世上沒有幾個人不知道的。至於我,一個被朋友們稱做阿黛爾的平凡女子,恐怕就鮮為人知了。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故事,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將作為父親傳記的花絮,永遠而真實地存在。

    那是個動蕩的年代。美國南北戰爭已進行到白熱化階段,大不列顛意識到南部聯盟的獨立已成定局,也參加到這場美國人的戰爭中來。因為這場戰爭,哈裏法斯——加拿大諾斯。

    科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城市,成為英美雙方爭奪的戰略要地。最終,英軍搶先一步將它占領,派進了駐軍。我熱戀的情人——第16輕騎兵團的中尉阿爾伯特·皮尚,就是這批駐軍中的一員。我在法國家鄉的小鎮格絲日夜期盼著來自大西洋彼岸的消息,而等到的卻是日益深重的失望。他的信件越來越少,最後終於音訊全無。經過若幹個孤枕難眠的夜晚,我再也受不了相思的煎熬,與家人不告而別,隻身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

    當時的哈裏法斯正被一群好戰的狂熱者掌握著,城市中到處是喧囂與騷動。離開家鄉靜謐的小鎮,突然置身於這座與戰爭隻有一步之遙的土地,一股無法抵擋的恐懼與無助令我不寒而栗。然而想到我最親愛的人也在這片天空下,我的心又被巨大的快感充盈了。

    見我孤身一人,好心的馬車夫——布萊恩先生,建議我去漢普酒店,他說那裏幹淨、便宜,而且房東桑德拉太太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那裏最適合單身女士居住。他的話果然不錯,從見麵起,我就對桑德拉太太產生了好感。她是一位高瘦、清爽的婦人,眼角微微下垂,這使她的麵龐總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神情。她麻利地接過我手中的皮箱,問我旅途是否辛苦,稱我為“我的孩子”。我暫時還不敢透露實情,隻告訴她我從法國來,到這兒來找一位很久沒有聯係的表兄,他叫阿爾伯特·皮尚,是一位英官。桑德拉太太沒多問什麽,但我想她一定猜到了我倆的關係。是啊,哪個女子會跋涉幾千裏,隻身一人來尋找一個不相幹的人呢?第二天,我來到旅店附近的書店,我需要大量的紙。我將記錄下在這裏的每一天每一刻,這將是我這段感情的憑證,這段經曆也將是我人生旅途中的重要一站。在書店門口,一個青年軍官與我擦肩而過,那瘦削挺拔的身材,那堅定有力的步伐,都那麽熟悉。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就是我親愛的阿爾伯特。我急急推開書店的門,向老板詢問道“剛才離去的是皮尚中尉嗎?”“是的,”跛腳老板(後來我知道他叫韋斯裏先生)很健談,“他剛來到這兒不久,但已很有聲譽了。不過,聽說他欠下了一些債務……”

    回到旅店,桑德拉太太邀請我與她共進晚餐,因為她丈夫一會兒要去軍官俱樂部服務。我的心一動,“英官也會去嗎?”“當然,”桑德拉先生一邊整理服裝一邊說,“這次聯歡就是以他們的名義搞的,是為了慶祝第16騎兵團的到來。”“這麽說,我表兄也會在那兒。桑德拉先生,我能請您給他帶封信嗎?”“當然可以。”我急奔回房,匆匆寫下“我親愛的,我們的分離讓我心痛欲絕,自你離開後,我日夜等待你的消息。現在我來了,我和你在海洋的同一邊,一切又會重新開始。愛你的阿黛爾。”

    整個晚上,我的心都在懸浮著。我特意坐在靠近門邊的椅子上,這樣,即使在幫桑德拉太太做活兒時,也能時刻注意到門口的動靜。桑德拉先生回來後會怎麽說呢?說阿爾伯特看到信後驚喜若狂?說不定,我親愛的阿爾伯特,知道我到來的消息後馬上就會迫不及待地跑來看我。幾次想到入神處,臉上情不自禁浮現出笑容,惹得桑德拉太太一再地問我是否太累了。

    終於,桑德拉先生回來了,興奮地大談宴會多麽豐盛,樂隊如何出色。我終於忍耐不住,“那您見到我表兄了嗎?”

