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青青,想我不?
字數:16319 加入書籤
“青青,你變成鳳凰馱我飛好不好?
你不認路,以後我牽著你走。”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睫翼輕顫,有淚盈滿眼角,霍狸笑著紅了眼:“兩百年前,他便是用這般語氣說要埋了我。”
兩百年前,她還守在他的雪山外,隻為偶爾得見,多少日日夜夜,多少風雪傾塵,雷打不動,一守便是百年,冷了,便飲一口心頭血。
多年前,她看到他手染鮮血的模樣,隻是一眼,失了她的魂,注定,往後都要魂不守舍。
他百年才出一次聽茸境,得見不易,那時候,她興奮極了,甩著九尾蹦到他身邊。
鳳青俯首,斂著眸子看了一眼:“你在雪山守多久了?”
她說:“一百零一年。”
他輕笑了一聲,似在歎息:“竟這麽久了。”
他笑時,聽茸境的雪都融了,很溫暖。
那時,霍狸覺得便是在雪山上再守一百年,也是值得的。
隻是,他的下一句話卻是:“雪山寒氣,以你的修為還能守三十年,到那時,我來埋了你。”
一句話,冰,凍了三尺,大雪紛飛,稀碎的冰淩和雪花灌進了她的眼睛裏。
聽,多麽無情的鳳凰,他可以笑得這麽溫和,說得這樣懶散隨性,卻字字直戳身體裏最致命的器官。
那時,她正最好的年華,一百四十歲,在聽茸境外守了鳳青一百零一年,換來一句她的身後事。
我來埋了你……
嗬。
所以,兩百年前,她孤注一擲了,擋了榮樹那一掌,榮樹大敗,他重傷,她一息尚存時親手剜了心頭血,十三碗,端到他麵前。
“喝了它,你的傷便會好的。”
鳳青隻是冷冷地看她,沒有接過去。
她笑,有些洋洋得意,以為她總算令他側目了一回,說:“若是我死了,讓我葬在聽茸境可好?雪山太冷了。”不是要埋了她嗎?那她要葬在他身邊。
他還是那般眉眼,眸中藏了春天的星辰,十分溫和,卻冷漠如斯。
鳳青說:“我不會讓你葬在聽茸境。”
他去熾火貓族要了神芝草,將心髒剜給了她。那十三碗心頭血,他一滴都沒沾,盡數倒在了十裏梅園的樹下。
他連她的屍體,都不願意收留啊,這便是外人口中傳頌的人,北贏的神佛。
方才,鳳青隻是這般神色,與兩百多年一模一樣。
“你在聽茸境住了多久了?”
“兩百一十四年。”
“竟這麽久了。”
怎麽,他又想處理她的身後事嗎?
霍狸笑,她永遠都看不懂他,看不懂他藏在笑眼裏浩瀚星辰,看不懂他那顆現在安放在她身體裏的鳳凰心,有多冷,多硬。
霍狸回頭,隔著一幕雪,遠遠地,他看見鳳青正在笑,與他時常掛在唇角那寒涼又溫潤的笑截然不同,他看著手裏的信箋,淺笑溫柔,寡淡薄涼的眸,是暖的。
大陽宮的那位公主……
歎氣,霍狸離去。
鳳青手裏,是今天桃花讓靈鷹捎來的第六封信。小孩子的鋒,橫七豎八歪歪扭扭,著實很醜。
狗爬式,莫過如此。
“青青,
我爹爹和哥哥心情都不好,因為蟲海花鰱魚族搬來妖都了,爹爹哥哥嫌腥,織霞說,因為花鰱魚族對桃花有恩,所以要憑一顆黑珍珠雞犬升天,可是,雞犬升天是什麽意思呀?”
