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八十二章 是我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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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大地,仙魔莫入!”
    秦桑語氣平淡,聲音不大。
    這句話卻似蘊含無邊法力,傳出山外,蔓延至人間,從雲都山一直傳到暮落山。
    但凡修為在身,皆可聽聞。
    沒有任何天象,聽在眾生耳中,威力絕不次於驚雷。
    這聲驚雷在他們心田間回蕩。
    帶來無邊恐怖,宛若天律!
    所有修行者心神震蕩,感到無形的壓力降臨,壓在身上,無法喘息。
    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
    燕國都城。
    丞相府。
    先後經曆光芒普照、陰雲密布、天雷滾滾等等種種異象,凡人們不明真相,人心惶惶。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祈禱有了效果。
    幸好,天沒有真的塌下來。
    凡人聽不到秦桑的聲音,眼看天上的異象漸漸消失,青天重現,夕陽落山,一切回歸正常,猶豫著是不是出去看看。
    可方才丞相有命,所有人留在府中不得外出。
    ‘得得得……’
    一匹快馬行至府前,傳來聖上的旨意,使得丞相府亂作一團。
    誰也不知丞相去了哪裏。
    皇城內。
    燕國國君站在寢宮前,看完天象變幻的全程,眯起眼睛,望著昏黃的晚霞,“丞相到了嗎?”
    玉朗走得倉促,無法顧及周全。
    太監還在震撼中無法自拔,聞言一顫,連聲回道:“啟稟陛下,聖旨應該剛到丞相府……”
    國君‘唔’了一聲。
    仙人頻頻入世,插手人間紛爭,現在世間有修行者已經不再是秘密。
    他看了眼皇城的東麵,那裏有一座鹿苑,是仙人居所。
    這麽驚人的天象,難道是人為的?
    這是多麽可怕的力量啊!
    國君心頭蒙上一層陰霾,偌大一個燕國,豈非被人反掌之間就能抹去。
    孰不知,擁有這等力量的修仙者也是極少數,鹿苑的修仙者們此刻正戰戰兢兢,迫切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秦將軍不在府上。”
    有人低聲道,“陶將軍也離城了,說是拜見雲仙師。”
    陶謄接到玉朗傳訊,向師父求援。
    他們二人和雲仙師最親近,雲仙師的法旨都是通過他們傳達給燕國修仙界。
    眾人拿不定主意,那一聲莫入人間的律令令他們心驚肉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紛紛望向鹿苑最高的閣樓。
    閣樓頂端站著一人,正是坐鎮都城的元嬰祖師——鄺家老祖。
    “出城!”
    鄺家老祖沉聲道,當先向城外飛去。
    聽到那聲律令,他心神不寧,不敢繼續留在人間。
    頃刻間,鹿苑空無一人。
    ……
    燕國舊都。
    一座清雅小院。
    院中有一株杏樹,枝繁葉茂,深秋時節也翠綠如新,葉間隱藏著點點微黃,是一枚枚熟透的杏子。
    樹下石桌石凳,以及一眼古井。
    一名書生掩卷而立,仰觀天象。
    側耳聆聽片刻,書生臉色陡變,掃了一眼小院,流露出不舍,輕歎道。
    “聖賢常道:大隱隱於市,隻怕隱不下去嘍!”
    他輕輕拍了拍身邊的樹幹。
    杏樹微微搖晃,杏子像燈籠一樣擺動,散發異香,似有靈性。
    “你聽我讀書,萌生靈性,也是緣分,隨我回山吧。”
    不知這條律令有多嚴苛,就怕將杏妖留在這裏,萬一被發現,被人砍了當柴燒。
    書生用法術挪走杏樹,戀戀不舍地離開小院。
    ……
    山腳下。
    村裏隻有幾十戶人家,以打獵為生。
    家境最富足的是村東頭的一戶。
    男人叫王憨子,不是本村人,流落到這裏,一個老獵戶見他可憐,撿回家管了幾頓飯,還把閨女許配給他。
    王憨子身子壯實,力氣大,每次上山都能滿載而歸,但吃的也多,見人隻會憨笑,被人捉弄也不知道生氣,看著憨憨的,得了這個外號。
    天變來臨。
    正在拿著盆猛扒飯的王憨子,突然丟下飯盆,衝出門外。
    雲消雷散,王憨子依舊柱子似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身邊依偎著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被天變嚇到了,緊緊抱著王憨子的粗腿,顫聲問道:“爹,今天還上山嗎?”
