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忘川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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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堂風軟,金爐香暖,卻遮不住滿堂擔憂的容顏。銀鐺宜見,七寶床邊,隻見那昏迷的女兒正受著難。

    

    莊大人風風火火地趕回家,還不及吃上一口熱飯,便聽到言暮昏倒了,連忙趕到女兒閨房,卻見到剛恢複精神,龍精虎猛的夫人又再次愁眉不展。

    

    他心裏一急,連忙走近想看看女兒,卻沒料到,地上跪著自家兒子,坐在椅子上的夫人,右手上還拿著一根藤條。

    

    “夫人,暮暮怎樣了?”莊昊額間的汗都來不及擦,哪管得上跪在地上的兒子,一進來便先問起女兒。

    

    宋琦眼中含著一分脆弱,九分擔憂,有些焦急地說:“官人,孩子暈倒了,大夫還在看著。”

    

    莊昊抬頭看了看大夫的背影,籲了一口氣,轉過頭扶起跪在地上的莊霖,也不敢看夫人的臉色,慢慢地拎著孩子坐在椅子上,問道:“怎麽回事?暮暮怎會暈倒?”

    

    莊霖的臉色白得嚇人,那雙薄唇一點兒血色都沒有,眉宇間凝重得似化不開的霧,那雙眼睛無神得可怕。莊昊哪裏見過這樣的兒子,心裏頓時一揪,以為夫人下手重了,打得孩子不敢說話了,可左右查看,也沒見被打的痕跡。

    

    “別看了!我還沒打呢!”

    

    宋琦沒好氣地一把將藤條放在桌上,顫顫地倒了一杯茶,莊霖以為是倒給自己的,準備去接,卻發現夫人已經一口喝光。

    

    “你兒子今日帶暮暮出門玩,也不看看這太陽毒得!孩子剛剛來咱們家,沒住上個十天,就這樣操勞,不就倒下去了嗎!”

    

    宋琦一想到那半大的小女娃,就這麽靜靜躺在床上,額頭燙呼呼的,鼻頭一酸,一股清淚就奪眶而出。

    

    莊大人哪裏見得自己的剽悍夫人哭戚戚的模樣,連忙拿起帕子給宋琦擦拭,安慰著:“夫人別傷懷,等大夫怎麽說吧!”

    

    說時遲那時快,年過半百的老大夫便拎著藥箱子徐徐地走了出來,這莊家三人聞聲,齊刷刷地盯著搖著頭的大夫,宋琦更是一把站了起來,跑到大夫跟前問道:“大夫,我女兒怎樣了!”

    

    莊霖也是一臉擔憂緊張,生怕大夫嘴裏吐出個不好的字。

    

    老大夫摸著自己的羊胡子,有些為難地開口:“小姐她應是驚厥了,小兒疾之最危者,無越驚風之證,此證多為五歲往下的小兒易得,老夫瞧小姐已經虛歲有九,竟仍得此證,實在艱難。且小姐氣虛身弱,發熱不止,必須今晚退熱,不然性命堪憂!”

    

    宋琦一聽到性命堪憂,那剛剛擦拭的淚水流得更猛了,莊霖也覺得腳步虛晃,差點連站都站不穩,心裏痛得不知如何,隻想狠狠給自己抽幾巴掌!

    

    莊昊神色凝重,但一家之主依舊還是穩重的:“大夫,務必幫我兒度過難關!”

    

    老大夫看著眼前的一家人,心裏沉了沉,說道:“老夫會給小姐開退熱的方子,熬好慢慢喂給小姐,能喝進去多少就多少,驚厥偶有抽搐,我看小姐以高熱為主,需喚人給小姐敷上涼帕子降溫。旁人能做到的隻能如此,剩下的,要靠小姐自己撐過去了!”

    

    聽了老大夫的話,宋琦悲從中來,沙啞的喉嚨幽幽地說:“我女兒已經受過很多苦了,為何上天還要這般折磨她!”

