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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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林盡染呢。”周正憲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周衍正拿著一個三明治啃,含糊道,“出門了,她說她想隨便逛逛,祭奠的事……她就不去了。”
    周正憲微微一頓,“她說她不去了?”
    “恩。”周衍擰了擰眉,“不過這樣也好,畢竟那是周然,小姑娘家總是對這個有些醋意的。”
    “什麽。”周正憲抬眸看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周衍愣了愣,不是吧,林盡染從來沒提過他那天跟他說的那些話?他以為她來到這表現的不對勁都是因為吃醋來著……
    “就……其實,也沒什麽意思。”
    周正憲放下刀叉,銀器和瓷器的撞擊,聲音雖是不大,但周衍背後卻莫名一陣冷汗。
    “說清楚。”
    周衍暗自嫌棄自己多嘴,“是這樣,前段日子我不小心跟林盡染提過周然,我說……她是你的初戀。但是我又說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而且周然已經去世那麽多年了,她……”
    周衍越說聲音弱,因為他看到周正憲眉頭越皺越緊。
    “少爺,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但……我隻是覺得林盡染也不會介意這個。”
    是,她不可能介意這個。
    周正憲皺眉不是因為周衍說的什麽初戀的事,而是林盡染的不對勁。從她之前對自己的種種態度來看,他甚至覺得她對他都不會表現出什麽情感來,還談什麽吃醋。
    她分明是冷淡至極的,可這次來四川卻有這麽大的情緒波動。
    周正憲想起昨晚她質問銘叔的樣子,那個時候的她,整個人都異常的鋒利。
    為什麽?
    “少爺,我們也差不多要出發了,要不,我去找找林盡染。”
    “不用了。”
    “恩?”
    “這件事回來後再說。”
    “是……”
    當年汶川大地震,北川是重災區之一。北川羌族自治縣的老縣城在地震中被夷為平地,2萬多居民僅4000餘人逃生,當時的慘狀似乎還曆曆在目。
    十年後,北川新縣城所在地已經更名為“永昌”,過去的那段曆史似乎被人永遠的封存了起來。林盡染在附近走了一圈,發現這裏已經沒有一點是自己熟悉的東西了。
    過了一會,她走回周銘家,走到掛角處的時候,她看到周正憲一眾人站在門口。然後她沒有上前,隻是一直看著。
    終於,周正憲和周衍上車了,而周銘則搬了很多東西開了另外一輛。
    在他們的車還未開動的時候,林盡染偷偷的攔下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跟著他們開。
    她不想跟他們一起走,因為他不知道到時候她麵對周芮的墓時自己會有什麽樣的心理波動。
    其實,她隻是想知道周芮在哪,知道了再看一看,這樣就很好了。
    車子大概開了四十多分鍾。周正憲和周衍所在的車子和周銘開的車都停了下來,停好車後他們沿著一旁的林蔭小道小路往山上走去。
    林盡染就在這付了車錢,她遠遠的跟著他們走在這條路上。這條小路被修的很工整,到了最頂上的時候是一片很大的平地,而平地上立著的都是逝去的人的墓碑。
    林盡染在一顆大樹旁停了下來,她看到他們三人上前去給不遠處的兩個墓地放了花,他們在那裏站了很久,但她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
    大約半個小時後他們幾人才走開,林盡染看著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忍不住走上前。
    兩座墓碑,兩個名字,兩張稚嫩的臉。
    林盡染的目光在自己那塊墓碑上劃過,鑲嵌在上麵的照片是她很久很久以前的照片,她不是一個喜歡照相的孩子,所以她的照片尤其的少。大概他們當初要找這麽一張笑的這麽燦爛的照片也花了不少時間吧。
    慢慢的,她看向了另外一個墓碑,那個墓碑上的周芮有些靦腆,但眼睛笑的彎彎的,看上去很甜。
    林盡染的眼眶立刻的濕潤了,當初走後她便再也沒有回來,甚至連她的一張照片都沒有帶走,可她知道,她記憶力的周芮就是這個樣子的,從來不曾改變過。
    林盡染比她大七歲,可以說從小就是她帶著周芮長大的,父母離婚,母親經常在外工作到很晚,那個時候就隻是她們兩姐妹相依為命。後來她們兩個一起被周銘帶到周家,人生地不熟,如果沒有對方的存在,她們根本找不到歸屬感。
