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莊家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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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油燈獨亮,映著床上輾轉反側的莊霖。雖說日夜趕路,還飽餐一頓,往常的他應該腦袋貼上玉枕就睡著才對,可現在卻是異常的精神抖擻。
“他怎麽是個女的呢?”莊霖撓著自己混沌的腦袋,那白皙的身子又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嚇得他連忙給自己一巴掌,似是要打散那登徒子的想法!
“對了!”許是想到了什麽,隻見他一下子繃直坐了起來,摸著自己光滑如玉的下巴:“既然她是女的,那她就不能是言以淮了,為何娘親還會與她相認呢?”
他細細地回憶著,娘親那時喚她作“暮暮”,難道言氏還有個大小姐不成?!
“唉!”莊霖敲了敲自己的糊塗腦袋,突然有點兒後悔,剛剛隻看到小姑娘的身子便撒腿溜了回來。
“忘記看她長什麽樣了!”
——
莊霖的院子“七步閣”在莊府東廂,宋琦命人收拾出西廂“八鬥居”給言暮居住,自己連忙去找莊大人商量對策了。
言暮看著窗外的院子,草木氤氳,晚春的暖風吹過,空氣中那質樸的氣息撲鼻而來,她突然想起了剛剛那輛黑檀木馬車,這莊府不像是極富之家,怎會用上這低調不菲的馬車呢?
正在她疑惑之際,年過四十,行動卻特別利索的徐嬤嬤,帶著兩個比言暮大不了幾歲的丫鬟,徐徐地走了進來,隻見一位長得肥嘟嘟的,腦袋上揪著兩個髻,看模樣不夠伶俐,但卻讓人歡喜,另一位身體瘦長,一雙招風耳,看樣子就是個會來事兒的,精明利落。
隻見那兩個小丫鬟笑意盈盈地走到她的麵前,行了行禮。徐嬤嬤笑著跟言暮說:“小姐,這兩個丫鬟,瘦的叫雪靜,胖的叫雪趣,今年都是十四,夫人吩咐以後由她倆來服侍你!”
“雪靜,雪趣。”言暮笑著點了點頭,言大少爺聽多了,自己還是第一次被喚作“小姐”。
徐嬤嬤看著逐漸適應的言暮,也笑著說:“小姐,雪靜是個機靈丫頭,她來照顧你是極好的!雪趣吧,這丫頭雖胃口大,吃得多,但勝在模樣討喜,她要是服侍不好,徐嬤嬤我立刻教訓她!”
宋琦其實早就察覺到言暮小小的眉間,依舊有著散不開的陰霾,便特意叫徐嬤嬤挑個會逗她開心的小丫鬟來,不然這一頓吃二十個饅頭的胖丫頭,哪會有照顧這金枝玉葉的好機會。
言暮其實也明白宋琦和徐嬤嬤的用意,便讓年紀不小的徐嬤嬤先回去休息了,留下侍女們,有些話,她不好問徐嬤嬤。
“雪靜,我初來乍到,你可以跟我說下這莊府的狀況嗎?”
雪靜一聽到小姐有話問她,那雙招風耳便頓時激靈起來,那黑不溜秋的眼睛笑眯眯的:“咱們莊府啊,在京城裏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
言暮一下子便被雪靜說書先生的語氣逗樂了,捧著梗問:“什麽大?什麽小?”
雪靜一見言暮感興趣,便得意地說著:“要說這大啊,咱們的老爺莊大人可是翰林學士,官拜三品,是可以看到當今聖上的呢!咱們的夫人可是開國將軍長平候之女,可威風了!咱們的公子更厲害,八歲便被那聞名天下的天機子老先生收作徒弟,必將成為治世能才!”
“但要說這小吧,咱們莊大人雖的翰林學士,卻隻會吟詩作對,聽人家說他沒什麽實權……”雪靜有些惋惜地說著,還悄咪咪的環顧了一下四周,隻見那胖乎乎的雪趣愣著兩個眼睛看著自己,便湊近言暮的耳朵旁小聲地說:“說咱們老爺就是個吃閑飯的!”
言暮故作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她:“不是吧?”
雪靜點了點頭,被她的話激起說下去的:“應該就是了,咱們這些做下人,偶爾也聽到夫人調侃大人,就是個書呆子,軟柿子。而且不止是大人,咱們少爺跟著天機子老先生學了七年已久,聽說到現在大字都不會半個!”
