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株連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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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飄雪吹進了盛京的家家戶戶,也吹進了漫漫宮牆,沉沉殿海。

    

    毛方跟著錢公公,行走在深深殿廊上,表情凝重,思及前日派去的尋找梅川的暗衛,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應該是被“處理”了。

    

    當然,他絕不會向暉帝主動提及此事,畢竟現在他就指望著毛家軍能壯大他的兵力,如今讓他知道派出去的二十個精英下落不明,連一個梅川都敵不過,那暉帝對他的信任,一定會大大減退。

    

    毛方遙望前麵的保華殿,就是當日應暉繼承遺詔之地,亦是肖公公血灑紅牆之處,他心中一直疑惑,為何肖公公要自盡。

    

    應暉固然生性多疑,但他從未向自己表示過對肖公公的不滿,也不會對這位平日老實侍奉先帝的老公公出手,將肖公公逼上絕路的絕不是應暉!

    

    細細回想,先帝駕崩當日實屬離奇,先是派了梅岐去把莊昊這閑人接進了宮,這點很明顯就是在防著應暉,因為整個朝廷無一人不知,莊昊曾拒絕加入太子麾下。那一日,他都想得到恒帝是準備臨終托孤,讓應晏陽這“皇太孫”繼位了。

    

    但偏生,最後的遺詔中,白紙黑字寫著繼位的就是應暉,先帝又為何多此一舉呢?又是遺詔,又是免死金牌,他要保住的是莊昊嗎?顯然不是!

    

    恒帝要保住的,到底是什麽呢?

    

    毛方搖了搖頭,心中何嚐沒有想過,應暉根本就不是治世之才,連他的哥哥應明,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殺的……

    

    但是,毛家在前朝浮沉多年,一個個烈士為大齊拋頭顱灑熱血,卻換不來一個侯爵之位!反而人丁越來越稀薄,旁支越來越不成器,本家男兒就隻剩下他與元青了,既然他們毛家早已與應暉捆綁在一起,就再也解不開了!

    

    行至文華殿,錢公公領著他走了進去,隻見眼前金石美玉,文人字畫,左圖右史,一派大氣又頗為風雅。黃花梨木椅與屏風,雕刻著精妙絕倫的花紋,寸金紫檀文房美器,盡是奢華!

    

    黃袍加身的應暉,端坐在書桌前,見毛方入內,便揮了揮手讓其他閑雜人退避。

    

    跪拜行禮過後,應暉便一把將手中的案折重重地放下,眼神焦急不已,連呼吸都帶著躁氣:“梅岐開口了嗎?”

    

    毛方一聽,果然應暉心中唯有此事,隻見他神色凝重,搖了搖頭:“臣和周豐茂已經用盡所有辦法,無論是嚴刑逼供還是以其家人要挾,梅岐還是不承認他拿了虎符。”

    

    應暉見最後的突破口都被堵死,不由得心中一怒,這梅岐定然不為自己所用,他也沒有莊昊這麽好命,有個免死金牌擋著。既然是勾結前朝餘黨,那就理應株連九族!

    

    “朕再給他十日時間,他仍不說的話,梅氏誅九族!”

    

    毛方被應暉的話震得五髒六腑俱驚,強壓著顫抖說道:“皇上!殺了梅岐,那這五萬羽林軍……”

    

    “哼!”應暉的眼中帶著狠戾,那是一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絕:

    

    “朕就是要殺雞儆猴!”

    

    “朕到時就要看看,羽林軍誰敢站出來!”既然他就是大恒的皇,他就是要掌管著一切,包括軍心,臣心,民心,誰逆了他的意,誰就應該死!

    

    “誰敢站出來,全部殺無赦!”

    

    毛方盯著應暉那不容置疑的發紅雙目,哪裏敢說什麽道理,隻得為難地把事實擺出來:“那虎符?”

    

    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刻無兵!

    

    應暉聞言不禁一笑:“此天下見過虎符者之人多如汗毛,但能辨虎符者,不出四人,那便是英王,蕭王,梅岐,還有你!”

    

    老一輩的將軍侯爵,不是病死就是戰死沙場,毛方是自己的人,梅岐很快就是刀下亡魂,英王那瘸子成不了氣候,蕭王遠在南邊已經失去入主中原的機會!

    

    “找最好的工匠,造一個新的虎符!”

    

    毛方聽罷,忽然覺得自己連呼吸都不會了,冠冕堂皇曰之新虎符?這就是偽造啊!東窗事發,他毛家是可以株連九族的!

    

    “臣……”毛方那雙丹鳳眼中全然是矛盾,忽然瞄到應暉探究的眼神,心中思及暉帝生性多疑,若此刻拒絕,那便前功盡棄了!

    

    “臣遵旨!”

    

    ——

    

    晚膳過後,言暮就回到房間默默地收拾起包袱,很快就立春了,她算了一下,正好趕上與哥哥相約回家的上元日。一想到能回家見倒一年多沒見的爹娘,言暮心中便多了絲雀躍。

    

    不過,還是要把目光專注在眼前的兩個任務上,一是找到梅岐大統領,查清楚毛方和暉帝的陰謀。二是殺了李侗,為船上所有人報仇雪恨,盡自己的所能去幫助其他還活著的受害者。

    

    兩個任務,都是難上加難!她的對手,皆是整個大恒最位高權重之人!

