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滿是破洞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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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船順水南下,葉安坐在船把頭的身邊同他閑聊,船把頭是什麽人?別看他就是個行舟駛船的,但接觸的人卻不少,無論高官還是小吏,隻要坐了他的船多少也會說上幾句話,這一路下來知曉的東西便不是常人能比的。
    至於大宋的漕運,他便更清楚了,倒是葉安這種位高權重,聲名顯赫的雲中郡侯讓他覺得自在,旁人同他說話都是居高臨下,而同葉侯聊閑天卻是如同與鄰人說話,不用萬事小心,已不用戰戰兢兢。
    “老管,你說這漕運如此之肥,貪沒如此之多,怎生還是有糧食入京呢?”
    葉安隨意的叫著船把頭,一句老管便讓兩人之間拉近了距離,老管苦笑道:“糧食必走漕運入京,這是太祖定下的鐵律誰敢違背?倒是各處漕司不敢在糧食上做截留,一千石的糧食從起運開始到了東京城就必須是一千石,若有短少不光漕船上的人倒黴,各地漕司也要跟著吃瓜落,少不得一頓翻查嘞!”
    葉安微微點頭,這話沒錯,大宋對糧食的看重從未掉以輕心過,隻不過除了糧食之外,漕運上的門道可就多了。
    果然,老倌一邊看著河道一邊小聲道:“侯爺您是京中的大官,自是不知漕運上的門路,尋常商船若走水路,那便是需繳納稅錢的,這是應該暫且不說,但還有其他各種巧立名目的搜查,抄沒,繳納,供奉,侯爺您說這商人有幾個大子夠這般折騰的?況且漕司衙門同地方州府衙門不同,人家可是有直屬京城的漕運市舶衙門管著,地方上的州府衙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會去計較這些?”
    “哦?還有這般門道?本侯卻是第一次聽說,隻是糧食上就沒有人做手腳了嗎?本官可是聽說每年漕運進京的糧食多有短少……哦!對了,本官這船上還是順帶運了春糧進京,以接青黃嘞!”
    老管尷尬的笑了笑:“小老也是沒有辦法,還請葉侯恕罪,其實……其實……其實這運糧的克扣更大些!小老不敢明說啊!”
    葉安微微一笑:“你都同我說了這麽多了,何必再有遮掩?本官可從未來過你這裏啊!再說用我的名頭私自運糧草,若是被人知曉……”
    這便是連哄帶嚇了,老管臉色微變隨即拍跺了下腳道:“誒!小老占了您的便宜,便將其中隱晦皆同葉侯說出便是。”
    “支移、折變、加耗、義倉這些陸上的賦稅皆有,便是連倉廩之事也是一樣啊!大鬥小鬥、斛麵鬥麵、呈樣、預借、重催、畸稅漏催,什麽花樣都能翻出來,這漕運可不同陸運,哪來的那些,可漕糧進京必需滿載滿倉,這朝廷治罪漕司和治罪漕船能一樣嗎?多少運糧的商賈百姓不得不想方設法的貼補一路官曹,甚至舉數家之力分攤行賄之所用啊!”
    原來如此,葉安微微點頭,大宋的漕運看似滿足了東京城中的糧食所需,貨物所需,可實際上同樣是在剝削百姓,這是剝削的手段更加隱秘,更加猖狂。….路上的運輸還能有繞行的辦法,可水上不同,行船也非從一處直接到另一處,而是要不斷的在碼頭停泊補給,同時向漕司繳納過費,朝廷規定的漕運過費極少,但架不住上下盤剝啊!
    雖說明目張膽,可誰也不敢高官,民告官告不贏的……
    倒是葉安這艘官船一路從真定府南下從未有過一次繳稅,而漕司衙門的截船見了統統靠邊讓出水路,更有甚者會驅船相伴,送上新鮮瓜果吃食,漕司他們的官吏更會登船拜見。
    也難怪每有京中大官走水路赴任,總有夾帶貨物之事,實在方便!
    這種隻盤剝百姓,商賈,國家的行為對官員卻毫無損害,甚至還會貼補,也難怪大宋的漕運衙門堪稱肥水第一的所在,至今無人彈劾查驗。
    反倒是漕運以有荒廢之相,多處水運航道出現問題,漕運四渠且不說,單是東京城外的黃河已經是一座高過陸地不知多少的路上河了,說不得哪一天便會出現決堤之事,將要整個東京城淹沒在泄洪區之中,也難怪後世發現的東京汴梁城在數坐曆代城池之下……
    葉安之所以對大宋的漕運如此關心,不是他憂國憂民,而是他看到了這個王朝的基石開始腐敗,說到底還是朝堂之上那群人的不作為,他們重視政治,重視文教,重視地方上的官員任命,甚至重視天災人禍,可對基礎設施的建設卻差強人意,對地方上的吏治更是一腦袋漿糊,利國利民的政策不是沒有,可最終能到百姓手裏的又有多少?
    通信不發達,朝廷的文書到了地方州府後全看州府大老爺以及那三班六房的官曹是否有良心,聽說減免的稅賦從三成變為兩成都是頂頂的好官了!
    漕運乃是大宋王朝的命脈所在,一旦漕運四渠被截斷,東京城那近百萬人口的城市如何果腹?單單依靠路上交通或是周邊補給能撐的上幾天?
    東京城的城牆修的再高,駐守的禁軍再多又有何用?不用遼人揮兵南下,不用李元昊帶兵攻打,就算沒有後世的金朝出現,大宋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玩殘了!
    去過真定府後葉安才知道大宋的土地兼並有多麽的厲害,眼下的時代還隻是曆史上的北宋前期,他不敢想象到了中後期時會是一副什麽樣的局麵。
    財富過於集中在一些人的手中,現在那些大地主不光是大地主了,他們開始壟斷生產資料的同時也在壟斷工業製造。
    自己一手創辦的工業化雛形並未給大宋帶來轉型,而是讓他們開始進行更加深入的資本掠奪,大地主逐漸開始成為大資本家,他們將土地壟斷,將製造業壟斷,到時候商品,糧食的生產權皆在他們的手中,百姓的生活就不是水深火熱,而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大宋的起義也會愈發的頻繁,坐在老管的身邊葉安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他沒想到自己的想法從一開始便大錯特錯,統治階級對壟斷是沒有滿足的,自己親手加速了這個王朝壟斷。
    大宋就像是一個滿是破洞的大船,無論他的曾經有多麽的輝煌,就算船帆上還滿是各種各樣的榮耀,桅杆上還有水手為他高歌,這個王朝船身上的破洞就如同一支支從深淵中伸出的手,正在把它拉向無盡的黑暗。
    見葉安不說話,老管有些擔心道:“侯爺,小老可是都跟您說了,這船糧食……”
    葉安驚醒過來,抬頭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說了不同你計較,本侯可不是食言而肥的人,今日同你說的痛快,以後本侯常尋你吹風閑聊……”
    但之後的數日老管沒見葉安來過一次,問了廚娘才知曉,這位侯爺這幾日沒白天沒黑夜的在船艙裏待著,也不嫌悶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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