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北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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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兒就是好啊!
自從家裏來了個女兒,莊大人在家中終於有人會與他品詩作對,他沒想到,自家女兒年紀輕輕竟如此博學多才,三歲識字,四歲讀書,有些學識比自己還廣,當真是老天爺聽到了自己的祈禱了。
十五年前經曆過夫人生霖兒那晚,他眼睜睜地看著夫人從鬼門關裏邁過,那心就跟著死過了一回一樣,自此他便對天發誓,餘生好好照顧夫人和霖兒,再也不求什麽孩子了。
但是吧,隨著霖兒逐漸長大,莊大人越來越覺得這孩子特別沒意思,模樣長得倒是不錯,可就是沒繼承自己的學識淵博,夫人將門之後,一聽自己吟詩暢懷就昏昏欲睡,他是多麽想要個聰明伶俐的孩兒,陪陪他,解解悶。
這不,霖兒上天機山求學這麽多年,啥也沒學成,倒是半路帶了個妹妹回家,這孩子也算是為莊家作了貢獻……
這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的下朝路上,莊大人就光顧著自說自話,硬是沒看到身旁的兩道身影。
“莊大人,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一把帶著調侃的聲音從旁邊悠悠傳來。
“當然是想我家女兒……”
莊昊喃喃道,卻一轉頭看見那絳紫色鑲龍紋的朝服,突然心中不妙,立馬懸崖勒馬,畢恭畢敬地說:“微臣拜見太子!”
“莊大人免禮。”新科上任的太子應暉一臉調笑的模樣,與白皇後一模一樣的桃花眼映出調侃的意味:“沒想到莊大人如此鍾愛莊小姐!”
一聽到自己的女兒,莊昊全身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但臉色依舊不變,站在太子旁邊的毛方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人,這三品閑人莊昊似乎悠閑慣了,見到太子這般人物,依然能夠雲淡風輕,著實有趣!
“臣女剛回府不到數日,微臣必然喜愛有嘉!”隻見莊昊微微點頭,臉上露出談笑自如的神色回道。
太子聞罷,與身旁的毛方對視一眼,眼中盡是冷然。可下一秒便又笑意滿懷,對著莊昊說道:“莊大人有兒女福,是好事!可惜本王與莊大人年紀相仿,我兒卻尤在繈褓!”
莊昊聽了太子的話,稍稍偏了偏頭,應暉獨子應日曜今年年初出生,三月應暉便得太子之位,對暉王一家來說,可謂是福星降臨。
不過,對於原太子,暴斃的應明一家來說,卻截然不同了。尤其是那原本得天獨厚,被聖上獨愛的皇太孫,也是霖兒的師弟——應晏陽,是極大的阻礙!
這個天下,誰主浮沉,這一切,都要看當今聖上的旨意了!
應暉眨了眨眼睛,突然話鋒一轉,禮貌地說道:“三日後我太子府作宴,皆是文壇學士,本王一想,怎能少得了莊大人這位大文豪,稍後我便派人將請帖送於府上,望莊大人能賞光!”
莊昊聽了應暉的邀約,依舊麵不改色,愈發恭敬地回應:“那麽,微臣便恭候太子贈帖!”
告別了莊昊,應暉不禁嗤笑了一聲,桃花眼內盡是不屑,轉過頭問毛方:“這莊昊就一書呆子,有什麽值得結交的?”
毛方鳳眼一眯,帶著一絲看戲的意味,莊昊這個地位,著實一點都不需要結交,待太子稱帝,莊昊便如手中螻蟻,輕輕一壓便可鏟除。
扮豬吃虎的人他見得多了,往往遇上他這隻大老虎,都隻能被他吞噬入肚,骨渣不剩。但是,他隱隱中感覺莊昊不是獵物,反而是潛伏在身後的獵人。
“姑且看他會不會赴約吧!”毛方依舊笑意吟吟,眼底的冷意比太子的更深。
“哦!這麽說,他還有不來的選擇?”應暉覺得毛方就是在跟自己說笑。
這就是他最讓人看不透的地方啊!
毛方思忖,今日整個朝廷吱吱喳喳碎言碎語,說的都是前些日那李貴旺“食人案”之事。
若這種事放在以前,即便是子虛烏有,皇上都定會掀個底朝天,找出幕後黑手,可如今反倒是連聽都不想聽,全然讓太子負責。
皇上終究是力不從心了!
朝廷局勢已經逐漸明朗,這個天下定然非太子莫屬,自己這個早就在暉王麾下的兵部尚書,有誰見到他不給他九分敬?倒是這個莊昊,依舊是說說笑笑,沒個準頭,看不清,道不明。
毛方不語,凝視著前方皇宮的朱門紅牆……
——
莊大人剛剛回府,那請帖便送了過來,這下輪到他這個閑人的唉聲歎氣了。
他看都懶得看,隨手將帖子置於書桌上,壓著那被風吹得飛動的宣紙,上麵隱約露出著“推古天變”四個字。
他斯條慢理地站了起來,看了看窗外清朗的天,便想到自家夫人的丹唇逐笑,想到女兒的嬌俏臉容,想到兒子的言笑晏晏,頓時喜意便上心頭。
“對了!霖兒這小子窩家裏好些日子,怎麽還不回山上?”