桃花不會寫花鰱魚,所以畫了一條魚,十分鬼畫符。
鳳青倒是看懂了,上次桃花治病,用了一顆八十年的蟲海黑珍珠入藥,便是花鰱魚族送來的,花鰱魚族倒是會順杆爬,立了功,便覺著可以得道升天了。
獸,便是獸,野心又愚蠢。
第七封信,來得很快,鳳青索性何事不做,躺在榻上看信。小姑娘的童言童語,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幹淨純粹得像張白紙,他活了快千年,倒沒見過,有得緊,比他看得任何一本佛理佛法典籍都要有。
“青青,
今天我吃了四盤桂花酥,小花姐姐說,我的衣服又小了,我是不是太胖了呀,好難過。”
信下麵,畫了一張流淚的小臉,宣紙上,照樣還是有桂花酥的糕點屑。
她才多大?嗯,六歲有餘,不足七歲,竟知胖瘦美醜。
鳳青笑,腦中不由得勾勒出那圓滾滾的小身影,嗯,想戳一戳。
晚膳過後,捎來了第八封。
“青青,
月亮好圓啊,可是沒有那晚聽茸境的月圓,青青,你再馱我到月亮上去玩好不好?”
信的後麵,畫了一個大大的月亮,不知是不是想表達不夠圓,缺了一個大大的口子。
鳳青勾了勾唇,竟輕笑出聲:“小丫頭。”
聽茸境的月圓,他倒沒見過,放下信,推開小築的門,屋外,鳴穀驚了一跳。
“妖尊,您怎麽出來了?”
老人家習慣好,早睡早起,這個時辰點,妖尊竟還未睡。
鳳青背手在後,薄唇一掀,輕輕吐了兩個字:“賞月。”
鳴穀抬頭,一臉懵逼。
“……”
今晚聽茸境的雪下得洶湧,烏雲密布,月亮的影子都沒有,賞個毛月啊。
鳳青懶懶散散地喊:“鳴穀。”
“是。”
還是這般漫不經心的口吻,又總覺得哪裏不對,可到底是哪裏不對呢,哦,多了兩分愉悅,兩分玩味,三分新鮮。
鳳青說:“去挖一壇鹿角泡酒來,本尊想喝。”
“……”原本想入非非的鳴穀徹底懵了一下,然後甚是無語凝噎,表情很無奈,“妖尊,五十多年前您就喝光了,鳴穀都和你說了不下二十遍了!”
鳳青一臉不可置信:“是嗎?”
鳴穀堅定:“是!”
鳳青笑了笑,也不計較,又問:“桃花的那截鹿角泡酒了嗎?”
這是妖尊第二次問,桃花的那截鹿角……
不像忘記,像是反複確認,
鳴穀連忙點頭應道:“已經泡了,酒也埋好了,等過些年頭就能挖出來喝了。”
鳳青心情似乎更好了,眼角微微上揚,溫潤清俊的眸,多了些妖嬈與魅色,他說:“十三天後,她過來,莫忘了做好梅花酥。”
又是說那位桃花公主……
鳴穀重重點頭:“鳴穀不會忘的。”
他突然發現,似乎隻要事關桃花公主,記性一貫不大好的妖尊,從未忘記過。
怪哉怪哉!
雪仍在下著,雲也沒有散,月亮的影子照樣瞧不見,鳳青背著手站在梅花樹下,賞了許久許久的‘月亮’。
次日,大陽宮的靈鷹照常飛,一封接一封,不見消停,還有越發凶猛的氣勢?
嗯,桃花公主是個堅持不懈的姑娘,盡管沒有回音,她的流水賬書信,也大有一股送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鳳青也不煩,反而十分有興,一本佛經一頁沒翻過去,茶涼了也未添,一大早便問鳴穀大陽宮的信來了沒有。
嗯,鳴穀覺得妖尊大人有點……廢寢忘食,真是怪了,桃花公主那天馬行空不著調的童言真有那般有?
他不由得也湊過去瞧信上的狗爬式,第一封信寫的依舊是日常流水賬。
“青青,
滿滿刷馬桶去了,桃花想找他玩,可是赤練營的圍牆好高,桃花爬不過去。”
頑皮的小姑娘啊,畫了好多個馬桶在信上,可見她的怨念。
“青青,
張大蟹的蛐蛐鬥不贏了,可是他蹺蹺板好厲害,把桃花蹺上天去了!”
