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章 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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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言以淮。”
言暮柔和的側臉被正廳中燒得正盛的燈映在她身後的白玉屏風上,玉屏風雕刻著巴蜀之神杜宇的故事。
相傳杜宇是“從天而降”的神,他最大功績是“教民務農”,他“仙去”後化為杜鵑鳥,每到春天來臨便啼叫不止,催民春耕春種,以致啼出血來……
經曆了方才的廝殺,血漸滿四周,唯獨那啼血杜鵑上一絲都不沾,奇怪!
唐華裏渾濁細長眼眸瞪得要眥裂般。他是言氏的孽種?不對,當年他們陰陰已經殺盡了!
“怎麽?唐門主想不起來了?”言暮彎起嘴唇,那一抹嫣紅如嗜血修羅:“不過是五年前的事罷了!”
說罷,她提氣一躍,碎星劍氣驟生,以迅雷之態直麵對上猝不及防的唐華裏,唐華裏慌忙提劍擋之,避過了這一記,卻不料這小家夥內力不俗,竟震得他五髒六腑俱痛。
他連忙退後數步,忽然腳下一軟,踩上了地上唐岩的手。許是唐岩真的昏迷了,就這麽大力一踩也醒不過來,唐華裏連忙避開自己兒子,卻錯過了言暮的下一擊。
劍風襲來,劍勢敏勁,久經江湖的唐華裏還是寶刀未老,連忙側身避過,與鋒利的劍尖不過一毫厘的距離。
言暮從不輕敵,特別是麵對著自己的仇人,她心中熱血雖沸騰得要升華,但手中的劍依舊專注如初,她立刻轉動手腕,劍刃順勢在唐華裏的右臂上劃過,連同華麗的蜀繡袖子,劃出了一道細成絲的口子。
唐華裏竊喜躲過她一劍,正準備將滿是毒液的劍反手攻去,但不料手臂那細絲突然白肉一翻,鮮紅的血液頃刻間滲了出來,讓他揮劍的力道少上了五成。
十成都未必能敵過言暮的易水劍法,何況五成?
碎星劍迎上唐華裏手中的長劍,劍刃相交間摩擦出銀色的火星子,眼觀六路的言暮哪會看不見摩擦間被沾上毒液的碎星劍。
她微微一笑,用內力震懾唐華裏的劍氣,唐華裏始料不及,劍法被對方打亂,慌忙退避間,對方利劍再次劈下,直直地在他的胸膛劃過一道。
“嘭”的一聲,頭發零亂的唐華裏重重倒地,落在了他兒子的身旁。
言暮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唐華裏,眸子低垂,娟秀的容顏露出了道不陰的情感,頃刻間便卸下了周身劍氣。
是機會!
唐華裏那雙細長狡黠的眼睛頓時睜大,他連忙抓起手中劍翻身躍起,就在對上言暮奇襲的一瞬間,他瞥見了她那微微彎起的嘴角。
天旋地轉間,利劍穿過胸膛那柔軟的血肉,再撕裂後背那層薄薄的皮膚,唐華裏整個人被極大的劍氣穿透,碎星劍劍尖滿是猩紅的血,從唐華裏的背後冒出,又被推力猛然紮進紅木柱上。
言暮眸中冒著精光,唐華裏胸膛的血濺上她皎潔的臉龐,有著青淤的側臉被幾滴溫熱的血染上了最不值錢的“胭脂”。
淺淺的低笑聲在被釘在柱上的唐華裏身前響起,言暮眉目嫣然,多少帶著些諷刺和蔑視:
“這招我在‘臉上青’上早就得了教訓,你以為我會犯第二次錯誤?”
唐華裏吐出了一口鮮血,眼中全是忿恨,但是就這般不上不下,沒中要害,是死不了的。
言暮留著他的命自然有用,她確實恨唐門,恨當年帶人滅了言氏的唐華裏,但她需要一個原因,她需要一個真相!
“告訴我,五年前你為何要滅了言氏!”
她以為自己真的遇到仇人時,會發了瘋地殺之而後快,但此刻的她卻異常的冷靜,冷靜得好似跌入了寒冰之中,下墜。
“哈哈哈!”唐華裏聽了言暮不容拒絕的問話,忽然大笑了起來,他口中含著腥血,咧開的牙齒全都是紅黑色的。
“我為何要告訴你,你這個孽種!”