    

    老大夫看著眼前悲痛欲絕的莊夫人,坊間人傳這莊小姐是莊大人的私生女,今日看來,果真不實,宋氏的心痛是裝不出來的,莊大公子焦急得額間滿是虛汗,若不是親生骨肉,兄妹連根,哪能做到這般!

    

    ——

    

    濃重雨夜,見月傷心,聞聲腸斷,莊家三人皆無語凝噎。

    

    莊昊寥寥吃過晚飯,回房歇息了一會,再走到女兒房間時,隻見那莊霖已經呆呆地站在言暮床邊不知多久了。

    

    莊昊長歎了一口氣,坐在對著床的木椅上,心裏擔心女兒,便捎本書冊過來邊看邊守夜了。

    

    丫鬟大夫忙前忙後,孩子終是爭氣的,熱退了,但還是昏迷不醒,任夫人怎麽喚也醒不了,夫人剛剛氣急,被徐嬤嬤勸著回去歇息了,倒是自家這小子,不知為何還留在閨女房間。

    

    “兒子。”莊昊直直地盯著杵在眼前的身影,有些不自在,兒子雖自少不愛讀書,但幸好心底純良,平日小打小鬧惹事生非,哪會這般自責過。

    

    況且,他和夫人都知道此事並非全然歸咎於兒子,見到他這個樣子,夫人氣也消了,但到現在滴米不進,雙目無神,倒是讓他這個做爹的有些疑惑了。

    

    “你趕緊坐下來,別等妹妹醒了看到你這個模樣!”莊昊幽幽地說著。

    

    知子莫若父,聽到莊昊一提及言暮,莊霖無精打采的眼睛終於有了些許反應,老老實實地挪了挪,坐在了言暮床頭。

    

    莊昊搖了搖頭,莊霖這般在乎言暮,表麵上雖是好事,但,千萬不能過度了啊!

    

    咿呀一聲,愁容滿臉的宋琦推門進來,吩咐著照看的丫鬟和徐嬤嬤出去後,便慢慢走到言暮身旁,莊霖見娘親此般模樣,便站起讓她坐在暮暮身旁,隻見她撫摸著她小小的臉頰,熱氣已退,但不知為何,宋琦的心一直堵堵的,不好的預感一直在腦中縈繞,哪裏歇息得下去,隻想守著孩兒。

    

    莊昊看著自己的夫人,不禁深深地閉上了雙眼。兒女劫,父母還,他們莊家明明沒有這女兒的福命,偏生要認回來,不知是害了孩子,還是害了自己呢?

    

    ——

    

    忘川河上水迢迢,彼岸紅蓮隨風搖,言暮感覺身體輕飄飄的,漠過腳踝的河水溫暖地誘惑著每個不願離家的人。

    

    朦朧的霧氣散盡,言暮定睛一看,對岸驀然站著的,竟是自己的爹娘!

    

    “爹爹!娘親!”那熟悉的臉龐逐漸清晰,那是自己溫柔博學的爹爹,那是自己溫婉大方的娘親,言暮喜極而泣,隻想朝著他們的方向跑過去,卻發現自己的腿怎麽也動不了!

    

    言暮心急如焚,隻能猛地跪在滿是紅蓮的河水中,看看到底是什麽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猛地撥開密密麻麻的紅蓮,透過清透的忘川河水,入眼的,竟是她最不敢麵對的——莊家。

    

    她看見,莊夫人坐在自己的身旁,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龐,那溫暖便一陣陣地從臉上傳來,莊夫人眼中的擔憂,比忘川上的迷霧更濃,眸中的淚水,比那刺目紅蓮更讓人心碎。

    

    她看見,莊霖直直地站在自己的床邊,往日的神采飛揚不複存在,仿佛那個笑眯眯地纏著自己的哥哥,變成了一個木然的泥偶。

    

    坐在一旁的莊大人,已經看不見他的悠遊自得,罕見地愁容滿臉,隻見他幽幽地開口,對著莊霖問道:“兒子,你為何今日要帶妹妹出門?”

