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水麵上的時候，李赫覺得水渠裏的水很臭，不過當他憋著氣潛下去的時候，倒也什麽都不覺得了。

    李赫倒並不覺得自己勇敢，隻是也不想追究為什麽要去做這樣的事情。問題還是有的，水渠裏的水很渾濁，潛下去以後能見度很低，第一次潛下去，什麽都沒找到就趕緊浮出水麵。但是全身都打濕了，李赫也不想半途而廢，看到淩清冽已經站在離水很近的地方，看著他一臉緊張的樣子，李赫就笑了笑，再次潛下去。

    遊泳並不是李赫的強項，也是這條水渠沒有多寬，也沒有多深，他才決定去嚐試。臭已經無所謂了，真的，還在岸邊的時候，會抗拒，會恐懼，但徹底下了水，這個臭味已經無關緊要，倒是紮進昏暗不明的水裏，那水又膩膩的，心裏就寒磣得慌。

    這一次李赫狀態不錯，憋著氣，沿著攔河壩一直摸到了底，水壩的底部果然有一個排水口，很窄，大概也就是巴掌寬，水從下麵流走，大部分的垃圾都會被擋住。很快李赫就找到了那個之前半浮半沉的塑料袋，似乎是被水的吸力吸到了底部，但塑料袋很大，被卡在了排水口那裏。

    李赫心裏很膩味，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伸手去撈那個塑料袋。然而塑料袋本身比較軟，一部分被吸進排水口裏，卡著輕易撈不起來，又不能硬扯，硬扯絕壁會把塑料袋扯爛，想象一下一包屍塊被扯爛以後在水裏飄起來……

    李赫心裏說了一句，我是在幫你洗清冤屈來的，有什麽怨氣，可別衝著我來，講真，我不是那個凶手……一邊默念著，一邊讓自己的身體沉到了底，繼續憋著氣，把一隻手伸到排水口裏，像抱著一個人一樣環住了那個軟綿綿滑膩膩的塑料袋，想著自己抱的是一袋屍塊，心裏就別提有多膈應了。

    但是還好，這樣的姿勢比較容易著力，李赫也小心翼翼的一點一點的把袋子挪了出來，就是憋氣的時間久了，有點心跳加快，頭昏腦漲的感覺，他急著浮出水麵去，然而就在他幾乎把塑料袋整個移出水底的排水口的時候，那隻伸到排水口去的手突然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

    李赫瞬間一個激靈，因為憋氣而胸悶頭昏的感覺都灰飛煙滅，緊跟著就是一陣汗毛倒立的恐慌。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但是他清楚的感覺到水底那股吸力明顯的比他剛伸手去掏袋子的時候強了很多倍，甚至，他感覺到就是有一隻手在拉著他，掐住了他的手腕，不但讓他抽不出手來，而且手腕那裏異常的疼痛。

    李赫有種魂都飛出來了的感覺，一著急，嘴裏吐出了一串氣泡，他想對袋子裏那個已經被肢解成碎塊的冤魂再說點什麽，可那隻“手”緊緊的抓著他，隨著時間的推移，李赫已經無法控製的喝了幾口髒水，他隻能提醒自己，應該是水壩底部的排水口有所損壞或者不規範，把他的手卡住了。這時候不能硬抽出來，隻能一點一點的嚐試。

    這個思路是對的，當他冷靜下來一邊活動手腕，一邊進進退退的把手抽開的時候，那股吸力也在漸漸的減弱。然而他的氣力越來越小，他喝進的髒水越來越多，突然他就絕望了。也是在這一個瞬間，他看到了重生前的自己。

    那天，他心情很不好，他找到了一瓶劣質的白酒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生活太艱難了，或者說，他自己把生活過得太艱難了。他拿著並不算最低的工資，住在一套房貸還沒有供完的二手房裏，每天都重複著單調的生活，不怪他的前妻要離婚，就是他自己，也看不到什麽改變的希望。

    那時候，他已經35歲了。

    他已經想起來，他是一個法醫，他大學上的是天南醫科大學的法醫專業，99年高考的時候新開的一個專業，因為招生不理想，隻辦了兩屆之後就停辦了。上學的時候，他的成績很不好，掛了好幾門課，甚至因為掛科和逃學拿不到學位證。但那一年省廳法醫奇缺，出於剛性需求，隻要是法醫專業的畢業生一律留用。他記得自己不是警察，這隻是因為他沒有上過警校，但法醫也是警察，隻是職能不同。

    然而留在省城對他來說也並不是個美好的開始，因為專業能力實在不怎麽樣，不停的挪動著位置，幾乎被分到每一個分局沒多久，都被退回原單位。但他謹小慎微，從不違反紀律，也夠不到被開除的條件，最後他被扔進了省廳法醫科的檔案室裏整理法醫檔案。倒也如他所願，不用像別的法醫那樣東奔西跑出現場，但是和那些發黴的檔案袋裝在一起，他自己也快要發黴了。

    結婚一度讓他看到生活的希望，但離婚又讓他徹底的絕望，他深深的覺得自己就是一條鹹魚，永遠永遠，都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