蹺上天去?看來這個張大蟹被湖裏的小魚小蟹養的很肥壯。
連著幾天,信都沒有斷,果然是個有毅力的小公主。
“青青,
還有九天,桃花就去找你一起吃梅花酥。”
就知道吃吃吃!難怪生下來八斤六兩,楚彧妖王就不管管?小小年紀就看得出來五官長開了是個美人胚子,可別養成了飯桶,多可惜不是。
“青青,
今天花鰱魚家的兩條魚來大陽宮了,桃花玩水不小心,把花鰱魚家的連孝小公子潑成了一條胖頭魚,哈哈哈,桃花突然想吃剁椒魚頭了。”
這事鳴穀也聽雪山裏的雪鳥兄弟說過,蟲海花鰱魚族因為貢獻了一顆八十年的黑珍珠給桃花公主治病,花鰱魚族才因此位列北贏第七十三族,不然,就花鰱魚族那點蝦兵蟹將,哪有資格入北贏正規族群,妥妥的雜群,沒有正規編號。
何況,楚彧妖王和梨花太子都極其不喜歡魚,貓族嘛,和魚素來是宿敵。
“青青,
我看見花鰱魚家那條胖頭魚在滾草坪,哥哥不讓我看,說會辣眼睛,我猜,哥哥也想把連孝做成剁椒魚頭,還要放好多好多辣椒,看到就會眼睛辣,可是桃花不喜歡吃很辣,桃花喜歡吃甜,糖醋的也不錯。”
連孝是花鰱魚族本家的大公子,一條浪蕩魚。
哈哈哈哈哈哈……
鳴穀忍不住偷笑,難怪妖尊大人喜歡看小公主的信,確實魔性一般得有,轉頭一瞧,果然妖尊心情好得勾起了嘴角。
“青青,
哥哥不喜歡魚,花鰱魚家的漣清小妖女都要摔到橋下麵,哥哥也不拉她,說她腥,讓她摔了個四腳朝天,水花那個大呢!
還有七天就可以去聽茸境了,好興奮呀!”
漣清是連孝的mèi mèi,看來魚族最近很熱鬧,八成這花鰱魚族位列了七十三族還不滿足,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呢。隻是,梨花太子才多大啊!
“青青,
晚月說漣清小魚妖對我哥哥不軌,桃花就問晚月什麽是不軌,晚月告訴桃花不軌就是一起困覺,然後吃掉。
桃花和青青也一起困覺了,還一起吃掉了梅花酥,我們不軌了呀!”
哈哈哈哈哈哈……
鳴穀一不小心,又笑出聲了,鳳青冷冷瞥了他一眼,轉過身去了,把信紙的內容給遮得嚴嚴實實的。
鳴穀走上前,繼續tōu kuī,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青青,
桃花對爹爹說,桃花對你不軌了,爹爹好像生氣了,把我的桂花酥沒收了。
桃花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後麵跟了三排好餓好餓……
這小公主,是有多愛吃,真是個討喜的小姑娘,鳴穀現在有點明白了,為何妖尊對小小胖娃娃不同。
桃花公主啊,是個能讓人心裏暖洋洋喜滋滋的小姑娘。
轉眼,十多天過去了,這日早晨,又來了一封。
“青青,
桃花來了,快接住我!”
怎麽接?
鳴穀裝沒事人,也不承認自己偷看了,笑著明知故問:“妖尊,您笑什麽呢?”
鳳青笑而不語。
鳴穀顯得很淡定,聽不出來是打:“您又在看桃花公主的信呢,這鬼畫符寫寫畫畫的,您可一眼就看得懂。”妖尊看得很快呀。
鳳青抬起頭,鄭重其事地說:“鳴穀,你要多看些書。”
“……”
分明是小胖娃娃的狗爬式醜,怎就成他的問題啊,他也還是看得懂啊,就是費力,不至於被嘲笑讀書少吧。
是不比妖尊,看完的佛經都能堆幾個院子了。
鳳青將信收了,疊好,放在一個玉雕的盒子裏,在放到床榻旁的竹木櫃子上,轉頭問鳴穀:“梅花可采了?”
鳴穀疑惑,這信留著作何?也不多問,回話:“早便備好了。”
妖尊都提醒好幾天了。
鳳青笑,心情頗好:“嗯,我怕你忘記。”
忘了不也就是一頓梅花酥的事,多大點事兒啊,至於?鳴穀忍不住:“妖尊,您、您,”膽子還是不夠大,不敢妄言,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好開口。
鳳青一貫溫潤好脾氣:“莫要支吾。”
鳴穀咬咬牙,就說了:“您若是真歡喜楚彧家的,不如討來了。”
這些天,他是看出來了,那小姑娘甚得妖尊歡喜,一封一封信看下去,妖尊那嘴角的笑便沒停過。
雖說,小公主還小,可到底是妖族,獸性如此,年紀算個屁。
“討來?”鳳青好似聽你什麽笑話,好笑地問,“討來作何?”
