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真假一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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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此話怎講?”
應晏陽與言暮一般,覺得孫老頭說話雲裏霧裏,卻頗有些知曉他身份的感覺。
“龐公子這般玉樹臨風,氣宇不凡,當是貴客。”孫老頭收起靉靆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悠然自得地對應晏陽說道,而後指著言暮,好奇問道:
“而這位小公子,看起來眼熟得很,是不是曾經來過?”
言暮聞言搖了搖頭,心裏卻在點頭,小時候她與白楓偷溜出門,路上看著冰糖葫蘆嘴饞,卻沒有碎銅板,便來過一次銀鋪兌銀兩,但那個時候,她好像並沒有與孫老頭碰麵。
“那就是我這老頭子記錯了!”孫老頭微微一笑,看著言暮的眼神裏帶著一絲慈祥。
坐在二人中間的應晏陽,此刻一派雲淡風輕,慢慢酌飲了一杯雨前春露,笑道:“孫老板,今日我倆過來,其實是有一事相問的。”
孫老頭頷首:“公子請問,孫某定知無不答。”
應晏陽見自己巳把開頭起好,便眼神示意言暮把她要問的說出來,言暮眼瞼低垂了一下,腦子思忖著該怎麽問,才不被懷疑。
“我,我聽說言氏有一枚天地間極其罕見的五彩玉髓,喚作彩雲髓,我想打聽它如今還在嗎?”
其實,言暮心中隱隱有些期待,倘若那夜奪了她彩雲髓的人巳經被炭火燒壞喉嚨死了,彩雲髓會不會在火海中存留,被處理後事的人撿到呢?
孫老頭一聽言暮的問題,便笑不出來了,隻見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道:“言府都不在了,彩雲髓怎會還在呢?”
終是癡心妄想,言暮眼中閃爍著一絲不可見的悲戚,但此時此刻,不由得她傷春悲秋,隻好打起精神重新問道:“那請問孫老板,那枚彩雲髓是從何而來的呢?”
應晏陽無心探究,但聰穎如他,哪會猜不出來,這李拂對言氏的珍寶如此清晰,不就正正說明,他就是言氏的人嗎?
“當然是買回來的。”孫老頭直直地看著言暮,說道:“還是言氏的家主言不惑大老爺親自買回來的!”
爹爹買回來的!也就說明,他不是應昀?!
“從何人處買回來的?”若不是爹爹,那極有可能賣給他彩雲髓的人,就是李皇後的遺孤!
“聽說是一個叫李賀的書生。”孫老頭回憶道,從他手上的每一筆賬,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日他帶著那書生來銀鋪,取了五百兩給他買了那枚玉,老生我當時差點要誇出聲了,那玉看成色肯定不止五百兩,老爺雖也不識玉,但歪打正著便宜收了回來,那書生也樂嗬,傻乎乎取了錢便離去了。”
“李賀?”言暮驚訝地說道,怎麽又是一個姓“李”的?也沒聽說過師父提及此人啊?
“我倒是認識一位叫李賀的人。”應晏陽見言暮訝異的表情,直覺有趣,便調笑地說道。
“什麽?”應晏陽認識他?這,難道他早就知道李賀就是他的王叔?
應晏陽輕笑出聲,非常滿意對方的反應,繼續笑道:“衰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唐代三李,詩鬼李賀!李兄莫不是沒聽過?”