    那天，他喝醉了，走進衛生間的時候一腳踩到了他上次洗手時滑落的肥皂，然後一頭撞到了洗臉池的銳角……裝修的時候圖便宜，連洗臉盆都沒有買，直接用磚頭堆砌之後貼了瓷磚，這樣的死法，也實在是別人遇不到的。

    還是有很多不甘，很多不甘，也許，就是因為怨念太深，他的魂魄竟然穿越時光，回到了自己16歲的身體裏，帶著時有時無，明滅不清的記憶，重新獲得了一次麵對人生的機會。而這一次，他發現了自己的很多潛能，有的也許是在他重生的時候被時光，或者被冥冥中的未知力量修改過，但更多還是他原本就有的潛能，隻不過前世的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發現自己的潛能，更別說發揮這些潛能，他也占了重生者都有的記憶上的便宜，這個重來一次的人生，本來已經很好。

    但，就到這裏？

    就在一切都剛剛開始的時候戛然而止？

    或許，他本來就是一個死去的人，這幾個月陰差陽錯的時間就是個失誤，現在，有人，或者有一種力量糾正了這種失誤，要把他帶回原來的軌跡？因為重生本來就是一個Bug，現在係統要自動糾錯了。

    不，李赫在心裏說，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到此為止！

    可是，不管他怎麽不甘心，他的身體都越來越沉，出水口那股力量已經減輕了，就好像那隻手已經放開了他，可他自己卻已經沒有力氣再浮起來。意識還很清醒，而且，似乎又看到自己了，看到水裏半浮半沉的自己，看到自己，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死了？就像前世那樣。而這一次，他還會到哪？或者說，這一次，他很快就漸漸消散了。

    然而就在李赫感覺到自己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時候，他看到一隻手從背後摟住了他，隻是一瞬，他就看不到自己了，意識反而變得模糊，隻覺得後背觸碰到一片特別的柔軟，而那隻手環住他，帶著他迅速的往水麵上升，直到嘩的一聲，一股新鮮的空氣撲麵而來，幾乎要消散的意識也回到了他的腦海裏。

    緊跟著，他被拖上了岸，這時候他又清醒了一些，隻是還很乏力。等到他被拖上岸後，仰麵躺在地上，他才看到之前陰沉沉的天空已經下起了大雨。雨點打在他的臉上，還是有點痛的。然而他還是緩不過起來，喉嚨那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外麵的空氣隻能到鼻腔和口腔，進不了他的肺部，也無法讓他恢複生機。

    而這時候，一張熟悉的臉蓋在了他的眼前，而一雙柔軟的唇也壓在了他的嘴上，還有兩隻手撐開了他的牙齒，一股外來的力量幫助他吸氣，吐氣，連續幾次之後，李赫隻覺得自己喉嚨裏一辣，猛的咳了幾聲，一股汙水從嘴裏噴了出來，空氣終於可以在他身體裏流轉了。

    “天哪小赫！你嚇死我了！”

    李赫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一雙修長柔軟的雙臂就抱住了他，把他抱在懷中帶著哭腔喊了起來，嗯，等等，這個懷抱很溫暖，很柔軟啊，雖然也混合了汙水的臭味，但依然有一股清香呢……好吧，繼續昏迷。

    “李小赫！喂！行了夠了，我都看到你眼珠在轉了！你那眼神色色的，有將死的人是這樣的眼神嗎？”

    溫香軟玉隻一瞬，李赫的頭被扔到了地上，痛得他哎喲一聲，起身坐了起來。一眼看去，淩清冽為了下水救他也是把外衣脫了的，雖然還穿著牛仔褲，但裏麵貼身的T恤浸透了水，一切的線條都很清楚。甚至可以看到顏色，呃……似乎是淺藍色的……

    但是看到李赫的眼神，淩清冽一伸手把外套也穿上了。

    在下雨，李赫打了一個激靈，把自己剛才脫下來的衣服穿在身上，現在衣服也被淋濕了，深秋季節，身上被雨淋濕也是一件很酸爽的事情。但是李赫很驚奇的發現，盡管他差點死掉了，可那個黑色塑料袋竟也被他牢牢的抓在手裏，淩清冽在把他拖上岸的時候，那個黑色塑料袋也被拖上了岸。

    總是要打開看的，不然吃的苦受的罪都是白費了。

    這一次沒有用淩清冽動手，李赫蹲下去解開了黑色塑料袋的死結，淩清冽強忍著沒有別過頭去，裏麵果然是一堆被人從骨骼上卸下來的人體組織。李赫前世裏做法醫雖然做得很糟糕，但畢竟還是有專業基礎的，至少能判斷這部分組織是人體的哪些部位。

    “肚臍有臍環，大腿皮膚有紋身，死者很可能是個小太妹，”李赫指著他的發現對淩清冽說：“距離確定死者身份又近一步了。”他的衣服淋濕了，但裝在牛仔褲褲兜裏的手機還能用，李赫通知了他老爸，正想著怎麽挽回一下在淩清冽看來有些色眯眯的形象，卻聽到淩清冽說：“回度假山莊開間房，你出錢！”

    “蝦米？就到這一步了？會不會太快了一點？人家還是純情小chu男呢……”李赫心裏一跳，忍不住想入非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