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莊霖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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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暮看著自己旁邊空蕩蕩的位置,攥著那根染血長釘的手緊了緊,她的眼神中已經沒了往日的軟弱,取而代之的是絕對的堅定。
透過狹小的窗,她眺望著周圍越來越多的船,越來越吵雜的吆喝聲,這正正說明,他們越來越靠近盛京了。
但是該怎樣逃開人販子的束縛呢?
正當她在苦思冥想時,門口又再次打開,一陣肉香老遠就傳來,周圍的孩子都虎視眈眈著,唯獨言暮,一聞到肉味便隻覺得反胃。
隻見陳瘦子端著幾隻熬製好的雞走了進來,笑眯眯地對著大夥說:“今天大家都吃好的!每個人都有份,都得吃!”
言暮看著那幾隻油光鋥亮的雞,抽緊的心稍微鬆了一口氣,幸好不是用小楓的肉熬的,但是,這破船上哪來這些雞?
莫不是?已經到了盛京口岸?
其實她的猜測並不失偏倚,之前李胖子吃人肉,應該是因為船上的葷糧被吃盡,不然應該不會冒這麽大的險,畢竟大恒律法中,吃人肉的要砍頭的。盛京口岸是大恒除了江南口岸外第二大口岸,口岸中船隻間進行貨物交易並不鮮見,這些雞應該就是從別的糧船上搞回來的,但如此珍貴的糧食,唯利是圖的陳瘦子,為何願意給他們這些“貨物”呢?
言暮直覺此事有詐,陳瘦子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你們可不能搶啊!我就坐在這裏,盯著你們吃!”
言暮看著陳瘦子此刻狐狸一般的笑顏,跟那普南寺的慎言一般,哼!果然又是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毒蛇。
但是,她已經學會對付了!
整個船艙內充溢著咀嚼的聲音,陳瘦子正盯著他們,確保每個人都吃下了肉。躲在角落假裝咀嚼的言暮,用眼尾觀察著陳瘦子,待他走後,便將手裏的肉遞給旁邊吃的正歡的孩子,那孩子也不問,見到肉就接過去,繼續大口大口地吃著。
言暮看著船艙內的跟自己差不多歲數的孩子,她一直顧影自憐,卻沒察覺,原來這裏所有人,都是可憐人。此情此景,讓她想起了那些揮斥方遒的詩人,假如真的置身於此處,看到此般的場景,會寫出怎樣的詩句呢,當真是“四海無閑田,百姓猶餓死”啊!
她敢斷定,陳李兩位絕不是官仆下屬的“人牙子”,人牙子賣出的人都是有底子可查的,這樣才會賣到大戶人家裏。而這艘船的孩子大部分都沒有簽賣身契,跟自己那般被拐騙回來,根本沒有正當身份可循,這些是被官府所禁止的,如果被抓到的話是要扭送見官,一番懲戒的。
她猶記得普南寺裏慎言和慧命的對話,他們這些被拐騙的孩子,還是會被送到達官貴人的府中,不過不是當奴仆罷了……
一晌,周圍的孩子們陸陸續續陷入了昏迷之中,言暮搖了搖頭,裝暈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便跟著他們一樣倒在地上。
夜色漸濃,盛京碼頭卻依舊的熱鬧非凡,卸貨的工人一筐筐地將上好的雨前春露送上陸地,二三艘馬車早早就在岸邊等候,為了讓自己的老爺第一時間“品嚐”到最幼嫩的貨色,正忙碌地扛這貨物上車。
“來來來!這批‘貌好’的送到李大人處!”陳瘦子正指揮著馬車上的人,扛著四五個大籃筐上車。
“陳塗!李貴旺這死胖子怎麽辦?”船上的工人大聲地叫著,遠遠聽到的言暮心裏冷然,李胖子果然沒死!
陳瘦子用他那把難聽的聲音大聲說道:“抬回他家吧!城西郊外!”