    王憨子輕吐一口氣,低頭看了眼兒子,又看看身邊遠遠談不上天生麗質,卻對他無比溫柔和依賴的妻子,神情和以往大不相同。
    妻兒發現了他的變化,愣愣看著他。
    “師父讓我下山渡情劫,隻怕我參不透,也沒法參透了。”
    王憨子摸摸了兒子的腦袋,攬過妻子,柔聲道,“你們隨我回山吧。”
    ……
    雲仙師死死盯著青羊觀方向。
    他已經感知到,青羊觀是天變的源頭。
    “清風道長……”
    腦海中浮現那道淡泊出塵的身影,雲仙師猛然打了個冷顫,後背冷汗津津。
    他竟然想讓清風道長成為他的棋子!
    律令傳來,雲仙師陡然驚醒。
    錯不了,這個聲音,絕對是清風道長,可為什麽是從東麵傳來的?
    東方,難道……
    雲仙師大驚失色,留下一道傳音符,急匆匆趕回雲都山。
    陶謄正在去拜見師父的路上,收到師父的傳音符,命他速速去見玉朗,隻感到一頭霧水。
    ……
    在雲仙師離開的同時,燕國以北的留國也飛出一道遁光,飛向相反的方向。
    灰色的遁光,散發出陰森氣息,正是當年和雲仙師對弈的鬥篷人。
    鬥篷人也發現了種種異常,驚惶異常,哪裏還敢留在人間。
    他一直忐忑地望著青羊觀,直至飛出老遠也不見有雷劈下來,稍稍安定,但也不敢停留。
    鬥篷人望著西方,山門方向。
    直到現在也沒有收到師門的法旨,難道這樣的變數還不足以驚動師尊,讓師尊出關嗎?
    他心中莫名感到一陣不安。
    ……
    元鼎國。
    國中有一條江名叫天江。
    元鼎國地勢西高東低,山峰多險峻高聳,凡人不得過,此江便發源於此,江水猶如天上來,因此而得名。
    不過,更多人叫天江為惡江。
    正是因為天江風高浪急,經常決堤,每次都會將兩岸變成澤國,吞噬無數生靈。
    此江並非沒有水神,但水神乃是一條惡蛟勾連水脈得道,而非依靠香火成就神位。
    再堅固的江堤,又豈能擋得住水神的撞擊?
    比起香火,惡蛟更喜歡自己吞噬血食,每次決堤都是它醒來覓食。
    而且,江水越泛濫,香火越旺盛。
    江岸山坡上有一個村落。
    村民正向老天爺叩頭。
    突然有一個小孩指著江麵大喊,“快看!快看!”
    村民們紛紛望去,看到了繼天變後又一幕令他們畢生難忘的景象。
    ‘轟隆隆……’
    江水劇烈翻湧,好似傳說中的蛟龍走水,無數魚兒跳出江麵。
    村民們似乎能夠感受到魚兒們的驚恐,麵麵相覷。
    接著,他們發現江麵竟在下降,兩岸的石頭漸漸暴露出來。
    下沉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竟然露出了江底的淤泥。
    村裏的長者,也是到現在才知道天江究竟有多深。
    “那裏!”
    有人大喊。
    江水流向同一處,在原本江麵的最寬處,竟有一個漩渦。
    ‘咕嚕嚕……’
    江水枯竭,江底暴露,竟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地洞。
    這個地洞吞噬了所有江水,實則是那條惡蛟遁入地下水係,逃離人間。
    忽然,又有江水從地洞冒了出來,江麵逐漸恢複。
    村民們呆呆望著這一幕,隻感覺江水前所未有地平靜。
    直至數十年後,天江兩岸,幾乎沒有人記得‘惡江’這個名字。
    ……
    人間西域。
    陰羅國和暮落山接壤。
    附近時常有妖魔下山作亂,民不聊生。
    為和雲都天對弈,這裏建成了一個國家,反倒安定下來。
    陰羅國都城外,有一座西山。
    天變過後,西山突然湧現黃光,傳出陣陣山石破裂的聲音。
    西山主峰狂震不止,巨石滾落。
    像是被剝去了一層外衣。
    ‘哢嚓!’
    有巨石脫離山體,卻沒有落到地上,而是連成一根石柱,向兩邊撐起,石柱微微彎曲,如一條巨大的手臂,五指宛在。
    兩條手臂用力撐住左右兩側的山峰,山體漸漸抬升。
    大地顫抖中,一個人緩緩站了起來,身體大如山嶽,棱角分明,由山石堆砌而成,腦袋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石頭,兩麵石壁裂開,睜開一雙幽深地眼睛。
    正是西山山神!
    他望向東方,片刻後雙手用力一抓,玄黃之光從指尖迸發,覆蓋西山。
    ‘轟隆隆!’