    “哦,你說皮尚中尉?當然見到了。我從未見過像他這樣英俊的軍官,又那麽會講笑話……”

    “我是說那封信。”

    桑德拉先生遲疑了一下,我真怕他給忘了。謝天謝地,他說道“他看了信,但他說他不想回信……”我的頭“嗡”地一下漲大了,似乎瞬間天空都坍塌了。連日來的猜疑終於得到了證實——現在的皮尚中尉已不是當初那個發誓要娶阿黛爾的阿爾伯特了,他違背了我們曾經的誓言。我的耳朵轟鳴著,桑德拉先生又說了什麽,我一句也沒聽清,巨大的失落與痛苦咬噬著我的心。我轉身衝上樓,趴在床上痛哭起來,我不遠千裏尋到這裏,難道就為了這更徹底的打擊嗎?

    待我平靜下來,桑德拉太太才告訴我,阿爾伯特根本沒看信,他看了封皮就將它塞進口袋裏。狠心的人,他甚至不想知道我對他的思念。

    當晚我做了噩夢,夢見自己掉進一片無邊的水泊中,接連而來的浪頭不斷將我壓入水底。我掙紮著鑽出水麵,頭上卻像蒙著麵紗,窒息、壓抑,看不到一絲光明……

    事情已發展至此,我沒有別的選擇,隻能用一切手段實現我此行的目的——讓阿爾伯特回心轉意,進而和他結婚。我在日記中寫道“在離開家千裏外,我開始學習用不同的方式對待生活。現在我可以習慣一切事情,但關於愛,我隻有他一個。當感情的潮水再次把我推向他時,為了打動他,我願意做任何事。我會以溫柔的方式戰勝他,用溫柔的方式。”

    同時,我寫信給已傷透心的父母,告訴他們我在這裏的情況,請父親把我這兩個月的生活費寄來,哈裏法斯的費用太昂貴了。

    轉機很快就來了。這天中午,桑德拉太太急匆匆地敲開我的門,告訴我樓下有位年輕軍官要見我。哦,一定是阿爾伯特,他決定回到我身邊了?一時間,狂喜使我手足無措,既擔心發髻亂了,又惟恐衣服不得體,在鏡前照了又照,才匆匆奔下樓去。阿爾伯特正焦灼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不停地擺弄著手裏的馬鞭,身上還穿著團隊製服,估計是臨時趕出來的。不過,這身裝束使他看起來更加英俊威武。

    桑德拉太太見我下來,馬上找個借口出去了,並輕輕掩上房門。我疾步投入到他的懷抱中,用顫抖的手撫摩著他的臉,喃喃道“我終於找到你了。”

    阿爾伯特卻沒如我期待的那樣熱烈回應,他的身體仍是的,“你不能待在這裏,在這個國家裏你什麽都沒有。”

    “不,隻要你在,什麽地方我都可以去。”

    一絲譏諷的笑容從他臉上掠過,“那你偉大的父親怎麽說?我確信你沒有告訴他。”

    “我們可以結婚,那樣我們就可以得到千萬法郎的財產,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

    他突然煩躁地將我推開,“你父親瞧不起我,他永遠不會答應的。總之,我不是來求婚的,請你離開哈裏法斯。”

    “難道你不愛我了嗎?”我的聲音中已帶著乞求。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的心猛地抽緊了,似一記鋼鞭從心頭掠過。希望化做肥皂泡,正在逐漸消散。我徹底爆發了,歇斯底裏地喊道“如果你不答應我,我就去告訴你們長官,讓他們看你給我的信,告訴他們你以前的所作所為,把你從軍隊中開除出去……”憤怒與嫉恨使我變成了一個惡毒的小婦人,而這種孤注一擲恰恰徹底摧毀了我那基礎本不牢固的愛情。阿爾伯特用一種冰冷而陌生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轉身向門外走去,那目光讓我心寒。

    我頓時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一旦他走出門口,我將永遠地失去他了。我發瘋一般衝到他前麵,將身體堵在門口,從口袋裏抓出一把鈔票塞到他手裏,“去還你的賭債。”這是我能挽留他的唯一手段了。阿爾伯特沒有拒絕,然而從那緊繃的嘴裏吐出的話語卻更加讓我心痛。

    “我接受了,不是禮物,是借款。”