陳塗,李貴旺,城西郊外!言暮緊閉的雙眼默默地將這些信息刻在腦海中。
“哎呦!這茶葉怎麽這麽重啊!”一位新來的下人埋怨的說道,卻被旁邊有經驗的老夥計狠狠地敲了一記腦袋,不敢大聲,隻能壓低嗓音罵道:
“你他娘的少說話!老老實實運貨不就得了嗎!”
新來的小夥子也是個愣頭青,被打了還不懂收斂,嘴裏叨叨著:“我就是好奇而已啊!大哥,這裏裝的不是茶葉吧,肯定是什麽大寶貝!”
說完還準備伸手掀開蓋在貨物上的粗麻黑布,卻被老夥計狠狠地喝了一句:“好你他娘的奇!你要是敢看,等下李大人不挖了你的眼睛!”
小夥子見老夥計如此惱怒,許是知道有些不妙,不敢把事兒鬧大,便立馬畢恭畢敬地說:“不敢!不敢!小弟初來,還請大哥多指導!”
感受著籃筐的搖動,言暮覺得自己被裝上了類似馬車一樣的地方,應該是上岸了。
盛京,她終於來了!
待周圍安靜後,言暮悄悄地掀起蓋在頭上的黑布,小心翼翼地看著周圍,幸好沒人看守!她環顧了一下,果不其然,自己和其他三人都被扛上了艘馬車上,她借著昏暗的光觀察著,這輛馬車挺雅致的,但還達不到自家言府的富麗堂皇,她盯著車輿兩邊的小窗,外麵是車軲轆滾動的聲音,這麽快的速度是絕不可能跳車的,前麵有人在駕車,也絕不可以正麵對上。
怎麽辦?怎麽辦?等籃筐被送到那些人的家中,一切就來不及了,一定還有其他的出路,言暮雙拳握緊,拚命地思考著。
對了!這種馬車的坐處一般是空心的,走遠路時可置放物品,躲在裏麵,待他們卸貨時可以乘機溜出去。但是,見到籃筐是空的,他們勢必會搜查車輿,一樣會暴露!
言暮啊言暮,你不是自詡學富五車,那個假和尚慧命還說你是文殊菩薩托世,家中為你請的二十位教書先生,你看的數百本書籍中,就沒有一樣教你危在關頭時如何自救嗎?
聽著外麵逐漸放緩的馬車聲,言暮急得滿頭大汗,不斷敲著自己的榆木腦袋……
——
當!當!當!
“亥時二更,關門關窗,防偷防盜!”更夫打著梆子,走在已經逐漸人稀的白虎大街上,日落而息,此刻家家戶戶聽到更聲,都關好門窗,熄滅燈火。唯獨一輛簡樸的馬車,依舊疾馳於黑夜之中。
走著夜路的醉鬼,迷迷糊糊地提著酒罐子,被突然而至的馬車驚得一震,不小心灑了小許酒,心痛得隻想扯開嗓子大罵,卻一轉頭,又看不見那車的蹤影,隻能小聲惱怒著:“趕著投胎啊!”
坐在馬車上的人,也被這極快的速度震得頭暈目眩,無可奈何地走上前掀起車簾子,難受地對著駕車人說道:“英一啊!你能不能開慢一下,我的五髒六腑都快被顛出來了!”
被喚作英一的車夫聞言,轉頭看著說話的人,隻見他身穿栗色素麵錦衣,腰間綁著一根青色渦紋帶,那雙澄澈的眼眸略顯疲憊,光潔白皙的臉龐正難受地擰成一團。
“莊少爺,不是你說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府嗎?”英一用他毫無起伏的聲音回答道,心裏尋思著,這莊少爺在天機山一收到他娘親病重的消息,就大吵大鬧著要下山,天機子老先生拗不過便答應了,自家世子見莊少爺歸心似箭,便特意命自己護送他回府。
莊霖捂著快要吐出來的嘴,艱難地說:“是就是,但不是人人都跟你家世子那般身強體壯,再這麽顛簸下去,我要頂不住了!”