    西山諸峰竟被連根拔起。
    石人將整條山脈扛在肩上,向著暮落山發足狂奔。
    一步便能越過數條山脈,聲勢驚人,驚動無數生靈。
    飛鳥走獸跳上跳下混亂異常,也有妖獸邪魔跳上來,借力逃進暮落山。
    石人渾然不顧,埋頭狂奔。
    前方一座山,山頂石頭上變幻出一張人臉,看著狂奔而來的石人,悶聲問道。
    “喂!律令禁的是仙魔,你也不是惡神,跑什麽?”
    石人甕聲嗯了一聲,一語不發,從山上一步跨過去。
    ……
    鬼門關。
    陰陽關。
    此關一封,陰陽隔絕,鬼神不問俗事。
    今日,人間各處,鬼門關紛紛開啟,無數鬼神重返陽間。
    人間大亂,許多都城隍的城隍廟,已經不是在都城裏麵了。
    一國之中,數位都城隍,理順關係也需要一段時間。
    都城隍對此早有預料,一旦人間一統,隻會有一個都城隍,但也要聽從雲都天或落魂淵的號令。
    誰也想不到,出現了出人意料的轉機。
    都城隍們都驚疑不定,不確定這條律令對他們是好事還是壞事。
    但在聽到律令的同時,他們眼前不約而同浮現出一個身影。
    一個身著道袍,飄然如仙的道人。
    很快,人間諸國的國君都在睡夢中被數位都城隍托夢。
    蘇醒後,國君立刻下旨,舉國之力,在都城塑造聖像!
    ……
    沙漠中。
    秦桑法身在雷霆風暴的邊緣現身,手掐劍訣,全力禦劍。
    灰鶯劍穿過風暴,找到那道氣息,毫不留情將之貫穿。
    即使冥鶻老祖在祭雷誓章下保住性命,定也無比虛弱,豈能擋得住灰鶯劍。
    正欲將所有殘餘的氣息抹殺,秦桑神色微動,變換劍訣。
    ‘嗖!’
    灰鶯劍倒卷而回,劍光中裹著幾樣事物,其中有一個烏金色的骷髏頭。
    骷髏頭上滿布裂紋,正是冥鶻老祖的頭顱。
    瀕臨毀滅之時,被秦桑搶了出來。
    原本冥鶻老祖可以利用頭顱重生,如今已經徹底被抹殺。
    暫時不知有何用處,秦桑便和其他遺物一並收了起來。
    ……
    “難怪道長占先卻要執白,老夫原來成了黑子。”
    孤雲叟看著棋盤上,天元之位的那枚白子,隱隱明悟。
    因雲都天和落魂淵以人間為棋盤對弈,才將道人引過來。
    可是,一位絕頂強者為何如此眷顧人間,難道要做聖人嗎?
    聖人?
    孤雲叟忽然心中一動。
    他可以肯定,道人絕非神道修士。
    一直有傳聞,外界大乘、小乘之爭愈演愈烈,越來越多的修士改弦易轍,去追求大乘之道,使得妖魔鬼怪愈發謹慎,不敢胡作非為,生怕一不小心成了別人證道的踏腳石。
    大乘之道不僅有神道,據說以神道為本,繼續衍生出了數條大道,其中就有聖道。
    聖人之道,教化萬民!
    ……
    燕國都城。
    人們一進城門,便能看到一尊巨大的石像。
    城門前被清理幹淨,建造成廣場,石像便矗立在廣場之中。
    石像潔白如玉,雕刻著一名道人——青羊觀觀主清風道長。
    秦桑本尊來在石像前,喃喃念出四個字。
    “大乘殺道。”
    清源為他點出大乘之道,秦桑便領悟到一些,此番是循玉朗庇護蒼生之願,用冥鶻老祖和孤雲叟證道。
    須知守護何人,方知何人當殺。
    紫微劍尊行於屍山血海,滿手血腥,修的是殺道,本該是一頭孤狼,卻組建勢力,建十四劍閣。
    原來如此。
    “可他守護的是什麽?”
    秦桑在心裏問道。
    自己呢?
    自己矢誌求仙,難道要去庇護世人,甘願承擔無數因果和牽絆,做一名聖人嗎?
    他感受到了自己和的分歧,比以往所有分歧都大。
    這是道的分歧!
    這一次,他借弟子之心明己之道。
    以後呢?
    總不能每次悟道都收一名弟子。
    而且如果不是出自本心,終非正途。
    “師父?”
    玉朗走進廣場,看到石像前的秦桑。
    秦桑本尊和石像是兩個不同的麵孔,但玉朗確定就是他師父。
    秦桑扭頭,看著弟子,道:“清風是我,我非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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