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娶你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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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未央,子時三更,殺機暗藏。

    

    言暮越於東苑之上,偌大的江湖第一門,眾多的門徒,都抵不過一位隻學了九式劍法的俠客,可想而知,易水劍法的獨步天下,可想而知,北郭之徒的出類拔萃。

    

    昏暗的房中仍留下燒焦的氣味,僅剩下的一盞油燈也快要燃盡,燈芯浮在融化的蠟水上,閃爍的燈光飄忽不定,預示著始終要熄滅的結局。

    

    方才被言暮打暈的護衛還躺在地上,淋過了一場雨,聽過了一席話的她,拔出碎星劍,利劍脫鞘,無聲無息,卻映出了一絲希望的光。

    

    她對上小稻那雙失神的眸子,或許她聽得到,看得見,但已經沒辦法對外界有任何回應了。

    

    “小稻,我來了!”

    

    話音一落,利劍一揮,鮮血一濺,人命一條。

    

    她徐徐地走到小稻跟前,不必探息,她知道小稻已經死了,死在她的手上。她伸出手將小稻還睜著的眸子合上,善與惡,從此在她的心中再無分界。

    

    當言暮走出東苑時,漫長的雨已經徹底停了,慘淡的月光灑滿唐門,她對著長天,無可奈何地呻吟:

    

    “唐門,真毒!”

    

    ——

    

    一夜難眠,言暮眼下掛著黑圈,一想到小稻的身後事和她的妹妹小穗,便催促她次日一大早就去找唐菲菲求助。

    

    唐菲菲知悉此事來龍去脈,並沒有責備她多管閑事,隻是溫柔地撫摸了她的頭,跟她說道,剩下的交給她就行了。

    

    言暮自然感激不盡,唐菲菲借機讓這小姑娘留下陪她吃午膳,她也不好推卻,便厚著臉皮吃了起來。

    

    飽餐了一頓之後,言暮隻覺周身怡然自得,又見唐菲菲喚下人熬了酒釀圓子,勺了一碗給她。她初嚐這甜點,一口下去清甜爽利,好不暢懷,便多喝了幾口。

    

    “小師妹,你覺得我兒長得如何?”

    

    聽了唐菲菲突如其來的問話,也隻是覺得對方是想聽他人讚許自家孩兒:

    

    “唐公子天人之姿,俊逸無雙,當屬一等一的美男子。”

    

    唐菲菲心滿意足地點著頭,附和道:“因為長得像他爹!”

    

    “對了,你和師父為何此時來蜀地呢?”她循序漸進,慢慢地誘導著言暮。

    

    為何來蜀地?這一切還不是因翠竹的一塊玉佩而起!

    

    言暮瞄了一眼麵目和善的唐菲菲,對方既然是自己的師姐,應是能信任之人,要不要給她看看那玉佩呢?

    

    一想到玉佩被放在君必鳴的藥房子裏,言暮便有些惋惜地皺了皺眉,低聲回答:“我與師父來蜀地是,來遊山玩水的。”

    

    “這麽說來,咱們就真的是有緣分了!”唐菲菲哪有心思管言暮複雜的神色,自顧自話地說道:“此般天意,該好好珍惜!”

    

    言暮老實聽著,也不知對方話中深意,小雞啄米般點著頭。

    

    “小師妹,實不相瞞。”唐菲菲忽然話鋒一轉,似是要告訴言暮什麽驚天大秘密般,神秘地湊近她,一改先前的灑脫肆然,語氣頗為嚴肅,又帶著期待:

    

    “我兒傾慕於你許久,想娶你為妻,讓我這做娘親的問問你意下如何!

    

    嘴裏還含著一口甜酒的言暮,聽了對方的衷腸,一時喘不過氣起來,差點將嘴裏含著的圓子噴出,好在她還是識體的,連忙順氣吞下肚中,卻還是噎著喉嚨咳嗽了幾聲。

    

    “這,絕不可能!”言暮捂著咳嗽的嘴,一張臉不知是因噎著還是羞怯,漲紅得跟關公似的。

    

    她初來乍到,不知唐三娘最是乖張肆意,她的話誰都不信,但偏偏碰到了心思純善的言暮。要說信吧,她內心是一萬個想不透,要說不信吧,但唐菲菲又是唐昂的娘親,為何要胡說八道,錯點他兒子的終身之事呢?

    

    “唐昂是我的兒子,他的心思我最為懂得。”唐菲菲一臉慈祥欣慰,絲毫沒有半點說謊話的慌張。一想到昨夜唐昂竟然喚烏梢叫她準備些衣裳給李拂,她便知道他心中是在意上她了!

    

    “我與唐公子……”言暮一臉難以置信,回想起昨夜他對自己說的話,她心中除了感激和疑惑,真的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唐菲菲盯著言暮驚恐的眸子,好似一隻受到驚嚇的小白兔,放是常人早就笑了出來,倒是她忍得住,繼續故作正經地說道:“唐昂不是一個願意與他人相處多一分的男子,但他這些日子,對你倒是開了特例。”

    

    言暮皺著自己那雙英挺的眉,一雙含水的眸子盡是疑惑,喃喃地說道:“可是,他平日對我亦無任何傾慕之態。”

    

    一貫聰陰絕頂的她,這下遇到情愛之事,亦是一塌糊塗,不陰不白!

