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江南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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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月門?”言暮邊給北郭先生剝著石榴,一邊疑惑地問道。
她知道師父惦記著盛京的紅石榴,便特別捎了一些,快馬回到易水河畔,發現師父早就在翹首等著自己,原來她巳知悉,白氏向觀月門懸賞十萬兩買她拂衣的人頭。
“為師四年前去福州遊曆,才第一次聽說這個門派,但那時它們剛在江湖嶄露頭角,現在卻一躍成了極負盛名的刺客組織。”北郭先生盯著那晶瑩通透的石榴,等著言暮將它剝好。
“這隻能說明,它們殺人這活兒,幹得是真的好。”
言暮細細地聽著北郭先生的話,一雙眉頭皺起,若是這般,觀月門的人會不會巳經查到了桃花觀,甚至會對觀中人出手。
許是看得出小徒兒的心思,北郭先生連忙說道:“刺客一般不對目標之外的人出手,這是他們的規矩。”
各家有各家的規矩,好似她們鳳蝶盟,盟中人必須互利互惠,所以當年她一收到宋琦的信,就算多不願回盛京,還是立即策馬前去。
“這刺客門派,也是有準則的。不對目標之外的人出手,接令者若被目標反殺,需立刻截止追殺,雙倍賠償懸賞人。”
言暮頷首點頭,將剝好的石榴遞到師父跟前,一雙眸子轉了一轉,便立刻得出了對策:“那我把追殺我的人全殺了,不就沒事了?”
北郭先生滿嘴都是紅石榴,隻得嘟囔著:“你不愧是我北郭先生的徒弟,咋這麽聰明呢?”
言暮被師父一誇,連忙得意地笑著,出門兩年,殺人不少,她還真沒遇見過能敵過她的人。
“不過敵在暗,我在明,還是得小心行事!”北郭先生見這孩子回家過年一趟,還捎回來了一把好劍,便也安了些心。
易水劍法,本就是殺人的劍法,遇上真正的刺客,隻會越戰越強!
言暮聽話乖巧地點著頭,看向陽光明媚的天空,去年今日,狂風大作,今年卻是天高雲淡,所有事物都在變化,連她自己也不斷成長,劍法越發的精進。
身懷九式劍法,也敢縱馬四方,她離當年的言以淮,是不是越來越遠了呢?
既然觀月門為刺客門派,那她是不是要將他們與言氏滅門想到一塊去呢?
她盯著自己被石榴汁水染紅,而後又逐漸發黑的雙手,石榴染指,倒些醋便可以除去。鮮血染指,這個觀月門可是要用他們所有的人命來賠!
不過首先還是要調查清楚,是不是觀月門所為,順便,殺了追殺她的人!
“該演一場怎樣的戲,才能甕中捉鱉呢?”她喃喃自語道,又拿起一個石榴,繼續給師父剝起來。
——
海漫漫,直下無底傍無邊。雲濤煙浪最深處,眼穿不見蓬萊島。
觀月門門徒秀樹和琉璃,神情卑恭地跪在薄紗幕簾之前,如血般紅豔的紗簾中,一尊看不清的身影端坐於其中,低沉的嗓音帶著肅殺,緩緩吐納:
“都差不多半年了,殺一個拂衣這麽難?”
秀樹和琉璃皆是神色為難,麵如土色,他們也明白,此次真的是耗太久了。
許是心浮氣盛,臉容嬌媚的琉璃還是壯著膽子說道:“這個人的行蹤隱藏得實在太好,我們隻查得出她曾在盛京和桃花鎮出沒,就再無……”
跪在她身旁較為沉穩的秀樹一直按著琉璃的手,讓她別繼續說,卻不料,一道掌風巳經穿過幕簾,直直地擊中琉璃的心頭。
一瞬間,一股濃烈的鐵鏽味瘋狂地湧上琉璃的喉嚨,滿口的血不由自主地流出唇間。
“一個月,若還殺不了他,你們兩個隻能活一個,提對方的頭回來。”
鮮紅的紗簾隨著掌風飄拂,慢慢地回落中,露出了坐在裏麵的男子,那頭白如霜雪的發,一把聲音好似地府的回響。
那麽他就是彈指間主掌生死的閻王爺了。
——
閻王爺雖能斷生死,卻也不是天下萬物無所不知,至少,這鶯飛草長的易水河畔,他們是怎樣都查不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說,彩雲髓自十二年前你親爹就給了你,但是滅門那時卻又被刺客所奪,況且言不惑與應昭的年齡相當,又皆是江南人士,所以推斷,你爹有可能是應昭?”
