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敢為天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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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子淵帶著湟州官員再次走進學校的時候便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因為他們的身份不同了,從官員再次變成了學生。
    一尊孔子像豎在院子裏,路過的時候一眾人等躬身行禮後才繼續向前,他們的心態也在悄然之中發生改變,從之前的參觀者變成了求學者。
    教室寬大,整整齊齊的擺放著許多木質課桌,而每個人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後,整個教室便顯得更為肅穆,一塊黑色的木板被放在他們的前麵,邊上還有一盒石膏。
    杜夫子第一個走進來,他是西北的教育名家,無數學子從他的手下步入甘涼的各行各業,甚至成為主政一方的知縣,據說連涼州府的官員也有不少聽過他的課,每每提及感慨萬千。
    跟著杜夫子進來的是文同,乃漢文翁之後,文同此人方口秀眉,以格物之學名世,操韻高潔,自號笑笑先生,但甘涼文人多稱其為“石室先生”,多是因他是第一個住進磚石水泥房子的人。
    原本以詩、詞、畫、草書四絕聞名,現在卻是又加了一個格物,此人最擅長的便是將格物之學與儒學相合,常有驚人之論。
    杜夫子上了三尺講台後並未多言,而是看向眾人道:“爾等皆為官身,乃湟州之父母官,今日進學我涼州府大學,應該明白是為何而來,莫要小看求學之事,從今往後你們恐怕會難忘今日。”
    說完便拿起了盒子裏的石膏在身後的黑板上寫下了一段話“慈,嚴,勇,敢為天下先!”
    杜夫子將手中的石膏扔進了盒子裏後道:“諸位為官,治下百姓便為家中後輩一般,因以慈而待之,多為百姓著想,百姓自然便會擁戴,但想要讓百姓敬畏,光靠慈還是不夠的,還需有父之嚴也!以律法為框,約束百姓,有過必懲,有罪必罰,如此才能治下,至於勇,自不用說,山匪流寇劫掠爾等治下之民,該如何”
    “痛擊之!”
    眾人尋聲望去,見一壯漢高聲回應,杜夫子非但沒有生氣反倒笑問:“你是何人”
    壯漢滿臉通紅,低聲道:“湟州通遠縣縣尉夏振陽。”
    杜夫子撚須而笑:“好好好,說的沒錯!老夫所言之勇乃身為父母官所必須具備之格!但勇武也並非痛擊歹人,而是應以守護治下之民而為之鬥爭,如此皆可稱之為勇!若有弊政害民,你能據理力爭便是勇也!若有苛政戕下,你能反駁亦為勇也!”
    雖然杜夫子是笑著說的,但在場眾人卻是聽的脊背發涼,什麽叫弊政,苛政這話說的就差把暴政二字給說出來了!畢竟是在大宋的政治環境下當官多年的,湟州官員聽了這話還是覺得兩股戰戰,幾欲逃跑……
    “杜先生,老子有言,我有三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為成器長。為何到了先生這裏卻變成了敢為天下先了”
    “哈哈,說的好!”杜夫子看了一眼邊上的文同隨即道:“瞧見沒有,已經有人反駁你的觀點了,這時候還不站出來說說”
    “某等的便是這個時候!”
    文同微微一笑,雖是文人卻有如同利劍出鞘一般緩緩走上講台看向範子淵道:“不敢為天下先,故能為成器長。器者神器也,國之本也,江山社稷之意,可惜觀曆朝曆代國祚幾何所謂周八百年今日何見不敢為天下先乃固守不變之法,江山一統,乾坤一輿之下,有明君治國在前,如此自然為至理,可惜時有變化,世間萬事萬物皆會有變,何況一國政呼!”
    範子淵以及一眾湟州官員麵露震驚,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這不是國朝變法一派的主張嗎
    可誰知文同卻繼續道:“世間萬事萬物就在一個“變”字,一年之中尚且有四時變化,何況人畜亦或草木且不說國無有變化,這個下次上課在做討論,今日便且說說州府。”
    文同稍稍一頓,看向邊上的杜夫子,杜夫子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今日文同才是主講先生。
    “湟州乃是諸位的治下,且不說十年功夫,就以三年之前與現在可有變化”
    不等範子淵回答,邊上的湟州通判詹知損便道:“自是有的,我湟州百姓趨甘涼以成常態,界碑石不斷南遷,百姓多以做工為上,農者原本以糧為主,如今也開始種棉花等物。”
    文同點了點頭,隨即道:“既然如此,那種棉花與種糧食稅收能否一致”
    詹知損微微皺眉道:“糧食乃國之也,但棉花卻為貨物之類,隻不過國朝並無細分區別,皆以夏秋兩稅而征,農人怨繳納過多。”
    “這是自然!麥重幾何棉重幾何千斤麥不過一車,千斤棉卻大如小丘!農人種棉收獲幾何也!若無變化,那兩稅之善政就變成了害民的弊政,如何能不變之”
    詹知損若有所思道:“先生所說的敢為天下先便是如此”
    文同理所當然道:“自然如此!應時局之變,對相應之策,製利國利民之法,如此便是敢為天下先!”
    這種道理極其簡單,甚至有些粗糙,誰都知道卻是誰也不敢回答,在這個時代的官員眼中,這種敢為天下先就是在找死……
    大宋的“祖宗之法”乃是一種政治正確,誰敢輕易改變就連皇帝都要三思而後行,但在文同這裏,卻說的如用吃飯喝水一般簡單。
    文同看著眾人一臉的緊張不由得冷笑道:“諸位心中還在顧慮國朝之法,文某人真為諸位感到悲哀!國朝之日衰難道諸位就能視而不見國朝之疲敝難道諸位不曾聽聞三冗三費之巨,已壓的國朝喘不過氣來,連官家都在琢磨變法之事,何況我西北本就以自治為先,心中還想著國朝會治罪,會罷免你們甘涼的天高著呢!便是塌了也不需你們來頂著!如此之下連改變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麽主政一方,治理一方為百姓謀福!”
    文同說的激昂,湟州官員聽的動情,絕大部分官員還是文官,文人出身的他們最大的理想抱負便是用自己的學識造化一方,這是儒家思想多年教育的結果。
    文同的切入點很好,雖沒有明說,卻把文人的那股子執拗勁給逼了出來,雖很隱晦,可範子淵從他的話中聽到孟子那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回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坐在最後的葉安,再看看教室中一個個激動的表情,範子淵隻能苦笑著感歎此等手法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