一提到莊霖,言暮便想起他那翩翩公子,清風朗月的模樣,觀察下來確實不太聰明,但不至於目不識丁。
“要說咱莊家老爺少爺這個模樣,以咱夫人的地位還是在盛京名門望族,可是,前年長平候離世,去年宋大將軍又戰死沙場,宋家每況日下,不複當年了!”
雪靜惋惜地說著,本是覺得有趣的言暮,卻被這一字一句逐漸澆滅了倚仗莊家的心,莊家已經對自己不薄,不能在他們也如履薄冰之時,還求著他們來幫她複仇,幫言氏平反!
求人不如求己,她要趕緊恢複身份!
但是言氏宗室人丁稀少,遠在南方,更沒人見過他,現在連彩雲髓也沒了,能為她正名的,除了二叔找不出其他人來,而二叔雲遊四海,言氏滅門這麽久了,他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個局,該怎麽破?
“叩叩叩”一陣敲門聲自門外響起,正當丫鬟聞聲準備問是何人時,門外已經響起了宋琦溫柔的聲音:“暮暮,我和老爺來看你了,你睡了嗎?”
言暮一聽來者是自己的恩人,便立馬站起來恭敬地說:“還沒!二位請進!”
“你這孩子,說話怎麽這麽生分!”宋琦笑眯眯地推開了門,嘴裏似是怪責卻還是歡喜。
“是嗎?我倒覺得挺得體的!”一把沉厚的男聲在一旁抬著杠,兩人雙雙走進了房間,宋琦示意雪靜和雪趣先出去,一下子,房間便隻剩下三人。
言暮畢恭畢敬地看著二人,莊老爺人雖已三十有六,細碎的華發有著歲月的沉積,卻俊朗依舊,能看的出年輕時的風姿,那雙與莊霖一模一樣的眼眸正透露著些許疲憊。
都子時了吧,一想到莊家夫婦還在為自己的到來奔波,言暮的內心便有些過意不去!
莊大人也不說閑話,直接開門見山:“暮暮,我聽夫人說了你的事,我們兩人都覺得,你目前還不能恢複言以淮的身份!”
莊大人語氣中帶著沉穩和篤定,他深知孩子千辛萬苦來盛京的目的是什麽,也細細分析了目前的狀況,如今我在明,那背後的操盤者在暗,無論他們是皇室還是江湖之人,如今讓這可憐孩子回去言氏,等於讓她直接暴露在仇家目前,必死無疑!
言暮看著眼前那位雪靜口中“吃閑飯”的莊大人,內心有種感覺,他不一定是隻會吟詩作對的書呆子!
他的話不禁讓言暮長籲一口氣,其實這一點,自己何嚐沒有想過呢……
憑當夜那群黑衣人趕盡殺絕的架勢,憑那雙被焦炭糊過卻依舊帶著恨意的眼睛,憑自己丟失的彩雲髓,極有可能仇家已經洞察到,言以淮還沒死的事實,現在貿貿然回去言家,跟送人頭沒什麽區別!
如今果真是進退兩難啊!
言暮低垂下秋水般的眸子,搖了搖頭說:“莊大人,莊夫人,我怎會沒想到此事的嚴峻,我們言家萬貫家財,請回來的侍衛卻無一能抵禦那群刺客,可見他們手眼通天。可是,我不回去的話,又怎麽能為爹娘,為言氏報仇!”
莊昊仔細地端詳著言暮,如花如玉的年紀,卻傷痕累累,她一定是聰明的,但有時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孩子,站在你的角度,殺親滅門之仇不共戴天,要複仇並無錯。但是你轉過頭來,站在你爹娘的角度,難道他們最後的心願,不就是仍活在世上的你,能夠衣食無憂,平安順遂嗎?”
衣食無憂,平安順遂!這些東西早就隨著那場大火被吞噬幹淨了吧!
看著孩子痛苦難過的模樣,莊家夫婦內心皆是酸澀,宋琦心中不忍,對著言暮說:“暮暮,我和老爺商量過了,讓你成為我們的親女兒,做莊家的大小姐,讓莊家成為你的依靠!”
