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獄中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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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刻,不知為何,一陣陰風突然席卷盛京,夾著飄雪瘋狂地將天地間一切都覆蓋上冰冷的溫度。

    

    言暮看著窗外的暴雪,狂風將對麵酒肆的酒旗都吹得翻飛,黑夜比平日來得更快。

    

    今夜,也是一個好時機!

    

    子時到,整個大理寺安靜得一根針跌下地都能聽見。主獄吏和獄卒收到了換班的信號,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風,便打開了外麵的鐵門。

    

    頓時,一陣陰風好似看準了時機那般,趁著牢獄裏隻剩下一名昏昏欲睡的獄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了進去。

    

    一片葉子隨著寒風飄進牢獄之中,映著不斷閃爍的油燈,一下便打到了獄卒的睡穴上。一襲黑衣的言暮穿堂而過,一眨眼牆上的鑰匙便被奪去,三道鐵門被悄然打開。

    

    被烏雲掩埋的月光,突然從大理寺獄牆上那不過拳頭大小的窗口中,照了進來,一道快得根本抓不住的黑影,一直飛馳到了牢獄的最深處。

    

    拿到她手中的,是上百條的鑰匙,鑰匙上刻著細小的字,在昏暗的環境下,根本就看不清楚。言暮一條條地摸著那鑰匙上的刻紋,不過一瞬,便找出了打開梅岐牢房的鑰匙。

    

    此刻,離半柱香時間所剩無幾,交班的獄吏離大門不過二十步,迫在眉睫,她必須要趕在他們回來之前,將一切恢複原樣。

    

    油燈一閃,獄吏已經走進了大門,一進門便看見正在揉著眼睛的獄卒,不由得有些惱怒地說:“剛剛睡著了?”

    

    “沒沒沒!”獄卒有些緊張地回答道:“就是眼睛進了雪!”

    

    獄吏也不想聽他的狡辯,隻得定定地看著掛在牆上的鑰匙,一串四條,一串數百條,好像沒有少。不過獄吏還是不放心,便走到了第一道鐵門處看了看,是鎖上的。

    

    遙看更深入的第二道第三道鐵門,也關得嚴嚴實實,應該沒問題了!

    

    可是,獄吏不知道的是,那一大串鑰匙上,有一條梅岐牢房的鑰匙已經被人取下,還有一條不知哪個牢房的鑰匙,被言暮取下掛到了隔壁那串隻有四條的鑰匙上。

    

    也就是說,言暮此刻,手執兩條鑰匙,一的第一道鐵門之匙,二是梅岐牢房之匙。獄吏看到的第二道第三道鐵門,皆是虛掩,沒有鎖上。

    

    這,就是言暮留給自己全身而退的後路!

    

    好似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又好似是狂風穿堂而過的呼嘯,言暮推開了那道關押著阿川叔兄弟的門,映入眼前的是一位衣衫上盡是血痕的男子,隻見他高大威猛,與阿川叔能夠匹比,但手手腳腳全被扣上了鎖鏈。

    

    隻見他坐得端端正正,有著武將之姿,能在這種情況下,依舊保持自己的氣度,這一點,是令言暮敬佩的。

    

    “你是誰?”被關押在深處的梅岐,幽幽地吐出三個字。

    

    她走近蹲在了他的身前,借著一絲昏暗的月光,梅岐慢慢地睜開自己滿是血絲的雙眼,看著眼前從未見過的小毛孩。

    

    “我受梅川所托,過來查清你的境況!”言暮細細地盯著眼前被黑血覆蓋的臉龐,難以想象,在這身衣衫下到底承受了怎樣的折磨。

    

    “梅川。”梅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些日子用嚴刑拷打的,用他妻兒威逼的,用梅氏九族脅迫的,今日,倒是來了一個梅川所托的。

    

    “我憑什麽相信你?”