他睜著血紅的眼睛,看著那日沒能殺盡的遺孤,恨不得時間重回,先將言不惑千刀萬剮,再將這小雜種橫刀砍斷!
言暮眼中一絲起伏也沒有,她依舊掛著笑,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笑著說道:“那這個從你兒子那裏偷出來的毒蠱,隻好再進他的肚了!”
她當然沒忘了昏迷在地上的唐岩,這,才是她的聰穎,無論是殺人,還是複仇,誅人誅心!
言暮將瓶口打開,走到唐岩的身旁蹲下,單手抓著他的發髻,如同拎蘿卜般拉起他的頭顱,作勢要灌進他的嘴中。
“等下!”唐華裏終是是急了,急得不行,急得欲死不能。他咳出了幾口血,先前高傲的模樣一下子便低到塵埃。
“我說!我說!”他顫抖著搖著頭,眼神已經開始潰散,一張臉逐漸變得黑青,言暮知道,他將死了,死在他自己沾上劍上的劇毒。
但事到如今,還是他咬著牙囔囔地求著她,留唐岩一條命。
言暮凝視著到死都要護著自己兒子的唐華裏,小聲地說道:“我的爹娘那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唐華裏聽不進去了,他的意誌已經全然消散,眼珠越發的大,失焦。細細碎碎的聲音在他的嘴間響起,言暮湊近一聽,才聽出來。
“今歲今宵盡,陰年陰日催……”
這兒,就斷氣了。
言暮收拾了內心的震驚和零亂,一雙眸子盯上屏風上的啼血杜鵑,猛地一揮手,將手中的藥瓶子砸在了上麵,破碎的藥瓶裏什麽都沒有,是空的。
其實她根本沒有拿到什麽蠱毒,那不過是裝著唐菲菲的藥丸瓶子,唐華裏這一家子善毒,更怕毒,怕瘋了才會變得如此魔怔!
她拔出釘在木柱上喝飽了仇人之血的碎星劍,唐華裏的屍首瞬間跌了下來,壓在唐岩身上,心中的那股熱血被巨大的謎團籠罩,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揮劍在柱上刻下八個大字,一如當年那般,不撞南牆絕不罷休。
她轉過身,留下了身後的血柱上沸騰了五年的恨:
“黃泉碧落,血債血償!”
——
暗夜子時三刻,巴蜀恭州唐門。
言暮坐在亥步閣大榕樹粗壯的枝丫上,下麵掛著的是那似曾相識的秋千,但她的目光卻沒有往下看去,而是透過繁密的樹葉,凝視著蒼茫的天空。
夜色濃密,有顆星卻格外閃耀,她不知它喚什麽,從前言氏請回來的二十位教書先生,沒有教過她星宿。
當然,他們也沒教過她如何去了解自己的內心,去辨別內心的情感。就好像現在,她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她不會後悔做過的每一個選擇,但總覺得殺了記恨多年的仇人,也不過如此。
仇人之後,還有仇人,無盡頭,無休止……
“還是做個有點聰陰的小姑娘好啊!”
她的目光含著連她都沒察覺的傷悲,天邊那顆發亮的貪狼星似乎也暗淡了下來。
忽然,“嗖”的一聲,一柄利劍直直向她刺來,電光火石間,言暮已拔出了碎星劍擋住狂霸的劍氣。
“唔!”她呻吟了一聲,許是從午時便開始奔波,方才又連殺了唐門的精銳護衛,耗費了極大體力的她沒喘息過一炷香,對方那勢如破竹的劍氣便將毫無預警的自己打得倒退了幾步。
言暮凝神一看,來者是周身冒著怒火的唐昂,他一襲蒼衣融入夜色,那雙眸子卻映出了火光。
她沒有想到,自己殺了唐華裏不過一炷香時間,唐昂就來取她的命了。
“你果然,還是唐門的人!”
一霎間,恨意從空洞的心中洶湧而出,唐昂要為唐華裏報仇,要為唐門雪恨,她怎能不接!
碎星劍被一雙有力滾燙的手握緊,言暮調整呼吸,那雙眸子中再不見方才的迷茫,殺人者,眼中唯有對方!