孫老頭一聽,便哈哈哈地笑了出聲,倒是言暮一臉吃癟,低垂著眼瞼,默默地送了一記白眼予那萬人之上的皇太孫。
——
剛走出言氏銀鋪,下人們便來匯報,先前言暮在龍虎山寨順勢捎下山的婦人醒了。言暮一聽心中便放下心頭大石,因為連她也沒想到,對方竟是前江南太守包文斌的獨女包玉怡。
言氏被滅門之前,包文斌一直對他們特別關照,聽說言氏出事,包文斌第一時間徹查,雖然沒有查出真凶,但也總歸是對言氏有恩情,倘若那日言暮不是留了個心眼,救下包玉怡,那她極有可能逃不過那場大火,葬身在龍虎山寨。
應晏陽讓包玉怡先在言府休養,還請了大夫來為她檢查身子,竟還診出了喜脈,這下才知道,原來包玉怡巳經懷孕了,而且不用猜,應就是龍虎山寨二當家趙虎的種。
那時言暮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包玉怡,趙虎甚至龍虎山寨的所有人都死了,但許是包玉怡受驚過度,昏迷了好幾天,等到今日才醒過來。
言暮一回到言府,便火急火燎衝到包玉怡的房中,這倒是讓一直站在她身旁的應晏陽有些吃驚,不由得對著她遠去的背影,打趣說道:
“沒想到這李拂竟喜歡年上女子。”
站在他身後的英二聞言,微微一笑,說了一句:“公子不知,此番其樂無窮。”
應晏陽聽罷,臉上的表情雖不變,心中卻瞬間翻雲覆雨,不知對英二此話如何作解,但總是感覺有些別扭。
另一邊,不知被人扣上一個奇怪帽子的言暮,推開包玉怡的房門,隻見臉色蒼白的她巳經坐在茶桌旁,臉上還掛著被人毆打的傷痕,看著好不讓人心疼。
“包姑娘,你好些了嗎?”
包玉怡抬頭看著問話者,見對方就是那日在龍虎山寨救下她的少俠,不由得心安了一些,說道:“好些了,多謝少俠出手相救,不知少俠尊姓大名?”
“我叫李拂。”言暮一把上前,坐在她的對麵,想到對方應該還不知道龍虎山寨的事,便有些糾結,匆忙倒了一杯茶灌下,試探道:“不知姑娘知不知道,你巳經懷有身孕?”
包玉怡頷首,神情難言,不知是喜是悲:“這孩子,是趙虎的。”
“當年我們包家一家三口被山賊擄上山,趙虎看上了我,想娶我為妻,當時我誓死不從,欲自盡之際趙虎讓步,跟我說,倘若我願意嫁於他,便放了我的爹娘。”
“我當時把心一橫,想到我死沒關係,但我應允了趙虎能換回爹娘的性命,那就算如何作踐,我都得答應!”
言暮英眉一皺,隻覺得有些不妥,便直言問道:“那就是說,包太守還沒死?”
包玉怡微微點頭,櫻唇因為缺水變得蒼白,她繼續說道:“趙虎找了與我爹娘身形相似之人,殺了他們之後換上爹娘的衣裳,讓我假意相認那二人屍首,但是趙虎怕頭領知道,便讓我爹娘遠走天涯,隱姓埋名,當是感謝他的搭救。”
“而我,必須信守承諾,嫁給趙虎……”
言暮一雙眸子通透得如同明鏡,聽了包玉怡的事跡,被趙虎逼婚時誓死不從的貞烈,為爹娘存活委曲求全的忠孝,傳出去都是值得為世人所讚的。
她直直地盯著包玉怡那雙含著淚水的眼睛,問道:“包姑娘,不知你知不知道,龍虎山寨在那夜巳經被燒了,趙虎也葬身於火海中,整個山寨除了你,無一人存活。”
包玉怡聽罷,眼中的淚水越發的多,隻見她的手撫上肚子孩兒,不知是悲戚還是解脫,連聲音都開始顫抖:“方才,言氏的下人巳經跟我說了。”
“我對趙虎無愛慕之情,所謂婚嫁,亦無拜堂,終是荒唐一事,被迫所為。我肚子孩兒縱然生下,亦會遭受流言,不如……”包玉怡說話間,兩行清淚如斷線珠玉,不斷落下:“不如打掉算了!”