鳴穀一時嘴快:“做小媳婦啊,養大了生鳳凰。”
……
一時靜默,屋裏能聽見聽茸小築在的風聲,還有雪落的聲音。
鳴穀抬頭,果然,妖尊收了笑。
“胡言亂語。”他擰了擰眉頭,道,“榮樹的鹿角,聽茸境外的雪,十裏梅園的花,積雪下的醇酒,那小姑娘的眼睛,本妖尊歡喜之物怎止一二,莫不成都要娶來生小鳳凰?”
“……”
鳴穀啞口無言。
一樣嗎?
鳴穀怎麽就覺得不一樣呢?他怎麽覺得妖尊不止喜歡小姑娘的眼睛呢?再說了,妖尊喜歡榮樹的鹿角,不就把鹿角拔來了,搞得血淋淋的,怎麽不見他去剜小公主的眼睛,血腥了點,做個類比,就覺得不是一樣的喜歡。
他隻伺候了妖尊兩百多年,不知道妖尊一千年裏有沒有嚐過兒女情長,有沒有開過葷,怎覺得是個……鳳凰雛兒。
咳咳咳,想偏了。
十三天一轉眼過去了,桃花公主統共寫了一百三十六封信箋,鳴穀在境口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來了這位小殿下,以後總算不用沒日沒夜地守信了。
是楚彧妖王蕭景姒妖後還有梨花太子一起送來的,他聽說整好送完了桃花公主取道去人族。
那一家四口,兩隻母的心情都不錯,兩隻公的……欠了他們一屋子玉石似的,臉臭的,舍不得送來還是怎麽的。
妖尊當初傳話去大陽宮,說願意收留的時候,都沒有這麽二五八萬!當聽茸境是什麽地方,他家妖尊肯收,那也是莫大的恩寵啊。
鳴穀打住腦中的思緒,對楚彧妖王一家行了個妖族的禮。
蕭景姒回禮:“勞煩了。”
還是妖後大人通情達理氣度好。
鳴穀笑眯眯地:“妖後大人客氣了。”做了個恭請的姿勢,“我家妖尊恭候多時了,妖後大人和公主殿下裏麵請。”
蕭景姒笑著頷首,牽著蹦蹦跳跳的小公主走近結界。其實,這結界根本困不住大陽宮妖王這一家子的天賦變態。
楚彧妖王和梨花太子跟在後麵,正要進去。
鳴穀上身製止:“白靈貓族止步。”然後客客氣氣地笑著說,“尊上和太子殿下便請在此處稍後。”
妖尊曾經在大陽宮放話了,白靈貓族不得入聽茸境一步,這立下的規矩不能破。
楚彧與楚梨花的臉色,如出一轍得又沉又冷,一大一小兩張美人臉,怒氣十足。
鳴穀縮縮脖子,怕這一大一小兩尊魔王會動粗。
這時,善解人意的桃花公主跑回來,小姑娘骨子裏也聰慧,瞧出來了不對,便乖乖巧巧地行禮作揖,稚嫩奶氣的聲音說起大人話來,也十分討巧:“桃花在此拜別爹爹哥哥,莫要擔心桃花,桃花會乖乖聽話,不闖禍不亂跑,桃花不能去人族給祖父賀壽,是桃花不好,馬車的櫃子裏有桃花準備的賀禮與親手寫給祖父的信,爹爹一定要替桃花轉交,還要告訴祖父,等下一個春天,桃花便去人族看他,讓他不要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還問好好保重身體,多吃娘親送去的補品,若是老得太快了,桃花會不認得他的。”
聽聽,這麽乖巧懂事玲瓏剔透的小姑娘,誰會不喜歡?楚彧妖王家,真是生了個小寶貝,難怪都捧在手心裏當眼珠子疼。
楚彧心軟得不行,親親女兒的小臉:“真乖。”
桃花小公主笑吟吟的。
楚彧語氣嚴肅了些,叮囑她:“北贏的公妖,除了爹爹和哥哥,都不是好東西,桃花莫要與他們太親近知道嗎?”