    說完輕輕推開我,轉身走出門去,再也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雖然阿爾伯特如此殘酷地對我,我卻無法讓自己停止去想他。我渴望見到他的身影,哪怕盼來的仍是冰冷的目光和言語。我整日在軍營附近遊蕩,不知疲倦,不知饑渴,似一隻潛伏的野獸,等待獵物出現。有幾次我仿佛見到了阿爾伯特的身影,然而急切地奔過去,看到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詫異的麵孔。軍營裏的人一定以為我瘋了。然而有一次,我千真萬確看到了阿爾伯特,絕對不是幻覺。他出了軍營,進了附近街區一幢豪華的住宅。我像一隻貓頭鷹蜷縮在房前的矮樹上,不安而急躁地等待我最不願看到的一幕發生。屋裏燈火輝煌,我看見一位衣著華麗的小姐迎上來,阿爾伯特熱切地擁住她,兩張唇迫不及待地貼在一起。讓我窒息的長吻結束後,阿爾伯特輕輕攬住小姐的腰,一如當日對我那樣溫柔,兩人相擁著走向通往臥室的樓梯

    “我再也沒有什麽嫉妒和自傲了,我已經遠遠地超離了驕傲。既然我不能擁有愛的微笑,那我就去接受痛苦的煎熬。我有愛的信仰,我不會隻獻出我□□,也不會隻獻出我的靈魂。……我還年輕,但有時卻已感到了生命的秋天。”

    天氣越來越冷了。哈裏法斯的冬天真是可怕,棉絮樣的雪片鋪天蓋地飄撒而下,仿佛要蓋住世間一切的肮髒。我仍穿著來時的薄大衣,父親這月的匯款還沒到,而上月寄來的錢大部分都給了阿爾伯特,剩下的那部分扣除交給桑德拉太太的房租,已所剩無幾。我的紙又用完了,盡管天氣冷得逼人,我還是掙紮著走到韋斯裏先生的書店。我可以不吃東西,但不能沒有紙。我需要用它傳遞我對阿爾伯特的思念,也要用它記載我的心路曆程。這已是我唯一的慰藉了。

    韋斯裏先生早已為我準備好兩卷我常用的紙,恐怕我是他有生以來接待的最古怪、最大宗的顧客了。我翻翻口袋裏那幾個可憐的硬幣,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我沒有錢買那麽多了,隻要一卷吧。”“沒關係,下次再給吧。”我道了謝,走出門去。一股冷風襲來,我的身體像紙片一樣顫抖起來,腳下的路突然變得像棉絮一樣柔軟。我覺得自己好像走在雲間一樣,飄飄欲升。終於,眼前一黑,倒在雪地上。

    當我恢複知覺時,我已躺在漢普酒店自己的床上。桑德拉太太告訴我,是韋斯裏先生將我送回來的,並說她已請醫生為我診斷過,是胸膜炎,需要加強營養,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好心的桑德拉太太,肯定又是她為我支付了醫療費,但我現在卻無力回報她。

    當晚,我用顫抖的手給父親寫了信“親愛的父親,皮尚先生終於決定和我結婚了,但條件是他收到你們認可的信件。我又沒錢了,在這裏每月沒有400法郎是不夠的我的身體很好”

    半昏迷半清醒狀態中,我又開始重複那千篇一律的噩夢:我掉在水泊中,巨浪接連將我壓入水底,我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這期間,我一刻也沒有放鬆對阿爾伯特的感情攻勢。我買通他的貼身侍衛,在他的製服口袋裏塞進寫著各種字樣的紙條,有時是“記得想著我”,有時是“我為愛而瘋狂,你不能拋棄我”,也有時寫“沒有你我不是我自己”。總之,都是我最真實的情感。我想像著他見到這些字條時的情景,惱羞成怒?暴跳如雷?亦或無可奈何?不管怎樣,我要像陰魂不散的幽靈一樣跟著他,讓他時刻感覺到我的存在。

    父親很快寄來了700法郎和認可我們婚姻的信箋——“我,維克多·雨果,前法國貴族,同意我女兒阿黛爾與英官皮尚先生結婚。”為了他的小女兒,父親放棄了他的原則和尊嚴,可這一切能換回他最愛的小女兒的幸福嗎?