    周芮很小,但她很懂事,她懂事到……在自己全身是血疼的要命的時候還強顏歡笑說自己不疼。那片廢墟下,林盡染哭的嗓子都啞了,可小小的周芮卻一直渾渾噩噩的說著,姐姐別哭,我真的不疼。
    後來說著說著,她就再不能開口說話了……她的身體明明還有溫度,可是她的鼻息卻一點也沒有了。
    周然疼愛周芮早已疼進骨子裏,可周芮卻殘忍的死在了她的懷裏。
    “芮芮……”林盡染走上前,伸手輕觸冰涼的墓碑,她深深的看著照片裏的人,仿佛那個人就活生生的在眼前一般。
    “你一個人睡在這裏,孤單嗎?”林盡染的聲音顯得很輕很淡,她微微低下首,將額頭抵在了石碑上,“都是姐姐不好,沒有一直陪著你,你……怪我嗎。”
    風呼呼的響著,林盡染及肩的短發在風中飄揚,沒有人回答她,睡在裏麵的人永遠也不會回答她。
    林盡染勾唇一笑,自言自語道,“以後姐姐每年都來看你好不好,帶你喜歡吃的東西,給你買你愛的玩具,啊……我都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那種玩具了,我的芮芮,應該也會長大的吧。”
    “哢擦。”什麽東西砸落在地上的聲音。
    林盡染一怔,猝然回眸。
    天色有些暗了下來,風越來越大,漸漸有了下雨的趨勢。林盡染慢慢站直,目光森然的落在不遠處的白衣男子身上。
    他就這麽直直的看著她,目光仿佛破碎開來一般,他分明是沒有什麽表情的,但卻讓林盡染感覺到了沉重的壓迫感。
    他上前了一步,於是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盒子就被他撞開了一些,幾顆巧克力掉落下來。林盡染低眸看了眼,那是她以前很喜歡吃的巧克力。
    “你為什麽在這裏。”他的聲音帶著風的空洞,是難以置信,也是震驚至極。
    林盡染知道,他都聽到了。
    原本是該有些慌亂的,可是她此刻卻莫名的鎮定極了,也許從昨天踏入那個家開始,她就有些了心理準備。
    “跟你一樣,我來看故人。”
    “你看什麽故人!”周正憲突然上前拽住了她的手,林盡染感覺到他的手在發抖。她緩緩抬眸看向他,隻見他一向清明的眼眸已經赤紅了一片。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再問,“你剛才……在叫誰。”
    林盡染垂下了眸子。
    “回答我!”
    “你不是聽到了嗎。”她涼涼的道。
    “我聽到什麽。”周正憲捏著她的手越來越緊,“我聽到你叫芮芮?我聽到你說你是她姐姐?簡直……荒謬!”
    “可你已經相信了不是嗎。”林盡染輕聲一笑,抬眸望著他,“周正憲,你不敢相信我是誰麽……”
    周正憲隻覺一顆心突然被人拽在手裏,一下一下的撕扯,讓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方才他隻是回到車裏拿周然喜歡的巧克力,周衍和周銘為了給他私人的空間,所以才沒有跟上來。
    可他沒有想到,他遠遠的就看到墓前有個身影,越走近越熟悉,越熟悉心裏就越不安。他不自覺的放輕了腳步,直到走到她的身後。
    他聽到她說的話了……
    他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對她那個稍縱即逝的熟悉感,因為從來不會往這個方向想所以他就任由那種感覺消逝。
    他也想起了她說教她茶道的那個人已經死去時的那個表情,似笑非笑,別有深意。是啊,教她茶道的人還要問她師父是誰,當然可笑了。
    還有,她在吳季同生日那回醉酒說的話。
    她說,“你後來回來找我了嗎?”
    那時的毫無頭緒到現在的恍然開朗,她就是她,隻是他從來沒有發現。
    難怪她這幾天這麽不對勁,難道她昨晚會那麽質問周銘,原來,原來都是這樣……
    山頂的風在肆虐,一滴雨水滴在林盡染的臉上,慢慢的,更多的雨滴淋了下來。
    “周衍來了。”林盡染看著身後走進的人,開口提醒他。
    可周正憲沒有動,他就這麽看著她,好像要把她看穿一般。
    林盡染喉嚨有些發幹,“周正憲,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誰,我隻想做林盡染,你能答應我嗎。”
    周正憲猛然一震,他知道她說的“他”是誰,他也知道她說做林盡染是什麽意思。
    她果然……就是周然。
    是那個他以為已經死了快十年的周然。
    “少爺。”周衍拿著傘急匆匆的撐在他們兩人的頭上,“盡染你怎麽會在這,剛才沒看到你啊。哎呀先不說這些,雨下的越來越大了,先回車裏吧。”
    “少爺……誒?你們去哪啊,拿傘啊!”