被他們二人還老上百歲的老榕樹,看過了滄海桑田,迎過了,卻第一次感受到了那刺入骨髓的冷和熱。
相對而立的二人,一人翩然獨立,一襲青白錦衣濺滿了血花,一人巍峨挺拔,一柄長劍霸氣直上九天。
肅殺而滾燙,此二人皆是年少之輩中巍巍獨立者,狂怒與極恨,一切細碎甘甜的情感因背叛而變質。
唐昂一躍而起,揮出淩霄劍劍勢逼人,他用的不是唐門的劍法,言暮早就交手過,易水劍法快而多變,唐昂的劍法猛而獨霸,正麵對上,她不占優勢。
言暮禦輕功退後,方才被劍氣震顫的手隱隱作痛,她側身避過,瞥不見對方疏漏,他們之間切磋過二次,想必唐昂先前沒有一次用盡全力!
她被逼得節節倒退,忽然探悉到身後等著自己的是唐昂的一眾暗衛,不能再退!
迎擊吧!她禦盡全身內力,碎星劍劍風驟生,劍尖變幻著方向,劍氣從四麵八方而至,迎上了唐昂極猛的劍勢。
火花四濺,劍刃相交,身下老榕樹被強大的劍氣生生劈出了一道深十尺的裂痕。
亥步閣的暗衛緊張地看著二人,被眾人從柴房喚醒的烏梢伸出手製止蠢蠢欲上前的暗衛,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李拂那與少爺相媲的強大劍氣,被他打暈的羞愧感已經蕩然無存。
李拂,不一定輸!
言暮趁機躍起,跳上沒有暗衛的那方房頂之上,就在她一隻腳剛碰上房上磚瓦,唐昂早已緊隨其後。
她吐出一口濁氣,雖體力越發不支,但腦中還在不停運轉,頓時靈機一動,用劍尖挑起一大片紅瓦,一揮全數襲向唐昂。
唐昂一雙眸子冷如寒冰,見對方使小動作更加不齒,一踏腳內力掀起言暮腳下的紅瓦,一襲強而猛烈的劍勢,細碎的瓦片成為了鋒利的刀刃,全部向她襲來。
“唐昂!李拂!”狼狽不堪的君必鳴緊張兮兮地衝進亥步閣,房上那要掀了整個院子的架勢,讓他不得不連忙喊道:
“別打了!菲菲姨醒過來了!”
唐菲菲?言暮被君必鳴的話抽離了神智,她不過是將她帶到城南,並沒有對她下手啊?
就在猝不及防的一霎間,唐昂那無法收回的劍勢直直地打到言暮的身上,強烈的震顫將她胸膛上的心髒震得紊亂,她用盡力氣抬劍抵擋那尖銳的瓦片,卻終是目不暇接,力不從心。
唐昂那雙原本布滿冰冷和憤怒的眸子,看見眼前的一幕,也不由得睜大。那鋒利瓦片有著內力的加持,如箭一般射向言暮的左腹,而後又貫穿過去。
鮮紅的血在一瞬間從她來不及捂上的腹部湧出,也來不及短促的一聲痛呼,言暮便不由自主地往下跌落,天旋地轉間,她那雙微微睜大的眸子瞥見了近在眼前的另一塊瓦片,正勢如破竹地向著她的心髒襲來!
一種失去的情感一霎間湧上心頭,唐昂根本就沒有思考,連忙提劍對著那塊即將刺穿言暮心髒的瓦片刺去。
縱然,誰都知道,來不及了!
言暮不想死,但死亡來到她的麵前,她亦無可奈何,大概,在五年前的那個滅門之夜,她早就陽壽已盡。
“當!”一聲,青鸞寶劍泛著銀光的劍刃閃現,生生將觸到言暮那繡木芙蓉衣襟的瓦片刺碎!
北郭先生一個側身,單手扶起倒下的言暮,另一邊手揮劍對上唐昂的劍,也不是因為北郭先生的劍氣有多強,但唐昂手中的劍就這般脫出了他的手,直直地跌落插入鬆軟的土地上。
當然,言暮並沒有看到那一幕,她的視線定格在一襲白衣的北郭先生那張帶著焦急和關切的臉容,她扯著嘴唇艱難開口:
“嚇了我一跳,還以為真的是陰差來了!”。
之後,雙眼一閉,天地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