    

    言暮聞言,那道英挺的眉頭挑了挑,思及阿川叔於她臨行前給自己的東西,便立刻從懷裏掏了出來,正是那個密封的小瓶子。

    

    “我於去年拜北郭先生為師,梅川是我的師丈,他托我帶此酒予你。”言暮把小瓶子的蓋打開,一陣梅花的清香從瓶中幽幽傳出,頓時,梅岐那失神的眼睛好似被喚起了什麽,緊緊地盯著言暮。

    

    “阿川叔說,梅氏男子成親之日,家中長輩都會給小輩祝一杯梅花酒。但你成親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盛京!”

    

    “他說,他於梅氏已經兩清,但於你,他還欠一杯梅花酒!”

    

    言暮眼中含著些許水光,她不知道當年的梅川,為何會臨陣倒戈,承著“賣國”的罵名,也不知道,他與師父到底經曆了什麽,才兜兜轉轉,最終走到一起!

    

    半晌,梅岐伸出手,接過了梅花酒,拉動手中的鐵鏈在夜裏窸窸窣窣地響著,他把酒放在鼻間嗅了嗅,是家鄉初雪之下的梅花清香。

    

    他笑了笑,抬頭一飲而盡。

    

    言暮長籲了一口氣,心中百感雜陳,兩人四目相對了一會,終於聽到梅岐開口:

    

    “我受恒帝所托,將虎符藏了起來,恒帝讓我去選擇,給任何人都可以,但是我想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合適的人選。”

    

    他不認為應暉能夠執掌大恒,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他亦不相信一直躲在天機山上的應晏陽,能夠了解民間疾苦,做一位明君。

    

    他知道英王無意爭奪皇位,一雙腿廢得不明不白但也忍下了所有的冤屈,他亦知道蕭王生性涼薄,安居於南方之地就是為了避開皇族爭端,又何必給他們徒增困惑。

    

    他梅岐,從來沒有想過要拿虎符去統領天下,但是他也不能讓虎符所托非人,亂了這天下!

    

    “虎符……”

    

    言暮喃喃道,她到底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秘密,難以去想象,一國之君的應暉,竟然如今都沒有虎符。也更難想象,恒帝這荒唐人物,竟然讓一個梅岐去選擇虎符的持有者。

    

    這,不是明擺著挑起禍端嗎?

    

    “恒帝,為何要這樣做?他既然選擇了應暉,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連她一個小小的言暮,都知道和平不易!皇家的爭端看似是幾個派別的鬥爭,但下麵一定踏著千萬犧牲者的血肉!

    

    梅岐聽了言暮的問話,沒有回答,隻是笑了笑,或許他知道什麽,又或許他什麽都不知道。

    

    “沒記錯的話,我明日就要問斬了吧!”梅岐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釋懷,又帶著一絲的複雜。

    

    言暮點了點頭,明日午時,梅氏九族,全部問斬。

    

    “小毛孩,我問你,你想讓誰當皇帝?”梅岐突然間笑了,混濁的眼神也變得清明起來。

    

    言暮被他的問話嚇得睜大了雙眼,那張小嘴張著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梅岐也不急,隻是靜靜地等著。

    

    良久,隻聽到言暮低垂下眸子,坦誠地說道:

    

    “我想讓,希冀天下太平之人來當皇上!”

    

    梅岐聽了言暮沒頭沒尾的話,不禁笑了笑。希冀天下太平之人,這樣的人有很多,包括他梅岐,也包括眼前的小毛孩。

    

    但是,他怕是等不到那位能夠真正做到天下太平的人了!

    

    “小毛孩,幫我一個忙!”梅岐定定地看著言暮,眼中含著果斷和堅定,也有著對她的希冀:“幫我把虎符給你說的那個人!”

    

    “你為何自己不去?”言暮雙眉緊皺,背上紋著的燕尾鳳蝶隱隱作痛:“我可以救你出去!”