    周正憲突然就拉著林盡染的手往山下走,他走的很快,林盡染幾乎快跟不上他的腳步。
    “你做什麽。”
    周正憲沒有說話,雨傾盆的下,他就一直這麽拉著她走到車前,他開了車門,將她推了進去。
    周衍急急追下來的時候已經看到周正憲開著車揚長而去,“喂你們……還有我啊。”
    周銘從自己的車上下來,“周衍,怎麽回事。”
    周衍搖頭,“我也不知道啊,少爺突然拉住林盡染就走了,剛才下這麽大的雨也不撐傘,少爺要是生病了可怎麽辦。”
    周銘看著馬路前方,其實車子已經沒有蹤影了,他皺了皺眉有,拍了拍周衍的肩膀,“先上車再說。”
    “好。”
    車子開得很快,林盡染緊緊抿著唇,看著外麵的雨水瘋狂的砸在窗戶上。他不說話,她也沒有說話的欲望。
    “滴滴滴滴!!!”周正憲開的太快了,此時側方有車輛行駛過來,林盡染看著極速靠近的黑色轎車,瞳孔猛的一縮。
    “唰。”千鈞一發的時刻,周正憲打了方向盤,將車穩穩的換了個方向,他又往前開了點,最後終於停在了路邊。
    林盡染皺了皺眉,如果剛才他就這麽開過去,現在可能就是橫屍兩命了。
    “你瘋了。”
    “有你瘋嗎。”周正憲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太用力而有些發白。
    “我不怕死,但你就不一樣了,”林盡染側眸看他,淡淡道,“你不能死。”
    周正憲一頓,狠狠的砸了一下方向盤。林盡染怔了怔,從小到大,她所見到的周正憲都是喜怒不形於色,他從來沒有這麽暴躁的模樣。
    “林盡染!”他猝然回眸,狠狠的盯著她,可最後那抹狠意卻在她冷漠的眼神下越來越淡,他閉了閉眼,聲音有些喑啞,“為什麽不回來。”
    林盡染似是輕笑了一聲,“為什麽要回來。”
    反問,而這個反問讓他絲毫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是了,他曾經間接給了她的傷害,而那傷害裏還有她最親的那個人的生命。他有什麽理由讓她回來?
    “我找不到你。”周正憲往後靠在了椅背上,他看著眼前順著玻璃蜿蜒而下的雨水,有些疲憊的說道,“他們說失蹤的人很多,而那些失蹤的人生存幾率幾乎沒有,我讓人去挖,去翻,想著……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把你帶出來。”
    林盡染放在椅上的手慢慢握成了一個拳,“你找到了芮芮。”
    “是。”周正憲道,“可我沒找到你,我找了很久都沒有你的影子。我懷疑過你也許活下來了,可是,我怎麽都找不到你……”
    他沒說下去,但林盡染也能猜到後麵可能發生的事,那場地震,多少人被掩蓋在地底下,多少人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他找不到她,年複一年,終於接受了她已經死了的事實。
    “我被我現在的父親救了,他是當初參加營救的士兵。”林盡染道,“我告訴所有人我的父母都死了,我裝瘋賣傻……就是為了不要你們找到我。”
    “周正憲,我不怪你。”林盡染淡淡一笑,“隻是芮芮的死我沒辦法釋懷,所以……今天發生的事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吧,好嗎。”
    “那你的臉呢。”周正憲突然說道,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眼中其實已經有了些了然,隻是,有些難以置信。
    “如你所見。”林盡染用很無所謂的語氣說道,“曾經毀了,動了很多次手術成了現在的樣子,不過,還能看吧。”
    她說的輕鬆,周正憲的心卻似被尖銳的針狠狠的紮了般,要動很多次手術才能恢複,那她的臉曾經是受了多重的傷……
    “你全身都淋濕了。”林盡染看著他濕透的衣服道,“回去換了吧,不過,等會在路邊把我放下,我現在回去可能不好控製情緒……”
    話音剛落,眼前的人就突然湊近,他伸手懷住她,聲音很低,“你還想去哪?”
    林盡染輕抵著他的肩膀,微微一怔,“我……”
    “你不想回去,那我們就不回去了。”周正憲收緊了手臂,微沉的嗓音有些淩厲,“但是,你別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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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他還是沒讓她單獨離開。
    雨還在不停地下,林盡染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手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雖是五月份,但是淋過雨後被風這麽一吹還是透心的涼。
    “穿上。”周正憲從身後被她批了一件外套,林盡染抬眸,已經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穿著一件深色的襯衫,剛才在車上幹了些,但是還能看出曾經濕透的模樣。
    “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前台小姐笑容得體的問道。
    周正憲回頭看了林盡染一眼,“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