    當晚,我穿上桑德拉先生的黑色禮服,混進了軍官俱樂部。在二樓旋轉餐廳裏,我見到了阿爾伯特,儒雅倜儻而彬彬有禮,和兩位穿晚禮服的女士有說有笑的。他抬頭看見了我,不禁一愣,與兩位女士低語了幾句,然後不動聲色地朝門外走去。我緊隨著他,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他停下來,冷冷地說“你穿成這樣來監視我。”“正相反,我穿成這樣是不想讓你難堪。”我掏出父親的信,期待著他的欣喜如狂的擁抱。沒想到,他隻粗粗瀏覽了一遍,就把信扔還給我,“我不能和你結婚。”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你說過隻要有我父親的認可信,你就和我結婚。”

    “可我現在變了。”

    “不要忘了是你先追求我的,是你在我父親的晚會上摸我的手臂,又在走廊裏吻我的”

    “你不要恐嚇我,”他輕蔑地瞥了我一眼,“之前和以後,我都有自由結識別的女性。”

    “我們結婚後,你也可以有自由,但你不能阻止我愛你,阿爾伯特。”

    “如果你真愛我,又不那麽自私,就不會逼我要你。你應該離開哈裏法斯!”

    不知何時,阿爾伯特已離去,留下我一個人呆立在濕冷的夜風中,絕望地品嚐著孤獨的滋味。

    我已欠下父親大量的債,為了能在這個城市中繼續留下去,我不得不將謊言延續。“親愛的父母,我和皮尚中尉結婚了,婚禮將於星期六在哈裏法斯的一個教堂舉行。因為我需要錢做嫁妝,我馬上需要500法郎做津貼。從現在起,我的地址為那威斯科,哈裏法斯,北街33號,皮尚太太收。信頭一定要寫皮尚太太。”

    沒想到,做事循規蹈矩的父親竟然通過出版社為我的婚姻做了聲明,而這則聲明又輾轉到了阿爾伯特的上司手中。很快,我又收到父親的信,信中說他對我的欺騙行為感到失望,阿爾伯特已與他通過信,說他永遠不會同我結婚。我不知阿爾伯特為此事受了怎樣的懲罰,也不知他做了如何的保證來澄清事實,總之,我猜他對我一定恨之入骨。父親隨信附上600法郎,要我馬上回法國,因為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捧著信,我潸然淚下。可我能就這樣離開嗎?不,我寧願做不肖的女兒,也不能□□情的弱者。隻要他在這裏,我就不能也無法離開。我的整個身心都牽掛著他。

    為了讓阿爾伯特回心轉意,我用盡了一切辦法。我曾為他物色美貌的姑娘,親自送到他門上;我曾在腹部填上枕頭,騙他說我已有了他的孩子;我甚至曾求助於巫師,不惜花掉5000法郎,希冀借助上天的力量重新贏得他的心。我想我已經快瘋了。我無視其他一切人和物,整個世界在我的眼中濃縮成一個目標奪回阿爾伯特。

    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我意料中的最壞的結局到底還是出現了報上登出了阿爾伯特與艾格·約斯通的女兒安格絲小姐訂婚的消息。安格絲小姐,就是那晚在臥房中與阿爾伯特耳鬢廝磨的那位貴族小姐,她將取代我永遠地擁有我親愛的阿爾伯特了。我突然醒悟愛情本是一顆晶瑩的水晶,完好時可以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而一旦破碎了,將難以再複合。第二天,我就以維克多·雨果的女兒的身份坐在了約斯通法官麵前。我開門見山“我想皮尚中尉不值得您的接納。”法官望著我,斑白的眉毛揚了揚,表明我的話已引起他的注意。

    我將陳述繼續下去,“我認識他已經幾年了,他巴結我的家庭——您知道我父親的聲譽,他知道如何去誘惑天真的女孩。他是個偽君子,他根本不是牧師的兒子,他曾債台高築,由於償還不了,他隻能選擇入獄或從軍我們結了婚,他也曾簽婚約。”“有證明嗎?”“當地的報紙曾宣告我們的婚姻。”“那你為什麽還要做他的妻子?”“您以為每個人都能駕馭她的感情嗎?”我的聲音已近於尖叫,“而且我有了他的孩子。”

    我的這一招終於奏效了。阿爾伯特與安格絲小姐的婚禮終於沒能如期舉行,關於“皮尚中尉”為人的傳言鬧得滿城風雨。不知是否為此,不久,他就隨政府遷到了巴巴多島。

    我的目的達到了,但我卻感到一種發自心靈深處的空虛和疲憊。我費盡心機,又得到了什麽呢?親愛的人已離去,因為他而出現的籠罩於城市上空的光環也隨之消失了,這片土地在我的眼中又恢複了它真實的麵目垃圾、暴力、疾病,到處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我決定回法國,回到我年邁的父母身邊。

