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葵水那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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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兒個,桃花很高興,因為青青給我揉肚子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無、無礙。”

    磕磕絆絆,兩個字,有生以來,千來年,他第一次結巴。

    桃花窘得不敢抬頭,肩上一重,一條絨毯蓋在了她腿上,她滴溜溜地偷瞄鳳青,隻瞧見緞麵的靴子越走越遠。

    鳳青出了屋,又反手合上門:“鳴穀。”

    “在。”

    鳳青默了一下:“把那個女護衛叫來。”

    桃花公主來聽茸境拜師學藝,依照聽茸境的規矩,別說護衛隊,就是梨花尊上親自來了,也不能隨意進出聽茸境的地盤,妖尊寬放,才讓桃花公主帶了貼身的護衛來了。

    “梅花酥?”鳴穀記得好像是這麽個怪名字。

    鳳青點頭。

    鳴穀回:“哦,一大早被十八叫去抓野雞了,說小殿下愛吃。”

    鳳青沉了沉眸影。

    鳴穀隻覺得氣氛詭異,說不出來的尬。

    屋裏小姑娘有氣無力地喊了聲:“青青……”

    這是?

    不對勁啊,鳴穀想著,正想探頭探腦地瞧一番,便聽得妖尊大人吩咐:“鳴穀,你去霍狸那裏要一樣東西。”

    霍狸住了兩百多年了,這是妖尊頭一回管她要東西。

    鳴穀奇了怪了:“什麽東西?”

    鳳青沉吟,擰眉思忖了許久,說:“母的要用,公的不要用的東西。”

    “……”

    啥?母的要用,公的不要用?

    鳴穀一臉懵逼!

    所以,當鳴穀拿著從霍狸那裏要來的東西——母的要用,公的不要用的東西時,鳴穀猶如捧著燙手的山芋,恨不得立馬扔了,然後一頭鑽進雪地裏。

    老臉啊,老臉啊!

    壓著一口老血,鳴穀雙手把東西遞給妖尊時,頭都沒敢抬。

    鳳青接過那包東西,用錦布裹著,目光隻停留了一眼。

    他說:“出去。”

    鳴穀氣都還沒喘順呢。

    鳳青催促:“走遠點。”

    卸磨殺驢!

    鳴穀頭也不回地出了小築,他覺得他需要靜靜,可是很好奇是怎麽回事?豎起耳朵,腳步不自覺往回挪……

    “滾遠點。”

    是鳳青的聲音。

    鳴穀:“……”他灰溜溜滾遠了。

    屋裏,鳳青把那包東西一股腦塞給了桃花。

    桃花是個不恥下問的好姑娘:“哪裏來的?”

    鳳青不想回答。

    桃花這會兒也顧不上害羞了,好奇地盯著懷裏的東西看,眼神怯怯的,又有點小期待,說不出來的嬌憨。

    鳳青輕咳了一聲:“會不會用?”

    桃花抬頭,睜著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你會嗎?”

    “……”

    鳳青不自然地轉開了視線。

    桃花嘿嘿笑了:“青青,你是不是害羞了?”

    她一身紅裙子,嬌滴滴的小姑娘,說起話來軟綿綿的,眼裏滿是調侃。

    她這不怕事兒的性子,像她父親。

    鳳青將目光轉回來,麵上鎮定自若,道:“本妖尊一千歲了,不知道害羞是什麽。”

    嗬,真是隻害羞的老鳳凰。

    還純情!

    桃花點頭:“哦。”

    不害羞是吧?她把手裏那一包東西舉到鳳青眼前,喜笑顏開:“那你幫我。”

    鳳青:“……”僵硬地轉身,木訥地抬腳,略微慌亂的語調,“不舒服便喚我。”

    桃花抱著肚子,笑得在榻上打滾。

    昨夜裏喝了酒,桃花起時便是日上三竿,折騰了一番,換了鳳青榻上的被子,已經快午時了。

    嗯,她餓了。

    十八師弟剛從藏書院勤學苦練回來,便去了廚房,磨刀霍霍向豬羊。

    雞鴨魚肉什麽的都有,是早上同梅花酥一起去捉的,不想,竟捉了一隻開了靈智的小獸,還幻了人形。

    修為還瞧不出來,幻成了人族的姑娘模樣,十幾歲的模樣,嬌豔欲滴的。

    流零繼續磨刀霍霍,擼起袖子,朝那幾隻野雞走過去。

    坐立雞群的那隻立馬猶如驚弓之鳥,往牆角裏縮,哆嗦著怯怯地問:“你、你做什麽?”

