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塞梅多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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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愛德華七世公園十分寧靜。

    南大門附近的室內足球場地裏,蘇東正把眼前的障礙杆視為防守假人,一次又一次,反複不停地演練著射門動作。

    或趟一腳後拔腿怒射,或背身拿球後轉身打門。

    區別就是每一腳打門都會模擬出不同的情況,選擇不同的腳法和角度。

    這種訓練很枯燥,但蘇東卻好像沒有這種感覺,在場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揮汗如雨。

    不遠處的場邊陰涼處,羅尼跟何塞·塞梅多雙雙坐在地上,默默地看著。

    “你有沒有發現,這幾天他有點不對勁?”塞梅多突然問道。

    “有什麽不對勁?”

    “不好說,就是感覺他好像比之前更下死力去練了。”

    “估計是受到刺激了吧。”羅尼猜道。

    “你是說,那場揭幕戰?”

    羅尼沒有回答,蘇東也沒說過,但他猜應該是這樣。

    事實上,揭幕戰之後,羅尼自己也練得比以前更賣力氣了。

    他已經落後誇雷斯馬了,不想越拉越遠。

    努力了,未必能夠追得上,可不努力,永遠都追不上。

    “這是好事,不是嗎?”羅尼深深地看著塞梅多,這個多年的室友有點懶散,“說實話,何塞,你也應該好好想一想了,再這麽下去,別說一線隊了,估計你早晚要被租借出去。”

    何塞·塞梅多在裏斯本競技青訓營裏表現並不出彩,否則當初也不會被清退。

    而回歸之後,他似乎還是沒有吸取經驗教訓。

    塞梅多聽了之後,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躲閃,表情卻在故作無所謂,笑道:“租借出去也不錯,說不定在隊內踢不上球,出去就成主力了。”

    說完後,他自己幹巴巴地笑了兩聲。

    羅尼就好像沒有聽清楚他說什麽似的,歎了口氣,從地上站起來,“不說了,還是得練,早晚有一天,我幹死誇雷斯馬!”

    說完,他就快速衝進了球場。

    “蘇,我來陪你練練!”

    ……

    何塞·塞梅多懶散地半躺在場邊,看著蘇東和羅尼在球場上一對一較量著,他臉上的笑意逐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羨慕,同時還有深深的悲哀。

    他出生於塞圖巴爾的一個佛得角移民的貧民家庭,從小就在街邊踢球。

    別看他身材不高,隻有一米八三,卻有著非洲球員的肌肉和速度,從小就比同齡人要更快更強壯,順理成章的,他就逐漸脫穎而出,繼而被一些球隊給看上,早早就來到了裏斯本競技這樣的豪門接受培訓。

    那一年,他十二歲。

    按照裏斯本競技的青訓標準,塞梅多的技術並不出色,甚至達不到球隊的要求,他從小到大養成的踢球習慣就是依賴於自己的身體和速度。

    這在青年隊裏很有效,可如果身體和速度搶不到優勢,那他就沒辦法了。

    裏斯本競技也不是沒看出這個問題,他們早早就為他量身定製的針對性的訓練方案,可塞梅多終究不是羅尼,他無法忍受那種枯燥單調、乏味至極的訓練。

    在被裏斯本競技清退的那一段時間,他一度痛定思痛,下定決心要洗心革麵。

    因為他知道,他背負著全家人的希望。

    他的家人們都在指望著他能夠踢出一片天,成為職業球員,甚至成為球星,賺更多的錢,徹底改變家族的命運。

    這份決心讓他得以重返裏斯本競技,但可惜並沒有堅持多久。

    外麵的世界太美好了。

    有一群隻要聽到裏斯本競技的名字,就主動投懷送抱的美女;有一群隨時隨地準備請他們吃飯喝酒跳舞唱歌,隻想從他們口中探聽到些許球隊秘辛的記者;還有一些眼巴巴跟在他們後頭,與有榮焉的球迷……

    這不香嗎?

    為什麽要練得這麽苦呢?

    哪怕是跑到老城區的馬路邊,聽聽那些街邊歌手們唱歌,都比訓練有趣得多,不是嗎?

    塞梅多不是不懂。

    窮人家的孩子都早熟,他懂,比誰都懂。

    每次看到蘇東和羅尼,他都想要下決心,跟他們一起努力,可每次他都堅持不住。

    那實在是太苦了!

    他無法理解,蘇東和羅尼為什麽能夠堅持?

    就好像蘇東和羅尼無法理解他,為什麽無法堅持?