“……”
男妖鳴穀躺槍。
男妖菁華躺槍。
男妖成明與一幹大陽宮護衛集體躺槍。
直接說鳳青就得了,何必一棍子打死所有男妖。
楚梨花幫腔,也叮囑:“桃花,要記住爹爹的話。”
太子殿下苟同,與尊上政見完全一致。
桃花歪頭,似乎在仔細思考哥哥和爹爹的話,然後很認真地搖頭:“沒有啊,鳴穀爺爺,菁華叔叔,成明叔叔都是好妖,還有鳳青最最好了。”
鳴穀男妖、菁華男妖、成明男妖都頗為欣慰,看著桃花的眼神更加慈愛了。還是公主殿下善解人意,有思想,三觀正!
楚彧:“……”
楚梨花:“……”
桃花作了個揖,便歡歡喜喜地跟著娘親進了聽茸境。洗腦失敗,楚彧父子倆麵麵相覷,臉上的擔憂像得入木三分。
楚彧蹙眉:“那隻老鳳凰,著實礙眼。”
楚梨花也蹙眉:“父親所言極是。”
這一點,尊上和太子殿下又政見一致。
沉雪苑裏,鐵蘭在煮茶,正擺了一局棋盤,長寬十分大的桌子,兩個棋手隔得甚遠,鐵蘭不懂,為何下一盤棋,妖尊也要隔得那麽遠。
姑姑說,即便做了兩百年棋友,也不要覺得不同,僅此而已。
上古神獸,果然,捉摸不透。
今日,鳳青有些走神了,心不在焉,霍狸雖鑽研了兩百年棋藝,能贏過鳳青的次數極少極少,多半還是他興致缺缺的時候。
今日這一盤棋,已見優劣之勢。
霍狸抬手,思忖,白子落下,素白剔透的手指,比那玉石棋子還要精致。
鳳青拿起日子,漫不經心地撚在手裏把玩,便是這時,有女童歡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聲,一聲,清脆,幹淨,有些孩子特有的放肆與明朗。
“青青。”
“青青。”
“青青……”
霍狸抬頭看去,鳳青並未回頭,瞧著棋盤,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我在下棋,莫要擾我。”
他抬起手,正要落子,一個軟乎乎的身子便撲到了他後背,一把抱住他沒有拿棋的那隻手,是一雙白嫩幹淨的小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小姑娘清脆悅耳的聲音,帶著甜甜的嬌氣:“青青,你想不想桃花,桃花可想你了。”
“咚——”
鳳青手裏的棋子,應聲落下,他笑著回頭,看著身邊笑靨如花的小姑娘,也笑了,沒有說什麽,隻是起身,把坐在雪裏的小姑娘抱起來,撣了撣她粉色小裙子上的雪花。
何時,這般熟稔與親昵,毫無半點違和感。
鳴穀道:“蕭後已經在聽茸小築等著了,鳴穀來喚妖尊,小殿下硬要跟來了。”
桃花笑眯眯的,十分乖巧地看鳳青。
他沒有說什麽,大抵也不甚習慣與孩子交流,隻是將案桌上的一碟精致的糕點遞給了小姑娘。
一盤棋到底沒有繼續。
桃花抱著那碟糕點,吃得很開心,這才發現隔著很遠的漂亮xiǎo jiě姐,禮貌乖巧地點點頭,道:“姐姐,你真好看。”
晚月說,白靈貓族與狐族是北贏的美人族,桃花見過許多生得好看的美人,比如她的爹爹娘親與哥哥,還比如鳳青,還有鏡湖舅舅,還有一麵之緣的九尾狐族的xiǎo jiě姐,眼前這一位,也並不遜色,穿著白衣,像畫本裏的小仙女姐姐呢。
小仙女姐姐隻是看著她,一旁的藍衣侍女道:“這是九尾狐族的霍狸姑姑。”
果然呢,也是美人族的漂亮姐姐。
桃花一向待人親善,很乖巧懂事,平日裏若不是被惹毛了,也不會有公主架子,便行了個小輩禮:“姑姑好,我是桃花。”
霍狸頷首,淺淺噙笑。
隻是,這位霍狸姑姑身邊的婢女不知為何,眼神有些淩厲。
桃花素來明白善惡,心思其實十分通透,一眼便知喜惡,隻是仍笑吟吟的,拉著鳳青的袖子一起去找娘親。