一想起自己那整天圍著暮暮打轉的兒子,莊昊便覺得頭大,好不容易讓他有個天機子的大靠山,怎能這般隨意。
莊昊急匆匆地走到“八鬥居”,果不其然,遠遠便看見家中三人都在院子裏,兒子正恭敬地剝著葡萄,夫人正一邊吃著剝好的葡萄,一邊拿著布匹在女兒身上比劃,好一派閑適。
“娘親,女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需要製那麽多衣裳的。”
言暮身穿一件連珠團花錦紋外袍,逶迤拖地草紋樣百水裙,一張白皙的臉龐清秀而嬌俏。安居於莊府的這段日子中,那稀疏的眉漸漸濃密,上揚的眉峰生機勃勃,比劍眉多了一個眉尾的弧度,便多了一分柔和的美,整個人顯得英姿颯爽。
她正為難地看著滿院子的絲綢布匹,擔心莊夫人為自己鋪張浪費。
莊夫人倒是一派豪爽,咽下一顆晶瑩通透的葡萄,笑眯眯地說道:“跟自己娘親客氣什麽呢!哪家大小姐沒個十件八件衣裳!”
莊大人神色一凜,自己那廂還在糾結仕途渺茫,夫人這廂倒是對自己的俸祿一點兒都不客氣!
“對啊!女為悅己者容,妹妹穿得好看,我這做哥哥的也特別高興!”莊霖就跟隻蜜蜂似的,圍著言暮天天嗡嗡地嘰歪著。他老早就發現言暮來來去去就那幾件衣裳,她沒穿膩,自己都得看膩了。
莊大人無言地走進院子,擺了擺手讓下人先出去,兩個兒女見到他,都恭敬地問了好。莊大人一看到兩個鍾靈毓秀的孩子,心底就甜絲絲的。
但環顧了一周,突然想起一個問題,笑容便頓了頓,當即就問了:“今天不是給暮暮請了女先生嗎?怎麽不見人了?”
三人麵麵相覷,還是言暮打破了沉默,徐徐地講起原因來……
“教不了?”莊大人坐在石椅上,聽了言暮的話,喝的一口熱茶頓時噎在喉嚨處。
一聽到這個,坐在旁邊的莊夫人就來勁了,清雅的眉目飛揚了起來,興高采烈地說道:“是啊!那女先生一來就想考考咱家女兒,誰知道咱暮暮百問百中,那見地比女先生高深多了!還說暮暮天資聰穎,一目十行,沒什麽可教她的,便跟我請辭了!”
莊大人一聽這話,心裏應是高興的,可是現在這個節骨眼,讓女兒聰穎的名聲傳出去倒不見得是一件好事。現在,是能藏多深就多深的時候啊!
“暮暮,難道你就沒什麽不會的嗎?”莊大人好奇地問道。
言暮一聽爹爹問得如此奇怪,也不知如何回答,自幼時爹娘便請了二十位在各個領域頗有建樹的先生來教導自己,若要說自己有什麽不會的,那便是:
“我不會藥理,言氏祖先一代行醫,但每每醫人,患者必死無疑,故被冠上了‘世代庸醫’的稱號,祖先悔恨之際立誓,要自己的子孫絕不能碰醫藥之事,所以我不會藥理,不學醫術。”
暖風吹拂過八鬥居初開的梨花,飄來一陣清香。言暮說罷,整個院子竟出奇地安靜。
莊家那三人靜靜地看著言暮,一本正經地說著祖先的“趣聞”,個個都憋著不敢笑出聲,沒想到名震江南的言氏,還有這般滑稽的先人軼事。
還是莊夫人忍得住,整理了一下氣息,向自家人驕傲地說道:“我已經百裏送信給我的師父北郭先生,咱家暮暮如此聰穎,她看到的話也會忍不住收下為徒的!”
“北郭先生?那不是……”
莊大人聽到此人名號,突然神色凝重,可話沒說完,莊夫人便搶著說:
“沒錯,就是當年教導出盛京四姝,我宋琦,暮暮親娘,太子妃和英王妃的女先生——北郭先生!”
莊大人明眸一亮,連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她……”
“但是吧,我與師父分別已有十五載,隻知道她常居於幽州易水鎮,不知那信能不能送到她手中。”
莊夫人眉頭緊蹙,單手撐起下巴,一想起十五年前與師父的一別,思緒便飄向以往如花的歲月。
當年的盛京四姝,花開四朵,各表一枝,一朵媚骨天成,嫁入宮牆之內。一朵天下無雙,為愛遠走江南。一朵身懷大義,毅然守城北疆。一朵亦退亦進,下嫁寒門狀元。
言暮一聽到莊夫人的話,背脊上的燕尾鳳蝶便好似撲騰了一下,心裏隱隱有些好奇,有些向往。北郭先生,就是那個引導自己兩位娘親,入鳳蝶盟,結姐妹緣的女先生吧!
“假如能拜北郭先生為師,那真的是太好了!”言暮彎起杏目,臉上露出憧憬的神色笑道。
莊大人欲言又止,見到女兒的笑顏,終是把話咽回了肚子裏。又想起了過來的初衷,轉頭盯著看妹妹看得津津有味的莊霖,問道:“你小子什麽時候回天機山?”
莊霖一聽,朗目咕嚕一轉,不敢看向自家老爹,隻得打著馬虎眼說道:“等跟妹妹玩夠了再上去”
言暮大大的杏眼染上難色,固然,與莊霖相處的日子平淡而愉悅,是讓自己無比留戀的,但爹娘讓莊霖上天機山,不止是讓他求學,更是另一種形式的保護。
世間皆道天機子是世外高人,無人識其真名,觀星象破天機,學識博甲天下,深居天機山中,凡人隻靠近一步,便迷於其中,不請不得入內。
莊大人聽見兒子的糊塗話,不得不嚴厲說道:“再留三天,三天後不上山,就禁足半年,你誰也不能見!”
莊霖一看到莊大人嚴肅的表情,哪裏還敢反駁,皺了皺眉,認慫地低下頭,卻硬是不肯說個“好”字。
言暮眨巴了一下杏眼,看著莊霖複雜的表情,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