    流零正色:“做飯。”

    他又走過去一步。

    小姑娘立馬抱頭,大喊:“別、別宰我,我不是雞,我真的不是雞,我是鳥。”

    周圍三四隻山雞咯咯亂叫,小姑娘頭上還豎著幾根雞毛。

    雞窩裏逮來的一窩,毛色還一模一樣,偏偏說自個兒不是雞。

    流零一本正色:“鳥會飛,你不會。”

    她淚眼汪汪地解釋:“那是因為我翅膀受傷了,掉進了雞窩。”可憐巴巴地抽了抽鼻子,“真的,我是鳥,是聽茸境外麵的雪鳥。”

    聽茸境的雪鳥不是一般的鳥,是一種特別像雞的鳥,當然,與雞也有顯著不一樣的特征,流零看了看那隻說自己是鳥的姑娘頭上的雞毛:“雪鳥都是白色的。”

    然後,她頭上的毛,有黑不溜秋,有土灰土灰。

    那隻‘雞’據理力爭:“也有雜毛的!”

    對於聽茸境的雪鳥的毛色,流零不關心,他打量,關心的是:“肉太老了。”

    做糯米雞,確實不大合適。

    那隻‘雞’一聽,眼珠子就亮堂了,立馬見風使舵地附和說:“對呀對呀,我的肉很老的,老母雞的肉一點兒都不好吃的。”

    不是說不是雞嗎?

    所以到底是不是雞?

    還是鳥?

    流零想拔了她的毛,割開她的肚子,看看品種。

    對方求饒:“小哥哥,你別宰我好不好?老母雞不好吃的。”

    這時。

    鳴穀在廚房外麵,喊:“十八。”

    流零放下刀,出去:“鳴穀爺爺。”

    孔雀一族,教養是北贏一頂一的,講禮貌講文明尊老愛幼的美德代代相承,

    “……”鳴穀感覺喉嚨被一口老血卡住了,嘴角擠了一個生硬的微笑,“別這麽叫,太客套了。”

    他三百歲不到,哪裏老了!哪裏老了!有妖尊老嗎!

    流零認真想了想,就不客套了,改了口,喊:“爺爺。”

    “……”

    鳴穀覺得,他真的快吐血了,順了一口氣,和藹慈祥地問:“桃花不到十四歲,十八你多大?”

    十八弟子流零有問有答:“一百。”

    鳴穀笑得可親:“叫叔吧。”

    “鳴穀叔叔。”

    怎麽聽著還是這麽紮心呢?

    鳴穀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想提輩分那個話題,說正事:“妖尊說,午膳想吃紅棗燉老母雞。”

    說完,鳴穀就走了,很麻利地走了,他真的——很麻利!

    廚房的角落裏,某隻‘老母雞’隻覺得天打五雷轟,有點外焦裏嫩,看著那把開光的菜刀,瑟瑟發抖。

    “你別宰我,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老母雞’話說得很快,一副孤注一擲的架勢,“誰的都可以。”

    流零拿刀的動作一頓,緩緩看過去,木然地凝視了很久。

    他開口,麵色寡淡:“我師傅鳳青,為什麽隻吃竹筒飯?”

    他來聽茸境的第一日,鳴穀便說了鳳青的喜好,第一條便是飲食。

    那姑娘好像愣了一下,怔忪了很久,開口回答。

    “他要恕罪。”

    整個北贏,從來沒有誰敢說聽茸境鳳青有罪,便是古記載裏,也沒有一筆詬病。

    流零目光一沉:“你是誰?”

    男生女相,他沉眼時,方顯淩厲了幾分。

    對方顯然不:“說好了隻問一個秘密的。”

    流零不說話,徑自磨刀。

    那雞群裏的姑娘努努嘴,哼了一聲,歎著說:“我是一隻小小鳥,掉進了雞窩的鳥,”高聲放歌,“想要飛呀飛卻飛也飛不高。”

    流零:“……”

    午膳,主菜是紅棗燉老母雞。

    流零看著那一大鍋雞湯,一股腦進了桃花師姐的肚子,他盯著看:“師姐。”

    “嗯?”

    桃花啃了一口雞腿,有點老,繼續喝湯。

    “你,”

    十八小師弟欲言又止啊,看著師姐的眼神,很是深沉糾結。

    桃花笑得沒有架子:“你說呀。”

    他就直說了:“你頭發好醜。”

    “……”戳心窩子了。

    桃花摸摸腦門前一撮豎起來的小短毛,順了順,又用力往下壓了壓,當時剪得太狠,留得太短,頭發硬,根根直立很是頑固,怎麽壓都壓不下去,桃花就放棄了,神色坦蕩蕩:“你去過人族沒?”

    流零師弟說:“沒去過。”

    桃花麵不改色地說:“這是大楚現下最風行的發髻了,隻有貌美的姑娘才能駕馭得住。”

    流零點頭:“哦。”

    桃花還想再辯白一番的。

    他補了一刀:“還是很醜。”

    桃花:“……”

    她咬牙,不後悔!為愛癡狂!剪個毛算什麽!剪光頭她都敢!