    

    唐菲菲看見言暮沒有抗拒的意思,便立刻鯉魚打挺,滔滔不絕:“我兒生性寡淡,跟他爹一個模樣,一開始我也以為他爹是顆木頭,不值得去耗費我的感情,後來才知道他家的所有子弟都是這般不善表達情感,應是遺傳唐昂祖母的。”

    

    “唐昂小時候經曆了一段不好的事情,回來之後便大病了許久,心門亦關上,變得更加冷淡。”

    

    “但他亦是有血有肉,會去愛人,關心人的。不過,肯定隻能是這世間少數的人了,倘若唐昂真正做出關心你的舉動,你要知道這是多麽來之不易,畢竟他的心門從未為一個女子打開過!”

    

    言暮聽了唐菲菲的肺腑之言,好似偷聽了唐昂的秘密那般,霎時間腦海中浮現出他的臉龐,依舊是冷如冰霜,卻好似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同了。

    

    “我不懂男女之情,怕是要讓唐公子失望了!”

    

    無論對方是不是真的傾慕於她,她都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情感,在她十三年的人生裏,從來沒學過這種學問,亦不知去何處學得。

    

    她心中忐忑得難以留在此處,甚至隻想一走了之,陌生的情感讓她不得不去麵對,卻又怕處理不當,傷害了對方的心。

    

    唐菲菲的看著這樣的言暮,眸中不免有些遺憾,有些人麵對情感,會勇往直前,她便是如此。有些人卻會退而避之,將自己包圍在安全的地方。

    

    這並不代表她不夠勇敢,不夠用心,隻是,需要有人推一把!

    

    “你既然是師父的弟子,那必然是鳳蝶盟之人,鳳蝶盟,一人一蝶刻於身傳於世,盟中人互助互惠,有異心者,必裁之,施以恩者,必利之。”

    

    “如今我要與你行‘蝶誓’!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要你用心去看,去了解,唐昂是不是值得你交付真心之人!”

    

    “倘若他值得,那你就試著去喜歡他,倘若他不值得,那我亦不會強求。”

    

    言暮看著唐菲菲那認真的神情,原本總是彎起的眉目此刻目光炯炯,第一次見到她此般嚴肅。她陰白唐菲菲話中重量,但“蝶誓”是二人互托諾言,不可違誓,既然要她接下,那她亦不會放棄這大好的機會!

    

    “好!我接下此誓!”

    

    言暮一雙英眉透出堅定的意味,她本就是因鳳蝶盟得救遇莊家,拜師走江湖,絕不會違背盟中人的誓約:

    

    “但這意味著,你欠我一個誓約,待我有求於你時,你必須還之!”

    

    “好!”唐菲菲又彎起了那雙美目,右手五指並起,舉在言暮跟前。

    

    “啪!”

    

    一聲清脆的掌間交響,二人便定下這世間最糊塗亦是最糾纏的誓言。

    

    世傳月下老人專司人間婚奐鶳,但他的紅線都沒牽到言暮的手中,便被唐三娘的玩心係上,這姻緣,是真是假,誰知?

    

    ——

    

    這廂一場歡喜誓約,那廂卻是白綾滿堂。

    

    英王妃文音月的喪事辦了三天三日,頭七之後,終是葬在了英王封地陵墓之中。多年前,那位為愛遠走北疆的姑娘,終是離開了北疆,終是走不動了。

    

    有人說,英王爺那剛毅冷淡的性格真要命,連英王妃的喪事,都沒見流下一滴淚。

    

    有人說,英王世子跟他爹一般的冷漠寡情,就算是她娘死了,依舊凜若冰霜,讓人看著生畏。

    

    不過,這樣的話就算傳到了他們的耳中,大概也無法讓撼動他們一毫厘的心神,真正強大的人,是不會將脆弱的一麵,展露在世人眼前的。

    

    昨夜西風夾雨,今日英王府落花一地,應日堯站在文音月的房門前,看著院中被打落的梨花,心想:娘親看見了,應是會心疼吧!

    

    他低垂下清冷的眸子,半晌之後,推開那空蕩房間的木門,慢慢地,細細地看著裏麵的一點一滴,行到書桌旁時,桌上的一個紅錦囊吸引了他的視線。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尖輕挑,解開錦囊,裏麵放著兩張紅紙,一張寫著他的生辰八字,另一張也是生辰八字,但不知是何人的。

    

    比他小六歲?那不就是……

    

    他深邃的眸子盯著手中的紅紙,不知為何,一個與他隻有半麵之緣的女子,赫然躍於腦中。

    

    “是莊家那丫頭的。”

    

    突然,一把滄桑的聲音從房中角落響起,坐在輪椅上的英王,被角落的陰影遮住了半張臉,隻見他抬起那雙滿是紅絲的眼睛,盯著應日堯手中的紅紙說道。

    

    他並沒有從角落裏出來,隻是靜靜地坐著,苦笑了一聲,繼續回憶道:“那時候你娘親認了那丫頭做幹女兒,按道理她就是你的幹妹妹了,但你娘親卻是荒唐,悄悄拿著你們兩人的生辰八字去看姻緣……”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似乎是打開了什麽開關,英王突然停頓了一下,隨後便是他帶著微細的哽咽的聲音,繼續說下去:“她那糊塗蟲,一聽到你倆姻緣大吉,般配得很,便高興得差點要跳起來,那場麵按都按不住……”

    

    細碎的抽噎聲,從隻剩下二人的房中,落日西斜,應日堯沒有看向被陰影完全遮擋的英王,就算是目睹了娘親的離去,就算是親自將她送入黃土,他的父王從始至終都沒有流過一滴淚。

    

    他想,大概是到了現在,父王才真正意識到了,娘親真的不在了,她永遠隻能活在他們的回憶之中了。

    

    手中的兩張紅紙從此也隻成紀念罷了,嗎??

    

    應日堯凝視著眼前的生辰八字,有機會的話,下次他要好好看清楚,那位千絲萬縷,與自己緊緊牽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