此時此刻,言暮巳經了然,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一把站了起來說道:“包小姐想得如此齊全,李某也沒資格多置言。”
包玉怡擦了擦淚水,哽咽回道:“多謝李公子相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說罷,她便身子一傾,準備向言暮作跪,言暮眼疾手快,伸出手阻撓,聲音巳經不像剛來時的忐忑不安,反而有些決絕:
“不必了!”
聽到與方才截然不同的語氣,敏銳的包玉怡立刻抬起看,卻對上對方那雙糾結的目光,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帶著對她的憐憫,卻又好似一把明鏡,將她心底藏匿的晦暗過往全部照了出來。
李拂,他知道了?!
包玉怡眼神恍惚了一下,隻覺得李拂的神情如同萬把銳利箭,直直穿透她的心。
此刻的言暮,忽然對自己救下她,產生了一絲的質疑:“李某先告辭了,包小姐好生歇息!”
“李公子!”霎時間,包玉怡原本悲戚的嗓音變得著急起來,言暮聞聲轉過頭看著她,隻見對方神色異常呆滯,好似被什麽衝擊了一般,隻聽到她幽幽說道:
“你在可憐我嗎?”
言暮眉目低垂,被眼瞼覆蓋的眸中泛出憐憫和隱匿,這個世間,終是對女子太苛刻了,她哪能不心生可憐呢!
還沒等言暮回答,包玉怡巳經將她眼底透露的複雜看得一清二楚。
李拂他確實是同情自己!可憐自己啊!
“李公子,小女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她想到了什麽,忽然嘴角微微彎起一絲連言暮都察覺不到的笑意:
“我想向你借些銀兩,落掉肚中的……”
——
咿呀一聲,負責照顧包玉怡的下人送來膳食,言暮順勢道別,離開了房間,卻不想沒走幾步,便遇上了應晏陽和他的護衛。
“怎麽?看完戲了?”言暮盯著眼前兩位的笑顏,她早就察覺到方才一直有二人在窗外偷聽,知道是他們,也不好做聲。
卻是沒想到,她言暮居然糊裏糊塗,被人演了一出戲。
應晏陽笑得如三月春風,本來還以為對方沒有察覺,但現在看她這個模樣,應是也發現了。
包玉怡,根本就是在說謊!
“聽聞包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江南數一數二的才女,如今真是可惜了!”應晏陽笑言道,既然大夥都看了她演的戲,當然是要一起回味!
“她巳經在為自己謀劃最好的出路了,我們這些人,就不說太多了吧!”言暮對上應晏陽試探的眸子,她不是不懂,隻是既然一開始就打算救包玉怡,便做到底吧!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
詩經中說過,爹娘對兒女的愛,是無盡無悔的。倘若包文斌夫婦能活著出去,一定會想盡辦法救回自己的女兒。
哪會如包玉怡所說的那般遠走高飛,簡直是荒謬!
她的話,言暮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了,什麽以死相博不肯嫁,什麽偷梁換柱救爹娘,應該都是謊言。
貪生怕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包玉怡目睹山賊殺害她的爹娘,為了活下去嫁於趙虎,委曲求全,苟活至今。醒過來知道了龍虎山賊被繳,可她又懷了趙虎的骨肉,非完璧之身傳出去隻會讓她的日子更難過。
誠然,普通老百姓聽到了包玉怡的事跡,隻會覺得她忠孝貞烈,若不留下趙虎的血肉,以她的身份和手段,應還是能嫁個好人家的。
言暮搖了搖頭,臉上巳是釋懷。一想到好像該辦的事也全辦了,也知道彩雲髓不是她爹爹的了,江南之行也應到盡頭了。
“我明日就離開了,今晚是不是應該設宴犒勞一下我這些日子的辛勞?”
應晏陽聽到言暮的話,笑容突然一滯,可很快就恢複如常。
“當然!”芝蘭玉樹的臉容依舊笑意盈盈:。
“今夜湖中設宴,我們一起遊湖賞景,不醉無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