    

    莊霖聽到莊大人的問話,眼中的木然被悲痛取代,他顫抖地從懷裏掏出一瓶藥膏,後悔地說:“我見妹妹額頭的疤久久未好,今天便想去買這最好的膏藥給她,便沒多想,拉著她出門了!”

    

    原來,他先前吩咐樂水,是讓他去給自己買藥啊!言暮笑了笑,眼中充斥著溫暖。

    

    宋琦見自己的兒子原本一片好心,哪裏還有責備他的心思。可看著躺在床上久久未醒的言暮,心中又是一痛,嘴裏喃喃道:

    

    “蒼天有眼,信女宋琦願意拿自己的餘生換孩兒暮暮的平安!求求老天開眼,讓我孩兒醒過來吧!”

    

    言暮愣了愣,好似什麽揪著自己的心髒那般,她哪裏值得宋琦去以命換命啊!

    

    “不,用我的命吧!”

    

    霎時間,莊霖心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以後會好好照顧妹妹,疼愛妹妹。老天爺,拿我的命換妹妹的命吧!”

    

    那心髒的痛被慢慢擴大,又酸又澀,隻覺得喉頭似被什麽堵著那般。

    

    莊昊看著自家夫人和兒子,心裏一苦,便直直地走到了茶桌旁,倒了一壺熱茶,慢慢地喝下,歎了一口氣說道:

    

    “老天爺啊!我妻兒都走了,但我還是得活著,要活得好好的,才能賺錢養女兒!”

    

    看到這一幕,言暮不禁噗嗤一笑,可下一刻,那一滴滴跌落在忘川河水上的淚,滴起一顆顆水花,比這紅蓮還要悲戚,還要動人。

    

    言暮擦拭著眼中的淚,再次抬起眼眸,看著彼岸逐漸模糊的爹娘,突然他們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活下去!”

    

    緣的線斷了又接起,將言暮的命與莊家緊緊相連。

    

    言暮點了點頭,她終於放下了一些東西,也重新牽住了一些東西:

    

    “爹爹!娘親!再見!”

    

    宋琦細細地摸著孩子的臉頰,下一刻,一個溫熱的小手撫上,緊緊地握住了她!她驚訝地看著,那哀愁的眼睛漸漸恢複清明。

    

    “暮暮!”宋琦喜極喚道,原本木然的莊霖看到床上的小人,那雙眼睛慢慢地睜開,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一股注入他生命的活水。

    

    言暮定定地看著圍在床邊的三人,她的眼睛不再有疏遠、推托,這些都不應是對家人的情感。

    

    “娘親!爹!”言暮深深地看著那為了自己操心操勞的宋琦和莊昊,輕輕地喚道。

    

    聞罷,莊昊和宋琦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睛皆是感懷,孩子她,終是願意了,真正地向他們打開心扉了,莊家,真的有女兒了!

    

    “哥哥!”

    

    言暮笑眯眯地看著那忐忑不安的莊霖,眼角留下了一滴淚,她終是熬了過去了。

    

    是夜,天機山上。天機子夜登觀星樓,三位徒弟眼神凝重,等待著卜卦之昭。

    

    白發蒼蒼,身穿白袍的天機子,在徐徐清風中凝視蒼月。貪狼星劫後重生,破軍星、七殺星複位,紫微君星縹緲。

    

    隻見他鶴頂龜背,鳳目疏眉,片刻間,得天機:

    

    大恒,一載後,必破無疑。

    

    三位徒弟一聽,皆神色詫異,唯獨天機子突然一笑,眉目舒展。

    

    蝶舞翩躚,燕尾鳳蝶飛進翰林之家,隻道:縱然顛簸終破繭,我展翅後百花罷。半生繁華半生醉,血意長存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