    或許,正如蘇東所說的那樣,弱者永遠無法理解強者的渴望,而強者也永遠理解不了弱者的悲哀。

    而想到了這裏,塞梅多默默地站了起來,也沒跟場上熱戰正酣的朋友說一聲,耷拉著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愛德華七世公園。

    球場上對決的兩人都神情專注,竟沒有發覺。

    …………

    …………

    葡乙是葡萄牙第三級別聯賽,按照地區分為三個組,分別是北、中和南。

    葡萄牙競技會所在的就是葡乙聯賽南組,總共十六支球隊。

    這也是葡萄牙足協考慮到低級別聯賽的財政壓力,采取的一種比賽方式,但南組的壓力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大,因為有幾支來自非洲大陸以西,馬德拉群島的球隊。

    葡萄牙競技會第二輪坐鎮主場,迎來的對手是來自首輪全取三分的羅萊塔諾。

    這支球隊來自葡萄牙南海岸的羅萊市,曆史也是非常悠久,背靠著羅萊和法魯兩大城市,羅萊塔諾的財力雄厚,這支葡乙聯賽為數不多的職業球隊,每個賽季都以衝擊葡甲為目標。

    當然,這支球隊至今依舊留在葡乙,可見目標都沒實現。

    但作為全職業球隊,實力並不差。

    ……

    到底是新賽季的首個主場,競技會的球迷還是挺捧場的。

    擁有八千座席,加上站票,總容量高達一萬五千人的主場,總共迎來了三千多名球迷。

    他們全都坐在了兩側看台上,倒也有一定的規模。

    千萬別嫌棄,根據隊內的統計,這樣的上座率已經算是很高了。

    平均票價在一歐元左右的競技會,平均每場的球迷大概是在一千左右。

    也就是說,號稱歐洲俱樂部三大收入渠道,比賽日、轉播費和商業運作,競技會通通都完美錯過,而僅靠這每場比賽一千多歐元的收入,根本是養不活一支球隊的。

    所以,競技會才需要開辦更多副業,包括培訓班,或者向政府承包一些培訓業務,而政府也會適當給予財政支持和各種補貼,例如球場的維護費用等等。

    而這也是戈爾巴在考核之後,突然如此看重蘇東的原因。

    如果蘇東踢得好,把他賣到大球隊去,分分鍾能收入五位數,甚至六位數的轉會費。

    像競技會這樣的球隊,基本上不可能抗拒這樣的誘惑。

    於是,蘇東很順理成章地被列入了比賽名單。

    他在訓練中表現越來越好,馬泰略對他的評價也很高,但這一場依舊還是坐替補。

    “注意研究你的對手,我希望你上場後能有好的表現。”安東尼奧·佩雷拉鼓勵道。

    蘇東默默點頭。

    ……

    羅萊塔諾率先開球。

    雖然在比賽前,競技會的球員在更衣室裏諷刺這支球隊,年年衝甲,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支球隊的實力也確實不俗,這才有足夠的底氣和信心去衝甲。

    果不其然,比賽剛開始,羅萊塔諾就反客為主地搶占了先機。

    競技會雖說是主場作戰,但場麵上采取守勢。

    可就算是如此,依舊還是被羅萊塔諾頻頻攻入到三十米區,乃至禁區附近。

    老隊長馬泰略的作用在這種時候就發揮出來了,他除了像定海神針一般,站在競技會的球門前外,還積極指揮隊友去防守,指示球隊防線的移動。

    看看球場上猶如統帥般的馬泰略,再看看場邊如老僧入定的安東尼奧·佩雷拉,蘇東終於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相信馬泰略將取代佩雷拉了。

    到底是第三級別的球隊,當後防線穩住之後,羅萊塔諾也很難製造出威脅。

    蘇東也開始關心起對方的防線。

    對方的兩名中衛身高都比蘇東要高一點,其中一個有超過一米九,塊頭都明顯要比蘇東壯一圈,瞧著他們的跑動和踢球來看,蘇東估摸著,自己如果還是跟他們拚對抗,那肯定是不行的。

    他們的速度偏慢,靈活度不夠,那就應該多跑動,但競技會的前鋒卻像是一頭倔驢,一個勁地想要跟對方直接較量,結果不用說,吃虧吃到飽。

    或許,並不是他一根筋,而是他隻會這一招。

    蘇東在這一刻,突然間也意識到,原來全麵是如此重要。

    ……

    “嘿,蘇,他們怎麽讓你坐在這裏?”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把熟悉的喊聲。

    蘇東從替補席上站起來,轉過頭看去,就發現羅尼跟何塞·塞梅多正坐在他身後的看台上,朝著他賊兮兮地笑著。

    “你們怎麽來啦?”蘇東很是意外,走了過去。

    “隨便找個理由,請個假就來了。”羅尼滿不在乎地說道,“倒是你,怎麽沒上場?那個家夥踢得比你差多了,連拿個球都拿不穩。”

    說到最後,羅尼是一臉的嫌棄。

    雖說他每天都嫌棄蘇東,但那是朋友間的嫌棄,可在他心裏,蘇東的進步非常大,比競技會那些攻擊手都強多了,主教練不讓蘇東上場,純粹就是屈才。

    “教練讓我先觀察觀察,估計下半場就上了。”蘇東回道。

    “有什麽好觀察的?那兩個人比你強壯,但動作笨拙,速度慢,又不靈活,你就像踢何塞那樣,跟他們踢就行了。”

    一旁的何塞·塞梅多聽得一臉不樂意。

    不是,兄弟,你這話是幾個意思?

    他們兩個怎麽跟我比?

    還有,別說得我好像很容易對付似的,行嗎?

    雖然我確實不是你的對手,但也不至於這樣損我吧。

    “蘇,趕緊跟你們教練說說,上去幹死他們倆。”

    塞梅多可不敢衝著羅尼發火,隻能把滿腔怨氣都發泄在羅萊塔諾的兩名倒黴蛋中衛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