    桑德拉太太為我的決定由衷地高興,她認為我連日來的奔波都是自找苦吃,而現在她的“可憐的孩子”終於幡然醒悟了。她邊幫我整理少得可憐的幾件家當,邊溫和地安慰我“你真不應該為皮尚傷心,他以為自己是誰,不和你結婚?”“不,是我不想和他結婚,”到現在,我還在試圖維護我那可悲的虛榮心,“我覺得婚姻對女人來說是一種貶低,而且我還不想放棄‘雨果小姐’的稱呼。”話雖如此,眼淚卻又掛滿兩腮。

    “一個女孩靠父親施舍過日,4年後還帶著恨。這就像我,難以置信。一個女孩在河邊從舊世界到新世界與愛人重逢,這就是我的願望。”

    雖已決定離開,卻無法說服自己的雙腳,它頑固地帶著我在這座城市裏遊蕩。

    隻要還在這座城市裏,我就覺得我親愛的阿爾伯特仍陪伴在我身邊,在花間我能嗅到他的氣息,從雲中我能辨出他的影子。我踏遍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就是希冀能尋到他的足跡。我曾不止一次來到他住過的宅院,那裏已換了主人,惡狗撕爛我的衣衫,抓破我的腿腳,卻阻止不了我前往的。因為,那裏的每一物都曾與他的肌膚相觸。

    我隨旅船渡到了巴巴多厘島。我已身無分文,再也無法住旅館,累了就在公園或車站的長椅上蜷一會兒,餓了就去餐館撿些殘羹剩飯。我淪落成了一個徹底的乞丐,而且是個很可笑的乞丐。你想,曾經華麗的衣裙如今變成絲絲縷縷的破布,卷曲的長發粘滿樹葉和紙屑,目光呆滯,口中念著愛人的名字,千裏尋愛,整日幽靈般在街上遊蕩。常有整群的小孩跟在我身後,叫著“瘋女人,瘋女人”,衝我吐唾沫、扔石塊、踩我的長裙。

    但我不但不惱怒,反倒向他們報以微笑,因為我的確是個瘋女人,是的,我承認,我也無話可說。

    我無法掙脫愛的強大力量以及發自內心的情感,我隻能追隨,期待那個曾經那樣深切地愛過我的男人回心轉意,希望他能記起我們之間那樣美好的回憶。可是沒有,這場戲,終究隻是我一個人的孤寂的獨角戲。

    我愛的隻是一個虛無的幻影。可那有什麽關係呢?哪怕是一個幻影,一個幻影也是好的啊!

    至少在我心裏,還保存著對愛的渴望與希冀,保存著那些昔日美好的記憶,那是愛的溫暖,幸福的源泉,為了他,我甘願付出一切,漂洋過海,萬水千山來與他相會,這種事,隻有我能做到!

    我覺得我的身體正在發生某種變化,似乎靈魂正在掙脫□□的束縛,奮力向上升騰、升騰有一天,我似乎見到了阿爾伯特,他仍穿著軍裝,英俊、威武。他一直跟著我,隨我穿過大街小巷,仿佛還叫了我的名字,聲音像我們初見時那樣溫柔。我卻無力回應他,我的雙腳的確已變成了超越意識支配的另一個整體,它不肯停下來讓我投入他的溫暖的懷抱。我多麽想停下來,激動地與他相擁,告訴他我是怎樣熱切地尋找他。可是我已經忘了我在尋找什麽,或者是我的潛意識裏已將他當作一個不認識的人。我不想回應他,我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托著疲憊而茫然的身軀繼續向前走去……奔走、尋找,已成為我今生永恒的理想,不經意間卻迷失了尋找的目標。突然,我的眼前出現一條河,就是在我夢中出現多次的那個水泊。我的雙腳帶著我走向它,於是,我陷入了永遠的黑暗與無意識中

    以下所述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我暈倒在巴巴多島的黑人區,一個叫巴阿的黑人婦女因為父親的聲譽收留了我。待我的身體有所好轉後,她護送我回到法國。父親將我安置在聖曼德醫院的獨立病房中,直至今日。

    這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愛情。阿爾伯特,我至今無法將他忘懷。我說過,他是我今生唯一的戀人。從當年保留下來的日記中,我仍能找到他的影子;在夢中,我時常與他相會。

    我慶幸我們選擇了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因為在那裏,我們永遠不會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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