    “我去藏書院了。”

    然後,流零師弟收了碗筷就走了。

    有個這麽刻苦的師弟,桃花表示很有壓力啊,起身,換了件天下第一美的裙子,桃花蹦噠著去了鳳青的聽茸小築,離她的聽茸小小築,隻隔了幾步路的距離。

    聽茸小小築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鳳青給她題了字。

    鳳青正在看書,竹簡精裝,文字是桃花讀不懂的文字,她進去,他隻看了她一眼,便繼續看書。

    桃花自己躺到鳳青小憩的矮榻上,哼唧著說:“青青,我肚子不舒服。”

    鳳青瞧了一眼,確實臉色不大好,走過去,探了探她的脈,取了厚厚的狐裘蓋住她,手覆在她肚子上,輕輕按壓。

    “這裏?”

    她搖頭。

    鳳青往上了一點:“這裏?”

    隔著厚厚的狐裘,他的手是涼的,她的身子很暖。

    桃花說:“上去一點。”

    鳳青的手便稍稍移上去了一點,輕按了一下,然後抬頭看仰躺著的小姑娘。

    她皺眉,白著小臉:“再上去一點。”

    鳳青便再往上了稍許,輕按:“這裏?”

    桃花立馬點頭:“嗯嗯。”

    他問:“午膳吃了什麽?”

    桃花乖乖的:“紅棗燉老母雞。”

    “吃了多少?”

    桃花想了想,估摸了一下:“一鍋?”

    鳳青嘴角一抽。

    “以後不要吃那麽多。”他笑,手按著的那一處,是胃,輕輕揉了一下,道,“你是撐到了。”

    桃花窘。

    果然,女子葵水時最弱了,她以前吃兩鍋都不會撐到的。

    桃花很鬱悶,抓著鳳青正要抽離的手,放在自己腹下一指的地方:“我這裏也疼,不是撐的。”

    隔著被子,她身體很軟,分明清瘦得很。

    鳳青手掌有些僵硬,一時忘了動。

    桃花哼哼唧唧了一聲,蜷在白絨絨的狐裘裏,露出一個小腦袋,額頭剛剪了的一撮短發有些滑稽好笑,眼睛盈盈水光,臉色蒼白,蹙著眉可憐兮兮的樣子,軟軟糯糯地喊:“青青,疼。”

    像隻軟軟的小奶貓,又乖又嬌。

    鳳青心軟得一塌糊塗,便顧不得男女之妨,不輕不重地給她揉著:“疼得厲害?”

    書中記載,女子葵水,時有腹痛。

    她用力點頭:“嗯。”臉色不大好,卻笑得明媚,小姑娘說,“我覺得我太厲害了,血流成河還能活蹦亂跳。”

    血流成河……

    貌似書中不是如此記載的。

    鳳青笑罵:“口無遮攔。”

    她笑著,眸光專注而凝靜:“才不是口無遮攔,許多話我隻和青青說。”

    鳳青動作微微一頓,斂眸,繼續給懶洋洋躺著的小姑娘揉肚子,她啊,總是不經意地,捧出小姑娘的赤子之心,毫無保留。

    要命!

    桃花被揉舒服了,肚子沒那麽墜疼了,神采奕奕地看著鳳青:“青青,我不舒服,可以不去藏書院讀經修習嗎?”

    鳳青點頭,隨她,

    她眼神一亮,坐起來:“那我能和梅花酥去捉雪兔嗎?”

    她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玩性大。

    鳳青把她露出被子的雙肩按回榻上:“不能。”

    她還想垂死掙紮呢。

    鳳青又說,很是嚴肅:“這幾天不準碰水,不準玩雪,不準吹風,不準嗜辣。”

    小姑娘長大了嘴巴:“那我還能做什麽?”

    鳳青一頓,道:“……躺著。”

    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過來,鳳青把矮榻上的小姑娘裹得嚴嚴實實,這才心滿意足地去外間看書了。

    鳴穀進來時,便看見鳳青一手捧著一本書,一手執毛筆,也不知道是看書還是作畫。

    “妖尊,方才梨花尊上送來了不少藥材,說是給小殿下補身子的。”

    八成是小護衛傳了消息去大陽宮。

    “嗯。”鳳青未抬眸。

    鳴穀又道:“還留了兩位女妖暫住,說是照顧小殿下兩日便會回去。”

    “嗯。”

    鳳青心不在焉,看著宣紙,筆尖流動,很緩。

    “貓妖尊上還說,”說到此處,鳴穀欲言又止了。

    鳳青抬了抬眼皮:“莫要支吾。”

    鳴穀斟酌了一下,如實轉達:“說小殿下還小,不懂尊老,”瞧了瞧鳳青的神色,不由得壓低聲音,“老牛吃嫩草不、不好。”

    一滴墨水,花了畫麵。

    那幅畫,隻畫了輪廓,不知是何模樣。

    誒,大陽宮的梨花尊上還真是敢說,那一副護犢子樣兒,和楚彧如出一轍,什麽叫老牛吃嫩草?妖尊大人是牛嗎?

    鳳青似乎有些煩躁,直接扔了筆,將那副不成型的畫,揉成了一團,拿了手邊的書來看。

    鳴穀眼尖:“妖尊,您看的是,”他不可思議,“婦經?”

    鳳青冷眼一瞥,糾正:“醫書。”