    

    放在兩年前,她一定不敢下這樣的決心,那時的自己,深居於莊府,以為自己學識比一般人多那麽一些,就可以隨意左右局麵,急於去報複李貴旺,卻不知在無意間害了其他人,還差點將莊家拉入危險之中。

    

    一想到這個,言暮便不由自主地打開桌上的匣子,從裏麵拿出一封被她重新粘起來的信,她沒有勇氣去看裏麵的內容,但其實早已爛熟於心。

    

    “船上人皆被李侗所殺,李貴旺陳塗牢中死於非命,無一存活,不知君滿意否?”

    

    她的驕傲自大,盲目衝動,被幾行字一清二楚地展示著。那時候的自己,不但不領情,還怪對方多管閑事。

    

    哎,真是輕狂!

    

    言暮不禁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若以後能見到寫信之人,她一定要好好向他道歉!

    

    一輪明月共照人,照她言暮一人,亦照著高高在上的權貴之人,也照著站在幕後看著一出出戲的人。曾經幫助她的人,她會銘記於心,作惡於天下的人,她會揮劍而對!

    

    思及至此,言暮深深歎了一口氣,將包袱收拾好,明日一早啟程!

    

    “叩叩叩!”一陣沉穩的敲門聲之門外響起,不用問,言暮也知道來者何人。

    

    “阿川叔!請進!”

    

    言暮微笑看著梅川推門而進,初時一見,她便覺此人高大威猛有著武將的氣度,果不其然,他不但是名曾經威震大恒的武將,還是隻能於史書上驚鴻一瞥的前人。

    

    梅川凝視著言暮,小娃娃半月前發燒,好了之後就到處找矩尺量自己高了沒有,誰知一量,才高了一顆黃豆之長。

    

    還在長大著呢!

    

    言暮好奇地盯著梅川,隻見他從懷裏掏出一張地圖和一個小瓶,對著她說道:“今夜我說的話,你要牢記……”

    

    梅川一字一句地交代著,言暮靜靜的聽著。其實梅川知道,即便不囑咐,小娃娃也不會把他的話給忘了,小娃娃天資聰穎,習武得天獨厚,且行事謹慎。出門在外,必然會遇惡人,麵難事,但他相信小娃娃,對付任何人任何事皆可遊刃有餘。

    

    臨行囑托,是因為他自己有心事未了!不能圓,亦無憾。

    

    能圓,便算是放下罷了……

    

    ——

    

    臨近年關,盛京城處處置辦年貨,好一派熱鬧,但這熱鬧怎麽也傳不到大理寺的牢房裏來。

    

    獄卒走在前,一道一道門地開著,毛方走在後,昏暗的燭火裏映著他的臉龐,歲月的滄桑漫上了他的丹鳳眼角。

    

    徐徐走到牢房盡頭,其中過了三個大鐵門,每個鐵門間隔一段,裏麵按犯人犯罪程度劃分牢房。新帝登基,天下大赦,本來就冷清的牢獄中,唯獨一位梅岐靜靜地,毫無生氣地,關押於最深處。

    

    毛方看著滿身血痕的梅岐,手腳皆被鐵鏈拴住,那位曾經守衛在恒帝身邊,高大堅實得讓自己眼紅的梅岐,如今好似一頭喪家犬般,失去了一切的尊嚴,失去了一切的高位,卻依然端坐得堂堂正正,將一切都置身事外!

    

    毛方不禁笑了笑,但眼中一絲笑意也沒有,甚至為這個自己多年的對手,感到一絲,就那麽一絲的,悲哀!

    

    “皇上已經下令,再不說出來,十日之後,梅氏誅九族!”

    

    不帶一絲情感,身穿著一身藏藍錦袍的毛方,直直地站在衣衫襤褸的梅岐身前,俯視著閉目養神的他。

    

    毛方的話,好似完全不能勾起梅岐的一絲反應,隻見對方呼吸如常,或許是他早就知道了這樣的後果吧!

    

    “你的妻兒,關押在刑部獄中”

    

    突然,一聲冷漠的語調,深深地刺入梅岐那百折不撓的心中,妻兒昔日的笑臉,不受控製地在他的腦海中湧現。

    

    這些日子,無論如何折磨拷問,他都能咬牙忍下去,但是一想到妻兒受難,他摧心剖肝,當年信誓旦旦地向天發誓,會讓他們生活順遂,會教導孩兒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現在,怕是做不成了!

    

    但是他不能像肖公公那樣,一死了之,他的身後肩負著五萬羽林軍,肩負著整個大恒的未來!他不會自盡,亦不會逃獄,他就是在等,等應暉來殺他!

    

    毛方緊緊地盯著梅岐顫抖的睫毛,他知道,他在壓抑著內心巨大的悲痛!

    

    半餉,梅岐沙啞得如同吞炭般的嗓音,在空曠的牢獄中,幽幽地響起:

    

    “那又如何?”

    

    毛方深深地閉起了雙眼,梅岐終是不肯承認應暉,這家夥,可能多年之後,會得個忠烈的名號吧!

    

    但自己不一樣,他寧願背負千古罵名,也要過好這一生,也要站在大恒文武百官的巔峰,也要俯視整個大恒!

    

    哪怕,就隻是一瞬!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一輪月光照在這蒼白的牢獄內,映出了兩位曾經豪情壯誌,保家衛國的武將身上。。

    

    隻是,揮別了年少的宏圖壯誌,他們走上了兩條不一樣的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