聽到宋琦的話,言暮心中先是一震,她雖不知娘親與宋琦的感情,但現在肯收留下她已經是盡情盡義,但給了莊家大小姐的名頭,便等於將言家和莊家緊緊地捆綁在一起了,此事對於他們太過冒險:
“不行!若是那群刺客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他們會連你們都不放過的!”
“怕什麽!”宋琦畢竟是將門之後,那狂傲倒是尋常女子沒有的:“老頭子是朝廷三品大官,我是長平候之女,連一個孩子都保護不住,我們倆也不配活在這世上了!”
莊大人沒想到自己夫人越說越激動,他這閑官保護不住女兒,連活著的資格都沒了?!
言暮看著與自己爹娘年紀相仿的宋琦莊昊,好像一瞬間,爹娘的麵容變得模糊了起來,取而代之的,竟是眼前二位!
她猛地搖了搖頭,她並非扭捏之人,但倘若當了莊家小姐,喚了他人作爹娘,她害怕自己會忘了家仇,忘了那她要用一生去做的事!
言暮眼中帶著淚光,坦言道:“莊大人,莊夫人,對不起!我實在叫不出這聲爹娘……”
“孩子!”沒等言暮再次拒絕,宋琦那張一貫豪放的神情頓時認真了起來,隻見她微微地笑著,眼中含著一絲瑩潤的淚:
“倘若你當即喚了我倆爹娘,我倒會看輕你!血濃於水,骨肉親情必定難以分割!我倆不是要你忘了穆少蘭和言不惑,我們隻想你願意,主動依靠我們。”
那緊鎖的心哪是一時半刻就能開啟……
言暮不解地問:“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願意做到這種地步!”
宋琦吸了吸氣,認真地說:“鳳蝶盟,一人一蝶刻於身,傳於世,盟中人互助互惠,有異心者,必裁之,施以恩者,必利之。我與你都是盟中人,我必幫之!我與你娘親的感情,並非親人卻更勝親人,莊家能力有限,不能為你複仇,但養你育你,護你平安順遂,我們還是能辦得到的!”
聽到這樣的話,一路飽受磨難的孩子哪能不感動:“你們的大恩大德,我拿什麽還?”言暮忍著眼中的淚,不敢答應。
莊昊歎了一口氣:“暮暮,你不必如此客氣,咱們先對外說你是我們女兒,你也可以繼續喚我們莊大人和莊夫人。”等有一天她願意了,真正打開心扉接納他們時,那也不遲!
宋琦看著個頭小小的言暮,這般年紀,便走過了血海,看見了險惡,不圖一時安逸,
依然不折不撓。縱然自己的霖兒,也做不到這般的堅定,縱然將門宋氏後人,也做不到這般堅韌,她多麽希望能一直陪著這個孩子,看著她長大,看著她闖蕩的那片天地!
“好!”言暮那一聲稚嫩而堅定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房間。
宋琦聽到孩子終於答應,心裏頓時便放下了千斤重擔,隻想一把抱住言暮,雖然聽不到她的那一聲“娘親”,但她願意留在莊府,已足矣!
莊大人一聽,自己有女兒啦!心裏那個感動,突然詩興大發,當即便吟詩起來:
“白發被兩鬢,肌膚不複實。雖有一男兒,總不好紙筆。拜師天機下,懶惰故無匹。今日幸得女,口齒自清曆。實是人中鳳,飛入翰林家。願得百世平,吾兒一世安。”
言暮被莊大人突然而發的吟詩作對逗笑了,宋琦沒好氣地瞥了一眼,跟孩子解釋道:“暮暮,別理他,老毛病又犯了!”
“怎麽會,莊大人的詩中對我寄予厚望,言暮怎堪得人中龍鳳之稱呢!”言暮感動地說。
宋琦卻不以為然,調侃道:“有空聽他的詩,還不如多喝幾碗雞湯。”
一轉頭卻撞上了自家夫君欲哭的雙眸,心裏默默腹誹:老大不小了還流什麽淚!在女兒麵前博好感嗎?
“我太感動了!”莊大人抽了抽鼻子,哽咽地說:“家裏終於有個懂我的人,要真當是我的孩子,我真的死而無憾了!”
“爹!”
突然,一把帶著些許急躁的聲音,隨著房門的推開,闖進了言暮的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