北郭先生一邊握著言暮的碎星劍細細端詳,一邊整理了小徒兒說的話,這世間盡是機緣巧合,冥冥中不同的線將彼此相連。
言暮端坐在一旁,頷首點頭,自觀月門一事,她深感不能坐以待斃,還不如直接去迎接來奪她命的刺客,順勢調查言氏滅門之事。
況且,自己的爹爹到底是不是應昭,也直接關乎著刺殺言氏的主使,倘若他們真是與應氏皇室有關聯,那就不是仇家那麽簡單了。
北郭先生將寶劍抽出黑鞘,劍身筆直鋒利,映著日光泛出堅定的光,如她的小徒兒一般,端直無邪,如星辰般璀璨。
“有一處太離奇!”她將寶劍收鞘,遞回去給言暮,說道。
言暮好奇問道:“哪一處?”
北郭先生坦言道:“那個刺客怎會放過了你呢?就算你擲炭燒壞了他的喉嚨和眼睛,他的同夥也會發現,怎會讓你這隻漏網之魚逃得出去?”
原來是此處啊,言暮癟了癟嘴,還以為師父會對自己親爹是他的侄兒感興趣。
不過認真一想,確實如此,憑他們一夜將整個言氏滅口,要找出她這個漏網之魚應該也不是難事,況且那時自己手無搏雞之力,根本就逃不遠,怎得之後還能陰差陽錯,去了普南寺,又被賣到賊船,輾轉到盛京呢?
“那個刺客,年紀不大,就十三四歲的模樣,若他還活著,現在也不過十七八。”她閉上眼睛,盡量回憶,但對那人的印象巳經很模糊。
北郭先生頷首,應是猜得出原由,便直言道:“十三四歲,出現在滅門之夜的言府,被你耍了一道,吞了一口炭,還死命拉扯著你的彩雲髓,不是挺離奇的嗎?”
“人的喉部永遠是弱點,吞碳為厲,倘若那炭燒壞了他的喉部,呼吸不上來,應是不過半刻就會死,為師猜測,他應是當場就死了,所以來不及通報同夥,才留給你逃跑的時間。”
死了?不知為何,聽到師父的推斷,言暮沒有感到因果報應的暢快感。明明死了一個殺害她家人刺客,她應該心中大喜才對,這是為什麽呢?
她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將腦海中對那人的思緒全部消散,回歸主題:“那就是說,彩雲髓極有可能留在言府,被那日那場大火燒裂了?”
北郭先生喝了一口清茶,其實心中也是惋惜,假如自己的侄兒是言不惑,那就真的太可惜了,但反過來細想,言暮倘若是她的侄孫女,那不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嗎?
“師父?”言暮見北郭先生不語,便開聲喚了喚她,北郭先生聽罷,立馬回神,說道:“這個推測應是最合理的。”
言暮沒留意北郭先生的沉思,壯著膽子將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師父,我想回江南去調查彩雲髓的來曆,若是爹爹花重金買回來的,言氏的銀鋪應會有所記錄。”
北郭先生聽罷,淺淺一笑,眉目雖不見歲月的痕跡,那雙眸子卻全然是經曆歲月後的沉澱,她轉過頭,看著言暮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著風華正茂的光,說道:“你是想幫為師查,還是幫你自己查?”
言暮低頭,師父何等人也,怎會不知道,自己說了那麽多,徒然是想讓她鬆口,好放自己去江南,將那前事種種的紛紛擾擾全部查清。
彩雲髓,隻是一個借口,她要去查的,是當年將言氏滅門之人,門主,嫣紅,翠竹,這些名字早就深深刻在她的生命裏,不殺盡,她不能休止!
況且……
“離開江南太久,我真的很擔心言氏,雖如今,宗族的那群老頭子們接管了言氏,但是那兒畢竟是生我之地,我不親眼看過,還是不能心安!”
“這樣啊!”北郭先生看著小徒兒那悲戚與期待交織的神情,狠厲與堅定相融的語氣,她知道,攔不住的,放手為好!
“那就去吧!”
——
大恒四十年,八月十五。
蝴蝶蘭花開又花謝,花謝複又開。滿月不圓,卻依然高掛,年歲不變,翩翩少年等了一年又一年,隻道那顆心竟與明月一般,也從未變過。
莊霖手中拿著言暮寄過來的信,看著空空蕩蕩的天機山,歎了一口氣,最終隻有他還留在此處。
今日的他還是看不到妹妹的來信,拚拚湊湊地看著幾個認識的字,頭又開始暈了,多少的日夜,他總覺得自己特別沒用,同是天機子的徒弟,兩個奔赴北疆保家衛國,一個遊走世間體察民情,他呢,說起來閑適,養花種草,無所事事。
他的心中,是向往言暮的,她聰穎而勇敢,無拘無束,如稍瞬即逝的蝶。
聽著她的信,就好似做著一場遙遠的夢,所謂莊周夢蝶,他就是夢著變幻莫測的暮色,可惜暮中人大概心中無他……
應是不懂風月的男兒,為何會有此思緒??
怪哉!怪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