莊霖說完便難受地躺回車輿內,他有些後悔沒帶上自己的書童樂山和樂水,至少一路上有個照應。
三師弟見他愛母心切,安排他的護衛英一送他,他內心是感激的,但沒想到英一跟他主子一般,跟個木頭一樣,雖然用了不出一日就趕回了盛京,但這一路他們一點交流都沒有,看著那張跟師弟一樣的麵癱臉,他早就憋得慌了!
不過,視乎英一聽到他的哀求,慢慢減緩了車速,卻漸漸地,停止了?!
這下莊霖又納悶了,咋停了?
他歎了一口氣,單手撐起身子,又一次掀開車簾子問道:“怎麽了?”
聽到莊霖的疑惑,眼神銳利的英一,直直地指著前麵不遠處那個倒在地上的小小身影:“有人。”
莊霖順著他指的方向,隻見到昏暗的前路上確實有一團小小的黑團,莊霖眯著眼也沒看清那是什麽。
“是個小孩。”英一冷靜地說道。
莊霖轉過頭看著英一,頗有些驚訝,這都看得到?!三師弟的護衛可比他們莊家的厲害太多了!假如是自家的車夫,可能連看都沒看就碾過去了。
“上去看看。”他倒要看看哪家的小孩大晚上走出來裝神弄鬼。
英一驅著車向前,直到莊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躺在地上正昏迷的小孩,隻見他整個右手擦出了血,額頭右邊也有撞擊的血痕。
“他應該是從高處跳下來擦傷的。”英一分析道。
莊霖看著地上那團小小的黑影,不禁有些憐憫,便一把撩起衣袍擺,跳下車去。“莊少爺,小……”心,沒等英一囑咐,莊霖已經蹲下身來搖晃起那孩子了。
沒錯,躺在地上的人正是言暮,沒想到,她思考了幾十個辦法,最後隻能待馬車緩下來的時候,冒死跳車。幸好借著那打更的聲音,兩個車夫都沒注意到。
她早就料到,畢竟車馬仍在行進,從那麽高處跳出,必然會受傷,但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會被摔暈過去。
昏迷中,她感覺到了一陣搖晃,難道?是來抓她的人?
她心裏暗自忖量:不行!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被抓住,不然就前功盡棄了!
一霎間,隻見她雙目皆睜,握緊拳頭,用盡全身力氣向那人揮去!
啪的一聲,結結實實地錘在了那人的臉上。來不及細看,瞥到那馬車的輪廓,她便確信是來抓自己的那群人,隻能撒開腿往旁邊的小道奔去。
當!當!當!
打更聲自遠處再次傳來,整條街上留下了被打懵了的莊霖和看戲的一人一馬。
莊霖被那突如其來的一拳,驚訝得雙眼瞪得大大的,一張血色紅潤的嘴愣愣地張著,呆呆地看著那個衣衫襤褸的背影,他被打了?!他被打了?!
他莊霖長這麽大,隻有被爹娘收拾過,幾個師兄師弟哪個不是武功高強,以一敵百,個個把他捧在手心裏怕化了,今天,居然被個不認識的小乞丐打了?!
“英一!”莊霖捂著自己的左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仍坐在馬車上的“好護衛”,“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英一點了點頭,他清楚地看到,打了莊少爺的孩子臉露驚恐,想必是正在被人追趕。
“那,你為什麽不抓住他?”莊霖眨巴了一下那雙仍處於震驚的眼睛。
因為,世子派給他的任務,是護送莊少爺回府,不包括追趕小孩子。英一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思及自家尊師重道的世子,平日對莊少爺也極為包容,便握起手中的劍,說道:“現在去!”
還坐在地上的莊霖看著英一躍上屋頂,下一瞬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又懵了。
一陣東風吹過,莊霖單手撐地,拂了拂沾了些許灰塵的外衫,抬頭看著的天邊那顆明亮的長庚星,神色有些懊惱,卻也隻能靜靜地等待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