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看清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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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盛三伏暑氣熏,坐閑兩厭是蠅蚊。言暮一襲錦綠衣袍,端直地站於院子門口,對著還在房中換衣的衛桓碎碎念道:“就換身衣裳,怎麽這麽墨跡。”
“來了,來了!”站在屏風裏換回自個衣裳的衛桓,一聽到言暮的催促,便邊係著腰帶邊往外走來。
“誒!你衣裳都沒穿好,就敢往外跑?”言暮一見衛桓還鬆垮的衣袍,連忙著急地喊道。
衛桓聞聲抬頭看了言暮一眼,隻見她早就轉過頭去不看自己,便不由得輕輕一笑:“都是男子,怕啥?”
言暮一個掌風,將衛桓那敞開的房門一記關上,把準備邁出的他嚇了一跳。
“這裏是坤道觀,你注意一下!”
衛桓在房中委屈巴巴地聽著比自己還年小之人的教訓,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但也不好反駁,畢竟他還是寄人籬下,該注意的還是得注意。
“是是是,是小生的錯!”衛桓那無奈的聲音從房中傳出,言暮緊緊盯著房門,要是打開之後他這家夥還沒把衣袍穿端正了,那就一掌給他個痛快。
咿呀一聲,隻見衣冠齊楚的衛桓打開房門,神清氣爽地徐徐走了出來,頗有玉樹臨風之態,連言暮不禁側目,穿好衣服還是人模狗樣兒的。
“你寄回家的信捎上了嗎?”今日靜彥道姑讓他們倆苦力去城鎮采買,正好這衛桓也要去托人喚家人救濟,便一同去把事兒辦了。
衛桓拍了拍胸口,懷中正揣著信,自信滿滿地說:“肯定的。”
“走吧!”言暮領著衛桓從後門走出道觀,徒步行向那桃花鎮。
三月桃花紛飛,五月桃子飄香,言暮還記得小楓的囑咐,去喝上一口桃花酒呢!
“李兄,不騎馬嗎?”芳菲歇去,夏木陰陰,衛桓看著前麵看不見盡頭的小路,有些擔憂地說道。
言暮聽了衛桓的話,眨巴了一下杏目:“才二裏多的路,騎什麽馬。”
這衛桓家中有點兒小錢,就出門車馬伺候了?二裏路都敢喊累,這麽嬌氣的書生她還是第一次見。
衛桓微微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好吧。”他這個人,一向不浪費精力在無謂的事上,例如行路,縮減時間,還能多讀幾行書呢。
不過,跟李拂同行,倒也不算是浪費時間。
這李拂,看似是個吃苦耐勞的少俠,但除了吃飯時姿態粗魯了一些,其它時候還是彬彬有禮的,昨夜他借《國語》暗示暉帝不是良君,可見此人飽讀詩書。雖平日愛打趣自己,卻不見過何時越過禮,思緒端正,行事磊落,不失公子世家的氣度。
大恒,還有此等有意思的人!
衛桓一想到與李拂相處的時光,他各種各樣的行為既衝突又神秘,讓人好生好奇,倘若到了蜀地,一定要跟自己的老朋友講述這段軼聞趣事。
行在一旁的言暮當然不知衛桓心中的心思,一路上雜草橫生,許是桃花觀鮮少人問津,很久沒人走這條荒路了,不得已時還得拔劍除草砍枝,衛桓見狀,突然開聲說道:
“李兄,切勿除草開路。”
言暮一聽,立刻停下了手中揮動的劍,疑惑地問道:“為何?”
衛桓指著周圍聳立的荒草落葉,將整條道路遮掩得看不清方向,循循說道:“這條道是觀中到鎮上唯一之路,道姑們卻一直不開路,讓這雜草混亂方向,就是想讓外人行不到桃花觀,所以觀中才能如此幽靜。”
言暮順著衛桓的手,看向周圍,確實,若沒有先前靜彥道姑給她說明了如何行路,自己也會迷失在此處,她忽然想到了八角山下易水河畔,師父說的奇門遁甲,在此處亦有些相似。
“你連這奇門遁甲,八卦迷陣也懂嗎?”她忽然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不著調的白麵書生,有些驚訝,亦有些驚喜。
“不懂!”衛桓搖了搖頭,頓時將言暮的興奮澆了一盤冷水,熄滅了。
“衛某不過是推測罷了。”
言暮聞言不禁失笑,想起了他那大大的書篋裏各式各樣的書,又不得不承認,此人觀察入微,學識頗豐,看來他對通過州試十拿九穩,也不是吹牛的。
驀地,她看見前方的樹上,還掛著幾個鮮紅的果子,若不是此處道路不明,這樹上的果子早就被饑民全摘了,哪裏還有得剩下呢。思及至此,她便揮劍割下兩個,遞了一個給衛桓。
她咬了一口,不算甜卻極為解渴。
“行路雖苦悶,但偶爾也會在路上有收獲吧!”言暮舉起手中的紅果兒,轉過頭看著衛桓,紅唇嫣然一笑。
衛桓看罷,不禁吞了一口涎沫,狠狠咬了一口那飽滿多汁兒的果兒。他這個,又紅又甜,誘人想入非非。
——
聽說,假如殺人的劍夠快,被殺的人死時是感覺不到痛楚的!