鳳青個子高,微微傾了身,低了些,桃花剛好能拉住他的衣袖,鳴穀在後,一起離開了沉雪苑。
棋盤上下了一半的棋局落了一層白茫茫的雪,人走茶涼,霍狸久久失神,低聲念了一句:“灼灼桃花,當真光華明媚。”
那小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春日裏的陽光,柔和了滿園花色,似乎能融了這千丈雪山。
鐵蘭念叨了一句:“一個小娃娃而已。”
她啊,可不止是一個小娃娃,應該是第一個拉扯鳳青衣服的姑娘,還那麽小。
出了沉雪苑,走遠了,雪地裏一大一小兩排腳印。
小姑娘一蹦一跳,歡歡喜喜地,也不好好走路,仰著頭,搖頭晃腦,一直盯著鳳青瞧,沒完沒了地喊他。
“青青。”
“青青。”
“……”
鳳青不應,她就一直喊,不厭其煩,像隻嘰嘰喳喳不知疲倦,又好動的靈鳥。
小姑娘心性,開心不開心都擺在臉上,她笑得明眸皓齒。
“青青。”
“青青。”
鳳青應了一句:“嗯。”
桃花歪著小腦袋,一臉期待地問:“你想桃花了不?”
姑娘小,想不想時常掛在嘴邊,對歡喜的玩伴和歡喜的人便會不自覺親近,哪會深思熟慮,倒是鳳青認真琢磨了一番此話何意,一時沒回答。
桃花便扯了扯他的衣服,非要聽dá àn,小臉可認真嚴肅了:“嗯?想不?”
鳳青失笑,點點頭:“嗯。”
桃花這才又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梅園很靜,風雪也安靜,小女孩稚嫩的聲音清脆,很好聽,她說:“桃花可想青青了,還想桂花酥,想讓青青馱我到月亮上去玩。”
到底是個孩子,童言無忌,喜惡憑著本能,哪知情愁。
鳳青頓了一下腳步,踩著雪,發出咯吱輕響,低頭看向身邊的小姑娘:“那天晚上的事,莫要再提了。”
他的真身飛上了月亮,還馱著個小姑娘,確實沒什麽好提的。
桃花不懂,不恥下問:“為什麽呀?”想了想,小臉皺成了包子,“青青,你不願意馱我去玩嗎?”
鳳青一時思忖,沒有回答。
小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眼珠子轉了轉,就紅了,泫然欲泣。
鳳青不喜歡跟她玩,她那麽那麽歡喜鳳青呀……
桃花突然好悲傷,要哭的樣子。
鳳青哪裏見過這般陰晴一瞬變換的小孩,有些無奈,搖頭:“不是。”
誒,到底是個孩子。
桃花立馬眉開眼笑:“那下次你變成鳳凰馱我玩。”
“……好。”
桃花笑得更開心了,在雪地裏蹦蹦跳跳,踩出一個個雪坑,高興地說:“我最喜歡和青青玩了。”
鳳青笑僵了一下:“……”
感情她就把他老人家當玩伴,類似於她信中提的滿滿和張大蟹。
鳳青心情不是那麽好了,莫名其妙。
桃花話匣子打開了,碎碎念就說個不停:“滿滿刷馬桶去了,張大蟹回家教他弟弟變形,梅花酥在大陽宮受訓,都沒人和桃花玩了。”
------題外話------
小仙女都是第二天查錯別字,所以前一天看的發現了錯別字也原諒我哈。
這一章,肥吧,我不是豬哦。還有小劇場福利!
那時候桃花十五,鳳青已經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一千年沒開葷的老鳳凰,頓時打開了新世界。
早上:“桃花,做嗎?”
中午:“桃花,要不要做?嗯?”
晚上:“桃花,我要。”
半夜:“桃花,我還想要。”
桃花是個實誠又乖巧的姑娘,大手一揮:“做!做!做!生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