    

    梅岐搖了搖頭,嘴角依舊帶著笑意:“我不會走的,假如你救了我,那麽就說明我梅岐一定有同黨,任誰都會聯想到我手下的羽林軍,以暉帝多疑的性格,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所有的羽林禁衛,無一可避免!”

    

    他的手下,他很明白!所有羽林軍都與他親如手足,他們早就知道,自己拿這條命換來的是什麽!他們也絕不會來劫人,他相信,五萬羽林軍一定會懂他的付出!

    

    “那,你的妻兒呢?他們怎麽辦?”

    

    言暮眼中含著水光,被眼前鐵骨錚錚的武將,那份大義,那份擔當,所震撼,所感動!

    

    “他們,懂我!”

    

    梅岐何嚐不知道,這對他溫柔大體的娘子,對他才五歲的孩兒,對梅氏九族並不公平!

    

    但,他不能妥協!

    

    他身後背負的是五萬羽林軍的命!背負的是整個大恒老百姓的命!

    

    言暮閉上失神的眼眸,苦澀的記憶慢慢湧現,那夜她問阿川叔要不要救下梅岐,阿川叔搖了搖頭,眼神飄向遠方:“不用救!”

    

    大概,阿川叔早就明白了,梅岐的選擇吧!

    

    言暮睜開眸子,眼神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我李拂,定竭盡所能,將虎符交托於大恒的真龍天子!”

    

    梅岐緊緊地盯著言暮的雙目,終於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他終於可以放下了,明日之後,他將看不到大恒的未來,但總有與他有著一樣希冀的人,會替他去看!

    

    他身後的五萬羽林軍,會替他去看!

    

    “虎符,就藏在白虎大街東,翰林學士莊昊府邸的牌匾上!”

    

    什麽!言暮被梅岐那句輕描淡寫的話,震得一身冷汗!

    

    “莊大人,他知道嗎?”言暮小聲地問道,她不明白的地方實在太多,為何是她家?為何是莊府?

    

    “他不知道。”梅岐笑著搖了搖頭。

    

    其實他早就想明白了,虎符放在哪裏都有被找到的可能,恒帝駕崩前將免死金牌給了莊昊,他就明白恒帝一定是信任莊昊的,在那日深夜運送他回府時,他便悄然將虎符藏於他府中的牌匾上。

    

    可能有一日,莊昊那閑人偶然打掃牌匾,發現竟藏著這殺頭的玩意兒,會嚇一大跳吧!

    

    但是,無論如何,莊昊都不會將虎符拱手於應暉。

    

    因為,那日宣讀遺詔時,站在莊昊身旁的自己,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一絲不甘!

    

    突然,一陣寒風從四麵八方吹進來,驚醒了兩個正在談話的人。

    

    “你快走吧,獄吏準備巡邏了!”梅岐已經重新閉上雙目,神情與她初來時無疑。

    

    “好!”言暮點了點頭,不敢回頭看那淡然麵對生死的梅岐。

    

    行至門前,她始終不忍,終是回頭說道:“梅統領,這個大恒總會有人,會記得你的壯舉!”

    

    梅岐聽罷,笑了笑,雙目依舊緊閉:

    

    “小毛孩,好好活下去!”

    

    下一刻,有一陣陰風,自牢房最深處吹出。準備巡邏的獄吏站了起來,一刹間,陰風變成一道道風刀,直直地劈向四麵八方的油燈,燈芯不敵強大的風力,全然被熄滅了!

    

    “怎麽回事?風怎麽這麽大?”獄吏驚訝地大聲說道,驚得旁邊兩位獄卒連忙找火折子。

    

    忽然晃蕩一聲,好似是金屬的碰撞,又好似是寒風的吹拂,獄卒點燃了火折子,牢房裏又再次恢複了光亮。

    

    “剛剛,你們有聽到什麽聲音嗎?”獄吏緊張地盯著牆上的鑰匙,卻看不去什麽變化。

    

    兩位獄卒麵麵相覷,對視了一眼之後,不約而同地回答:。

    

    “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