而餓死的人,死前一定會經曆很多掙紮,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無力和痛苦,會漸漸虛脫,看著自己漸漸死去。
這麽說的話,可能被人殺死,也比餓死來得更好。
言暮凝重地看著眼前的桃花鎮,倒在路邊的人臉黃肌瘦,街上很多店鋪都關門了,寂寥得連吹過的清風,都染上蕭瑟的韻味。
“怎麽會這樣?”她難以想象這些人間慘狀,就在自己不遠處發生著。
衛桓與言暮一樣,心情沉重,滿街都是乞討的人,昨年還能三餐溫飽,安居樂業,今朝一場春潮,竟將所有美好衝散。
“我從南方來,一路上這些慘狀可看得多了!”桃花鎮在淮南以北都能如此,重災之南更是三步一饑民,十步一白骨。
“你說,我那三百兩,是不是該被騙?”
言暮惘然地看著前方,眼瞼低垂,其實還是她太天真了,重災之地哪有所謂的完善,自己沒見過遍地餓殍,便敢笑這衛桓遣散家財,若放在她的身上,也會這般吧:
“對不起,是我沒有看清現狀!”
衛桓輕輕地搖了搖頭,看清了,又能如何?他們都隻是一介平民,能做得到多少?
“你想幫他們嗎?一個個地幫?”他輕聲地問道,那個少年依舊失神。
言暮搖了搖頭,神色難掩悲哀,一雙英眉緊緊皺起:“我不知道”
衛桓歎了一口氣,抬起手摸了摸言暮小小的裝著太多心事的腦袋,說道:“那就先去看看,他們值不值得幫吧!畢竟,你隻有五兩銀子了……”
言暮聞言瞥了他一眼,這個時候還提什麽銀子,握劍的手頓時緊了三分。不過衛桓說得也對,先觀察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這偏離災情中心的桃花鎮,也會出現如此嚴重的饑荒。
二人行至米鋪,已經有好一些百姓圍著那剛剛端出來的米,但都不買,隻是圍著愁眉苦臉地看。
言暮與衛桓對視了一眼,上前一看,這米的價錢實在貴得離譜。言暮雖是富家千金,但跟著師父學武的日子裏,什麽粗活沒幹過,柴米油鹽自然也知道價錢的。
“二兩一斤,那還不是搶錢?”衛桓驚訝地指著眼前的一擔米,全是黃褐色,大小不勻,還夾著小石子和殼碎的。
“愛買不買!”米鋪老板趾高氣昂地盯著說話的衛桓,不買還敢湊上來嘰嘰歪歪:“瞧你一臉的窮酸模樣的,現在整個鎮上就我這一批米了,不買就挖樹皮吃吧!”
言暮一雙杏目夾著怒火,直直地盯著粗言粗語的米鋪老板,罵罵咧咧的樣子,說話的唾沫星子都飛到了那擔搶錢的米上。
苟圖眼前小利,賺難民之財,必然引火!
“唉,給我來一斤吧!”突然,身旁一位婦人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夫君日夜為官府做工,幹了一個月才得三兩,沒想到這一斤的米,就花去了大頭。若不是家中老人孩童實在餓得不行,我這錢哪裏敢拿出來啊!”
言暮愣愣地看著那一斤黃米,去掉石子米糠,還能剩多少呢!
不對,饑荒之事朝廷一定知悉,時態已經嚴重到此般程度,勢必要開倉放糧,為何還能讓奸商抬高糧價呢?
言暮連忙跟上剛才的婦人,問道:“夫人,你方才說家中人為官府做工,冒昧問一句,你知道是做什麽嗎?”
那婦人被言暮的唐突嚇到,一開始還以為她是來搶她的口糧的,但見言暮此人端正俊俏,善眉善眼,不像是壞人,便開口答道:“我一婦人哪知道仔細,就知道我夫君在鎮邊岸口,幫官府運些貨,做苦力罷了。”
言暮聽罷,思緒扣上了剛剛的猜測,連忙向婦人道謝,便拉著衛桓跑去了鎮邊岸口。
衛桓一路還在忿忿不平,嘴裏嘟囔著:“什麽叫一臉窮酸樣,我這模樣在嶺南可多人追捧了!”
言暮轉過頭看著鬧別扭的衛桓,心中的糾結煩悶被消散了一些,不由得敲了一下他光潔的額頭,嘴上卻說:“那奸商的話你在意什麽呢?這世間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有錢的才是大爺。”
衛桓摸著一點兒都不痛的額頭,驚訝這次李拂倒是沒下重手,聽了她寬慰的話,心中不禁有些樂嗬,有錢的才是大爺,那他衛桓,可能就是他的太爺爺了!
“咱們去哪?”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被言暮拉出了好些路。
“碼頭。”言暮指著前麵不遠處的口岸,眼中帶著些許寒氣說道:。
“我要看看,這官府日日夜夜在幹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